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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式VR体验,让你变成人棍(下) | 科幻小说

2021-01-05 20:22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1月,「不存在科幻」的小说主题是「人体的改造与进化」

未来局曾经出品过一本《未来人不存在》,探讨在未来,人类可能有着怎样的形态,那时我们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随着游戏《赛博朋克2077》的流行,关于人体改造和进化的话题,再次得到热议。科幻讨论技术对于未来和人类的影响,而“身体”作为人类自身的一部分,这种改变最能够对我们产生触动。一个人也许对未来的预言大胆而乐观,但变化降临到自己身上时,TA是否还能维持自己理性的判断?

本周,延续《赛博朋克2077》的话题,我们为大家带来两篇赛博主题的作品。

今天这一篇,是一个关于虚拟技术的近未来故事,通过一个游戏,讲述人体的感觉是如何被技术所欺骗的。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二树子 | 写手,对不起,我将永不纯洁。



幻肢人


此刻,我已经涕泗横流,瘫软在一地狼藉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亚当斯踱步到我身边,手掌轻轻落在我的头顶。他还是那样绅士,那样温和,像一位护士,轻柔地将恐惧注射进我的体内。

“为什么……找我为什么……”我已语无伦次。

“失去瑞秋后,我一直很无聊、很空虚……直到看到你写的书,激起了我的兴趣。”亚当斯像骑士受礼那样,把身体低下来,对上我的视线,“你生长于新德里一个贫民窟,没有父亲,母亲是理发师,你们母女在异乡相依为命。17岁时你被人强暴,被迫与强奸犯签订婚约,但不久后犯人一家死于一场由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你也逃离了新德里。2025年你受雇于一名律师,撰笔洗白他的委托人,虽然获得了大笔报酬,却也因此臭名昭著,多次遭受死亡威胁。2027年你被一本杂志评选为‘年度十大没有良知的名人之一’,并获得了一个嘲讽性质的奖杯……我说的对吗?”

我说不出话来。

“你很聪明,很坚韧,不会怜悯他人的痛苦,恰好和我一样。你不知道,见到你时我有多开心,你就是我理想的伙伴。”

我无法逃避他的直视,绝望地闭眼,抽噎着开口:“你要我……做什么?”

“有件事我隐瞒了你。《地球难民》很早以前就面世了,只不过我的客户,仅限于一些上流社会的权贵。呵,你想不到,有多少人想拥有这样一间私人刑狱。在这里,他们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而不留痕迹,可以做任何事而不付出代价,多诱人啊。所以,我必须不停开发出新的玩法,保证我的客户们不会玩腻。”

看到他镜片后闪过的光芒,我明白过来,我是他的新玩具。

“叶女士,你听说过幻肢痛吗?”

他捏起我的下巴:“幻肢痛,就是指人在失去某部分肢体后,仍能感觉到那里的疼痛,像电击、灼烧、撕裂一般的疼痛。任何药物都对它无效,因为这种痛发生在意识里……”

我注意到他的手臂正在逐渐变形——变得纤长,坚硬,像是包裹了一层甲虫的壳。无数尖锐的毛刺从上面生长出来,刺穿他衬衫的袖管,缓缓地,将布料撕扯成碎片。我顺着他的手臂向上看去,他的脸也正在变形,变得无比硕大,两只眼睛像气球一样涨起来,化成了无数细密的复眼。

他扭曲的嘴巴里,还在发出模糊的声音:“……我能不能使这具身体成为你的幻肢,让你即使退出游戏,去过正常的生活,也能时刻感受到肢体被剥离的幻痛呢……”

话音未落,他幻化成了刚才的那只怪物。

看到它的瞬间,我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腹部被贯穿的疼痛,手脚并用地向后逃生:“一直都是你?”

