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愚音05】世界上太多痛恶悲狂 曾经一起见证过绝望

第伍章:世界上太多痛恶悲狂 曾经一起见证过绝望
我第一次踏出建筑真正抵达了遗忘世界外部,带着刽子手给我的旧怀表格外留意时间。按照常理来说现在入夜已久,指针显示是晚上七点,但外面的天空依然一片煞白,毫无要黯淡下去的迹象,我迷茫地原地转圈,无论面向哪个方向,太阳都不知所踪。惨白无云的天空宛若庞然穹顶笼罩目之所及大地尽头,渺小的我如同蝼蚁,被困于白笼。畏畏缩缩走了许久,苍天不见鸟儿的踪迹,空巢依旧,人去楼空,灰白破败的街道上始终看不见哪怕半个人影,我孤身一人宛若置身于纯白地狱,想大声呼唤有人在吗,但才想起来这个世界不存在声音。
好似无尽白墙断壁残垣中,一只蝼蚁左顾右盼已然迷失方向,漫无目的地爬着。
似乎,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悄然转变了。现在的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先前我看到朋友的下落和线索,一心只想着无论如何都得从那个刽子手的囚禁中逃出生天,但我怎么也得没想到,鼻涕虫居然真的能活着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从来没有想过逃出来后我该去往何方,倒不是不认路,而是,预想中我根本就没可能成功。接下来?难道我真的就要这样一路逃回我本来所在的现实世界吗?难道就这么凭空在遗忘世界找我失踪的朋友?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否已经遇害了,该死,我早该逼问刽子手,她和这件事情似乎也有联系,不过就她那小孩一样的智商恐怕也不会好好听我说话并配合。现实世界未曾改变,鼻涕虫依然无地自容,我既不属于这遗忘世界,也不应存在于现实世界,或者?我本就不该活着。可那囚禁日中濒死的体验,让我浅尝到了生的含义,有一个罪恶的念头在肋骨间缠绕,顽强地生根发芽,有什么东西于深渊底部呐喊:“我还不想死,求求你让我活下去。”———我可能是病了吧。
想了想,那大概是我肮脏的灵魂在试图朝我喊话,但我的意识笑了笑并不认同。无论怎么说,总之还是先回到那栋废墟寻找来时的安全出口,这里终归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家距离废弃百货大楼那很远,一路上有的是时间供我思考我该何去何从。

起初,受恐怖电影影响,我还害怕会在下一个熟悉的街角看到什么不该存在之物,或是刽子手的同伙。但一路上走了许久,除我之外没有任何生命,就连灰白的植物也极为罕见,只有杂草孤木点缀上压抑与荒凉。我甚至开始期待会有谁出现在下一个转角,索性大胆起来,走在年久失修龟裂的马路中央两步一踢石子,再后来干脆一蹦一跳跃上空无一物的花坛边沿,举起双手保持平衡走猫步自娱自乐,就像还是童心未泯的高中生时那样。身旁两侧昔日的老店面还在,但里头皆是一片漆黑残漆碎椅涂了一地,高楼大厦抵抗不住时间的侵蚀,大多拦腰截断已经倒塌,苔藓重新占据了它们的躯体。
灰白,灰白,所见之处皆是同样的灰白,就像贴图错误故障一样诡异,我从来不知道刺眼的白天也可以令人如此绝望恐惧。这没有什么张牙舞爪的恐怖怪物,也没有任何危险发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创造遗忘世界?它仅仅只是就这么存在着,在无声中诉说岁月,凄凉,还有刻入骨髓的孤独,直达永恒尽头。
越走我越害怕,我渴望看到什么会动的东西。熟悉的阴暗小巷,没有被我残杀的可怜黑猫。熟悉的破败桥底,没有老乞丐的那句明天再见。按理说没有别人我岂不是自由自在?可现在的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脑海中挥之不去地闪过麻袋下白发女孩无助的脸庞,她还被锁链拴在狭小房间中苦苦挣扎,我很是不安,这里除我外理应不存在活人,会不会她只是我陷入疯狂的被害妄想?再说杀人狂怎会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当我终于徒步来到废弃百货大楼时,指针显示现在是晚上九点,白夜寂寥无声,而令我真的害怕到极点的是————原本明明应该就在那个位置的整片废墟,现在远远放眼望过去什么也没有,只有周遭几根孤零零的电线杆上还贴着被撕下一半的寻人启事…以妤……我失踪的朋友,你到底在哪,就算我再也出不去了,至少在死前,我还想再看以妤一眼。
怎么会这样,来时的安全出口连带整座废墟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奋力朝那废墟本应存在的位置奔去,期望着哪怕那里能留下任何一点线索。最终,本就虚弱的身体裹着湿冷的衣服我上气不接下,肺部剧痛喉咙一股血味,眼神迷离,而前方那个东西令我不得不停下前进的步伐,因为再往前已无路可走了,它根本不本不应该存在于此,不应该存在于现实。
我发觉那是一座巨大的深渊,犹如被抽干水的海沟那样的深坑,代替了原本坐落于此的百货楼废墟,面积足足有七八个的操场那么大,想要看清对岸的东西甚至得眯起眼睛,巨型深坑有90度斜我只能看到对岸的孤壁,怀揣着不安与恐惧我一点一点挪过身去,伸出脖子想看看这深渊之下到底是什么情况。竟然发觉在岸对面的悬崖峭壁上,墙壁好像在动?
那是?我眯着的眼睛瞳孔急剧收缩猛地睁开,那是,那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爬……它们成千上万贴着墙就好像墙壁在蠕动那样?有密密麻麻的,是根本无法数清具体数目的蛆虫在沿着九十度峭壁往上爬?
不对,不对。我的腿开始有些发软,有些东西仅凭言语描述,无论如何都无法描绘那种来自本能都极度恐惧……有些东西,你必须亲眼见到才能理解……好一幅地狱绘图。
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四只手。五只手。我数不过来,也不想再数,他们都还在搐动,他们不是蛆虫。