“呵呵,”亚当斯的声音凭空出现在耳边,对一切不置可否,“继续玩啊。”

怪物发出咆哮,整个房间震颤起来,它胡乱扬起触肢,我躲闪不及,被狠狠抽中小腿,如遭电击。我全身“嗖”得蜷缩起来。

交出坐标。

那噩梦般的四个字再次出现在视线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怪物持续袭击我的身体,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我爬行、翻滚、闪躲,毫无用处。脚被锁链栓着,四周没有任何庇护,我只能忍痛挨着。

我的肋骨可能断了,鼻梁大概也歪了,满嘴是从体内散出来的血腥味。我不断尝试摘下头盔,撕扯附着在身上的传感衣,却是徒劳,指尖只能触摸到冰凉的皮肤。

我要死在这里了,我真的……对了,我进入游戏时,身处于一个六边形的平台,四周墙壁是由地面下升起来的隔板围成。只要撞破它,我就能回到现实中吧!

我撑开血肉模糊的双眼,看向那六面石质的墙壁——那只是头盔让我看到的虚拟画面而已,只要我穿过这道边缘,一定能触摸到真实。

想到这里,我拾起地上的一件碎片,发力向右脚砍去。

边锋划破了我的皮肤,我咬牙,趁决心还未软弱下来,发狠砍下第二刀,第三刀……伤口已可见骨,我有些晕眩,在心中强调,这只是游戏而已,只是游戏而已。

许是足量的血液作了润滑,未等脚腕断裂,我便奇迹般地挣脱出来。

怪物的触肢再次向我袭来,顾不得其他,我手脚并用爬向距离最近的一面墙壁,使尽全身力气撞过去……

就要结束了,我的痛苦。


然而,眼前的不是自由,而是一条漆黑的长廊。

我奋力向前爬行,没有区别,两侧是同样的六边形牢房,数不清数量。长廊分出许多岔路,无论我往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尽头。

 “叶女士,不必费力了。你脚下的地面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能感应你的行动,它会根据你的步伐运动,保证你时刻处于平台中央。”

“混蛋,放我出去。”筋疲力尽后,涌上我心头的是被欺骗的恼怒。

“为什么不试试破译地图。如果你肯配合,还会少吃些苦头。”

伴随着他的话,那张电子卡轻飘飘地落在我面前。我已经无力反抗,瞥向卡片,忽然注意到写在我名字下方的那串数字。

上一次我只当它是我的ID号,这次仔细看清,才发现是斐波那契数列。

是了,我明白了,文明可以有千万种衍化,但数学是宇宙共通的语言。

这串数字是破译宇宙地图的关键,我咳出一口血痰,抹抹嘴,将卡片翻转过来。在那张线网密布的图片中勾勒出一条斐波纳契弧线,在它经过的关键点上,我搜寻到了代表坐标的数字。

 原来这么简单。

我念出那一串数字,瞬间,眼前的画面破碎,消散,幻化为无数光点。

我已习惯游戏中的场景切换,并不感到意外。画面重组后,我置身于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

空气中有消毒水和灰尘的味道,有一种陈旧的感觉,仿佛房间被封存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已经被时间遗忘了。

我花了几秒钟让眼睛适应,屋子的装潢很简洁,紧闭的窗帘、衣柜、铺着洁白被单的单人床,床头摆着鲜花、药瓶和手抄的佛经,加湿器的呼吸灯一明一灭,发出微弱的哔哔声。

我熟悉这个房间,是我母亲在疗养院的房间。

我不敢置信,撑着身体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床边。被子隆起,有人正窝在里面睡觉,背对着我,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头银灰色的卷发。

我听见她沉稳的呼吸声,眼泪忽如决堤的江水,喷薄而出。

几个月前,我的母亲在疗养院去世,疑似护工在为她注射药物时搞错剂量,导致心脏衰竭。没有证据表明是蓄意谋杀,那名负责她的护工被吊销执照,进了监狱,她承认那天她与男友约会,喝了酒,但坚称自己意识清醒,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意外。

我知道并不是意外。彼时我母亲已经得知我臭名在外,遭受生命威胁的频率越发频繁,但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指责我、看轻我。她安慰我说,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摆脱过去贫穷的生活,不再重蹈17岁那年的覆辙。在她的包容下,我封笔隐居,期盼那些心怀仇恨的受害者能放过我。

但我显然未能如愿。母亲去世前,给我打了一通电话。那通电话我没接到,被自动转接给了留言信箱,直到葬礼结束后我才听到。她在留言里说:“躲好,他去找你了。”

这句话是她的遗言。

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活着的她。我顾不得擦尽泪水,伸手触摸她的头发,但我的手就像捕捉水中的倒影一样,扑了个空。

手指穿透她的脸,一无所获,我不死心地尝试了几次,终于崩溃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亚当斯!”

“恭喜你通过上一关。”他的声音充满愉悦,像个撒谎成功骗到糖果吃的孩子,“我早就说过,玩下去,你会看到真相的。”

他的话音落下,门开了,一道黑影闪进来。

门被利落地反锁,我看不清来者的模样,屋内的光线似乎更暗了几分,黑影向床边靠近。他模糊得就像受潮的老照片,我必须仔细辨认,他身形高大,比我高出一个头,穿着漆黑的连帽衫,戴着口罩。

我看不出他是谁,但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俯身观察我母亲的鼻息,确认后者正在熟睡,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当他借着呼吸灯的一点亮光,掸动顶端的一点液体,我才认出那是一只针管。

“你干什么……不要!”我痛苦地喊出声来,想扑上去勒住他的脖子阻止,却如一阵风穿过纱帐,摔向了前方。

我哭嚎着回过头来,亲眼看着他将那管不明液体注入我母亲的手臂。

母亲醒过来,她吓坏了,忘记了挣扎。那团黑影死死地压着她,怕她喊出声,抽出一只手掐住她的咽喉。母亲喘不过气,拼命撕挠着他的手臂,在上面留下五、六道深深的血印。

“让你女儿知道我来过。”他注射完毕,低低地抛下一句,便扭身扑向门口,拧锁逃了出去。

母亲剧烈地咳嗽着,手在床头挥舞,打翻了花瓶和加湿器,似乎在摸索报警铃。我伏在地板上,想要向她道歉,却已经痛哭失声。许久,她的手错过报警铃,摸向了墙上的嵌入式电话。

此刻,她已面色酱紫,几欲晕厥,手捂在胸口,安抚狂跳的心脏,强撑着拨出一串号码。无人接听,电话转接到语音信箱。我清晰地看到,一行清泪从她脸上滑落,她说:“躲好,他去找你了。”

挂断电话,她躺回床上,闭好了眼睛。

亲眼目睹母亲被杀时的场景,我的精神近乎崩溃,伏在地上不知哭了多久,忽然,门再次被开启了,那道黑影再次闪入门内,将门反锁,探查床上人的鼻息。

刚才发生过的一切,正一遍、又一遍,在这个房间中重演!

“够了,停下来……你到底是谁,亚当斯……你干脆杀了我吧!”我精疲力竭,如斗兽场中奄奄一息的野兽。

亚当斯轻柔的声音凭空出现在耳边:“我是你的同类。”

“求你,求求你,你杀了我吧……”

“喔,你误会了,杀她的人是连环杀人案受害者之一的家属。我不是野蛮人,我没有杀过任何人哦。”他顿了顿,“我也不会杀你的,就像瑞秋、柳京浩一样,等我玩腻了,就会送你离开的。”

他说的没错,这个游戏是一所私人刑房。

总有一天,他会用无休的绝望和痛苦将我驯服。


十一

我哭昏过去,又再次醒来。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房间里依旧昏暗,空气里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死一般的宁静中,唯有加湿器发出微弱的哔声。

我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伤口已经凝固,曾发生在其上的疼痛恍如隔世。这时,我发现了眼前的一样异常。

一道黑线。

它悬浮在空中,大约比我的手指长一些,非常细。它不依附在任何一件物体上,如果硬要说,那就是依附在空气中。它和我保持着恒定的距离,我向前走,它就飘远些,我向后退,它就飘近些,我转向别处,它也转过来,不肯离开我的视野。

“这是什么?”经历过之前那些,我几乎被锻炼出处变不惊的态度,语气冷淡下来。

“什么什么?”