原来那是成千上万浑身赤裸遍布伤痕的人,像丧尸围城那样不顾一切疯狂地试图往上爬,铺满了整面峭壁,他们脚踩着他人的头,以别人的四肢骨头为阶梯,一点一点往上爬,可那深坑实在是太陡峭太高太高了,他们每爬上一点高度人肉梯就会散架前功尽弃,数百人四肢交错扭曲蠕动的肉垒就这么轰然崩塌,上面的百人又绝望地从高空坠落砸进下面的人肉中,然后很快就被继续朝着墙壁自杀式攀爬的赤裸人海以四肢给淹没了,深渊之下,是一层又一层人的海洋,人被压在人底下,而我探头却望不到人海四肢交错的底部,就像人不可能望到深海的底部那样合乎寻常。我也不想看见这一切,可它来得太过突然,下面的世界就像一个扭曲至极的社会,无意间瞥见,有的人扭打在一起,也有人一动不动相拥好像死了一样,有的人痛哭流涕相互亲吻,也有人和人分别扯住人的头和脚然后竭力往两个方向拉,撕裂后黑的内脏流了一地,周边赤裸的人就像野人那样一拥而上徒手分食着自己的同胞,其间还有人因争夺内脏再次扭打推搡起来,他们的餐桌是人,他们的厕所是人,他们的地板也是人,他们饿了渴了唯一的食物与水,还是人。与此同时很多人都不动了任由践踏,不知是死了还是在长眠。而最先看到的那一幕人海攀崖,还在一波接着一波的继续上演,人们的肢体躯干构成惊涛骇浪涌来一次又一次拍打到比人体硬百倍的黑色峭壁碎岩上,这一过程周而复始地最终无一例外像瀑布那样轰然倒塌。人类所犯下的七宗罪在这个深坑之中展露无遗。

他们每个人都戴着和刽子手女孩那样的同款血麻袋无法辨认其面部。与之一对比,白发女孩身上密密麻麻的疤痕和锈铁钉,那可真的是太正常太友善了啊,我现在才明白,遗忘世界绝对不是我这种“正常人”待的地方,我是哪怕一刻也不想久留了。我空腹的胃酸翻江倒海,一整恶心但硬生生给憋回去差点吐了出来。
可我的灵魂深处,不仅仅只有恐惧一种情感,还有一种无法言述的,由衷感叹,这景色竟是如此壮观,我想笑,也想哭,我搞不懂我自己,心脏交织着绝望哀伤还有说不清的凄凉———我的朋友以妤,不会是那千万人中其中的一员吧?
而最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对岸峭壁上疯狂向上爬的人群中,似乎有谁在坠落中无意间转头,看见了此岸峭壁之顶的我。
刹那间,人墙又一次分崩离析,对岸峭壁上人肉四肢散去裸露出了峻黑岩石原本的模样,就像潮涨后的潮落,区别只在于那是人潮。我还上前两步正疑惑对岸的人怎么忽然散去越来越少不接着爬了,随后瞥见底下人流涌动。
倒吸口凉气脚一滑几乎半身跌倒在地,他们正在疯狂地朝我脚下涌来,他们在冲击我下方的悬崖峭壁,像断翅蝗虫一样一拥而上全部聚集到一处,我连滚带爬不敢想象如果我被拽下去会发生什么……会不会被扯光衣服变成他们那幅模样…不要,绝对不要啊。我扭头转身手脚并用不要命了似的往回撤,生怕晚了一秒就会被拖入深渊变成那样和蛆虫无二之人。