“别装傻,亚当斯,你又在搞什么花样?”我的目光仍没有离开那道黑线。它给我一种眼熟的感觉,似乎曾在别的地方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叶女士,装疯卖傻可没有用。”亚当斯回应道。

看来亚当斯并不知道那道黑线的存在,他看不到,黑线只存在于我的视觉里。我想起来了,眼熟的原因,我的手机曾莫名损坏过,后来虽然修好了,但屏幕出了故障,画面中永远显示着一根黑线。

我忽然意识过来,是舌下感应器。

我感受不到它,是因为我正在使用的是这具虚拟的身体,实际上,它还老老实实地挂在我真实肉身的舌根下方。亚当斯说过,携带电子设备进入游戏会对装置产生损耗,如此说来,感应器持续不断发出的信号,虽然微乎其微,但终于对头显产生了影响,干扰了我在游戏中的视觉。

“唯一的方法是不相信。”不知为什么,我的脑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是谁说的……是瑞秋?是在上一个场景中,闯进牢房的瑞秋说的。

回想起来,当时她的出现非常突兀,不像是剧情的安排。亚当斯说过,瑞秋曾远程登录游戏,试图营救被困的柳京浩。如今想来,那一段很可能是当时瑞秋造访的真实影像记录。

或许是出于傲慢或戏谑的心态,他将这一段保留下来,编写进了剧情里。

这是说得通的。当时她说“我救不了你,我不在这里……”——她已经逃走了,无法救出被绑架的柳京浩。

“它疯了,我也没办法,对不起。”——亚当斯疯了,她无力阻止。

“它就快追查到地址了。”——她明白,亚当斯即将追查到她的位置。

……

我们鸡同鸭讲,是因为我们根本不在同一频道上。

“唯一的方法是不相信。”这句话是她留下的线索。她在提醒柳京浩,只要认清现实和虚拟的边界,亚当斯就伤害不了他。

理论来说是这样,只要我的意识足够坚定,拒绝那些混淆五感的试听,就能找到真实,从而逃脱。拿到黑线的出现对我帮助很大,它会提醒我,眼前所见皆为虚假。

我凝聚精神,仔细感受,紧贴着皮肤的传感衣,脚下硅胶质感的地板,那才是我真实的处境……

真实的痛感从腰部传来,我低头,看到一只触角破皮而出,长满细密的黑毛。后背也有撕裂的疼痛,衣服碎成几片破布,我侧脸,看到两团黏糊糊的蝉翼正缓缓舒展,鳞片的纹路清晰可见。眼前的画面也在分裂,像是正在繁殖的细菌,也像建造中的蜂巢,那条黑线很快变得微不可见。

我头疼欲裂,挣扎着告诫自己,不要被亚当斯的计俩干扰……但不由自主的恐惧是真实的。

“不要相信,不要相信……”我大口呼吸,不停念叨。

“没用的。”亚当斯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就像恐高的人走玻璃栈桥,明知脚下踏着实地,还是会晕眩。你能控制得住吗?”

我闭上眼,努力摆脱一切干扰,恐高的人闭上眼,不是也能走过玻璃栈桥吗?

一片漆黑中,我像是漂浮在汪洋中的一片枯叶。

忽然,痛感停了,异变的扭曲感也停了,一阵设备的蜂鸣后,我卷起舌头,感受到舌下植入物的存在感。

成功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或许是我体验游戏不久,幻境对意识的浸淫不够深入。顾不得细想,我睁开眼,面前先是一片纯白,渐渐有颗粒组建成画面,是头显前部透明的罩子,上面蒙着一层呼吸间喷出的雾气。

我摘掉头盔,迅速将舌根在牙齿上刮了一下,传感器脱落了,我“呸”一下,将它啐在地上。周围的六边形隔板缓缓下沉回地面,外部的一切是我所熟知的,真实世界。

不等隔板完全下降,我扑上去踢碎了一片,不顾一切地抄起手边能抄起的物体,接连向四周砸去。巨大的屏幕被掀翻在地,书架摇摇欲坠,运行游戏的电脑背身溅出火花,我立在废墟中,没有找到亚当斯的影踪。

短暂的发泄后,恐惧再次袭上我的心头。我应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抄了一件角色模型的武器防身,是一只金刚杵,幸好是钢制的,有些重量。我攥着它,做出蓄势的样子,警惕的移动脚步,沿记忆中的原路返回。

我终于来到了大门。

眼前是夕阳橘黄色的光芒,暖烘烘的,门外是一片杂乱的草地、木质门廊,远处有围墙和道路,还能隐隐看见我的车红色的尾部。夹杂着青草味道的风吹进来,掠过我鬓边的发丝。

只要逃出这里,我就自由了。

我迈出脚步,踏入被阳光烘烤过一下午,还残留着余温的门廊。

不行,还不能这样离开。我的大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尖叫——瑞秋还在这里。

亚当斯坦白过,瑞秋就躺在这栋房子的二楼,她还活着。

再次瞥向门外,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但是,经历过《地球难民》,她已经成为我的伙伴,我能把她继续留在这里吗?一念之差,我掉转步伐,回到房间里。

来到楼梯口时,在拐角处的阴影里,我看到了那个穿深栗色西服,微微驼背的身影。即使已经回到现实,他的样子也足够我浑身颤栗。

他背对着我,身形在阴暗中若隐若现:“叶女士,你让我失望了。”

我口中不断骂着脏话,企图用声势为自己壮胆:“……你去死吧,你会下地狱的!”

“你根本不是我的同类,你和他们一样无趣,让我空欢喜一场……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他却像听不见我说话一样,自顾自地呢喃着。

我浑身一紧,攥紧了武器。

“你逃不掉的。”他在阴影中转过身来,露出半张脸,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跟我回去玩游戏吧。”

我的大脑“嗡”的一下,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亚当斯后退一步,隐没在拐角之后。我拔腿紧追,他的身形虽高但很瘦弱,像只竹节虫,仿佛能被拦腰折断。终于,我们咫尺对面,没有怪物,没有幻境,两具肉身公平地厮搏。

他伪装出的风度终于破碎,面露狰狞。他的力气比我大,但不善打斗,只知胡乱地挥舞手脚,看穿他的虚弱,我的勇气也悄然回归。从我生长之地带来的野蛮本能在体内苏醒,我高举钢杵,重重挥下。

嘭。

尖端砸中了他的额角,鲜血像是迟疑了一瞬,才倾泻而下。他满面鲜红,双眼一翻,向受力的方向瘫倒下去。

钢杵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我清醒过来,不敢上前检查,赶忙转身向楼梯口跑去。

上了二楼,迎面的第一间房紧闭着门,直觉告诉我,就是这里。

我屏住呼吸,推开门,一阵腐烂的风吹得我睁不开眼。风散后,我看清屋里的样貌。

瑞秋躺在床上,全身包裹着传感衣,头部隐藏在头盔里。我缓步靠近床头,见她眼睛微睁着,双颊凹陷,脸上没有表情。她的肤色发青,像是盖在松针上的雪,满头的红发几乎掉光,仿佛身患绝症接受化疗的女童。

我握住她的手掌,感觉如同一层皮包着骨头。她全身都一样枯瘦,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双腿并拢从一条泛黄的盖毯下延伸出来,安详得宛如木乃伊。令我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咽喉处开了口,可见一个黑漆漆的洞,有机械接在上面,在帮助她呼吸。她的下身也接着软管,从毯子下延伸至一个密封的罐子,大概用于处理排泄物。

旁边的柜子上放着针筒,一瓶黏糊糊、漂着许多杂质的流体,许多一次性分装的营养药。

这房间里的一切都令我窒息。

我小心翼翼将瑞秋的头盔摘下来,生怕动作稍微猛烈一点,就会折断她的颈椎。

她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仅剩一口活着的气还在。我在她耳侧呼唤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我轻声说“结束了,你会没事的”,她连眼睫都不动一下。亚当斯说的没错,她仅剩一具苟延残喘的躯体,意识已经死了。

“瑞秋,如果你想自杀……我会帮你的。”我犹豫着,抽出了她身下的枕头。

这时,一串悠扬的警笛声打断了我的动作。楼下传来巨响,有人踹门进来,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是那名警官,他收到感应器的信号,前来拯救我了!


十二

“警官制服了亚当斯,逮捕了他。

“审讯中,亚当斯声称自己无罪。那些受害者们是在游戏中迷失了自我,自发地产生了精神问题,这是承受力的问题,与游戏开发者无关。而瑞秋,她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出于对胞妹尊严的保护,他才决定隐瞒她的现状。

“他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残害过任何人,检方拿不出实证,不得不说,他险些脱罪了。

“但幸好,我想到了瑞秋访问的那段影像记录。我想,既然他有储存记录的习惯,那么在游戏的某个角落,一定也有对柳京浩实施精神虐待的记录。

“搜证花了不少工夫,不过最后,他们找到了能将亚当斯定罪的证据。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审判,和制裁。

“而我,获得了警方的保护,独居在远离尘嚣的一所公寓,安定且幸福。”

我搁笔,合上日记,侧身看了看坐在墙角里的那一具枯骨。

“瑞秋,你喜欢这个结局吗?”我笑着问道。

屋外走廊里传来隆隆的脚步声。每天准点,他会出现在那里,接我去另一个地方。

打开门,一个庞大的灰绿色身影出现在门口,六肢,有翼,双目巨大。它弯腰为我戴上沉重的脚镣时,口器中喷出一股恼人的臭味。

我正出神,它发出一声低吼,眼前立刻浮现出一行字:

游戏时间到。

我回想起那一天,警车鸣笛停在朗曼游戏的门口,警官闯入房子,在一楼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如溺水者抓住救生圈般向楼下跑去,与他汇合。

我领他去看我砸伤亚当斯的地方,那里空无人影,只余下地上一行血迹,断断续续的,指向下行梯的方向。

“那里就是他的工作室,小心。”我嘱咐。

警官要我带路,他举枪护在我身边,我们紧挨着,向楼梯下方的黑暗里走去。

一步,两步……我紧盯着那团黑暗,感觉身边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忽然,黑暗中传来一个疲弱的声音。

 “信号发射器,认真的吗?你差点毁了我的设备。”

我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驳斥,便听见身侧的人兴奋道:“抱歉,我只是不想错过。我希望她最痛苦的时候,我能在场见证。”

电光火石间,我醒悟过来,转身欲逃,一只强有力的手按在我的肩上,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我摔倒在阶梯上,手脚并用地向高处的光明爬去,身后有子弹上膛的声音,我回过头,看见警官拿枪指着我。

他裸露的手臂上,有几道淡淡的疤痕。

时间回到此刻。

我面前站着一只庞然大物,从它漆黑的眼睛里,我能看清自己无数的倒影——一张千疮百孔的脸。

走廊里一片漆黑,看不见尽头,两侧是一间间紧挨着的六边形牢房,不计其数。这里是游戏还是现实呢,我已经懒得区分了。

我戴着脚镣,丁零当啷,一步步走向属于我的囚牢。


(完)



编者按

很多科幻迷也许最早是从《黑客帝国》里了解到关于赛博朋克的这个设定的:如果在虚拟世界里你死了,现实世界的你也会死,因为你的大脑以为你死了。本文分析和拓展了这个设定,用一个技术狂人的成果,将技术对于大脑欺骗的细节和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在这个案件中令人印象深刻地呈现了出来。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头号玩家》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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