脚下碎石飞溅,我头都还没转回来身体就先一步做出反应像受惊的猫那样弹射出去,惊慌失措挣扎起身,不料还没走两步刚一抬头就迎面撞在什么钢铁墙壁质感的东西上,整个人受到反作用力弹了回来往后跌倒一屁股坐在悬崖边沿,手不自觉往后撑,碎石坠入万丈深渊。我头晕眼花用大拇指轻抚人中,拭去流出的一点鼻血。这才回过神来,我怎么可能会撞上什么纹丝不动的建筑,也就是说,有什么鬼东西刚刚一直悄无声息都站在我的背后默默观察我,若是他刚刚乘机一推,我就只能毫无防备地坠入那赤裸人海九层地狱,他们一定都祈盼着我赶紧掉下来然后一点点把我大卸八块。我倒在地上,第一眼就看见对方身着一袭黑色拖地长袍,掩盖住了脚。我几乎不敢抬头,颤颤巍巍地用余光去观察,咽了口唾沫,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我能察觉到“那个东西”没有脸,头部竟是惨白畸形,根本没有所谓的五官,取而代之的唯有深深凹陷于头部的一些孔洞,就像是没有眼球的空洞眼眶。我不敢动,像羔羊一样垂着头只敢盯着地面,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怎么逃跑,可我又能逃到哪去呢,身后已退无可退。此时,对方缓缓朝我这边逼近一步。我下意识地蹬腿往后爬,手底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心全部压在了上半身,带着悬崖边的碎石,抓着杂草连根拔起也拯救不了我即将要坠入背后深渊的事实。
整个世界都在我的视角中快速旋转,那短短半秒钟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生而为人的旅程,大概是到此为止了吧。我仰着头,正准备闭上眼睛坦然赎罪,可眼前高速旋转下落的画面突然定格在惨白天空。说时迟那时快,大地震颤飞沙走石间,我下半身唯一一只尚未坠入悬崖的脚被猛地踩住刹在崖边,紧接着那个庞大怪诞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种非常扭曲的姿态,从黑袍底下突然伸出来一只足足两米有余的细手硬生生拽停了失去平衡的我,同时也打碎了我想就这么一了了之的幻梦。我本以为我死定了,但对方居然以正常人类躯体绝无可能办到的角度从背后抵住了我的腰,这幅场景,就像是我与怪物舍命于悬崖边起舞,我扮演往后坠躺仰去的女孩,脚被抵住手被拉住的刹那,我几乎水平于大地躺在空中,只靠几个支点就完成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高难度下腰动作。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悬空的脑袋后面就是万丈深渊,无数赤裸的行尸走肉在脚下峭壁疯狂往上爬,我不敢回头往下看,吓得鼻子都通气儿了,就那么全身悬在空中只有单脚触地,另外的全靠那一只枯瘦手把我整个人凝滞在悬崖之上。随即我意识到,到那只手绝对不正常。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手,还不如说更像是对方黑袍下无数触手中的一只,令人毛骨悚然。

定格于悬崖边的舞蹈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接着能感受到那只手缓缓把我从地狱边缘拉了回来,对方单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整个人强行从平躺拉回九十度站立,我就像一个无力的玩偶“被迫的”毫发无损站稳脚跟,好像刚刚命悬一线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鼻涕虫依然不敢放松警惕,恐惧来源于一无所知。终于看清究竟是何方神圣,对方身高两米有余,全身上下都藏匿于宽大厚重的黑袍之中,就像是一位疯狂的宗教领袖,刚刚那只两米长的手眨眼睛就从黑袍底部收了回去,感觉不像是安装在肩膀上的,更像是下半身的某个组成。全身唯有不知是金属还是骨骼材质的类羊骨头部露在外面。四目相对,那到底是羊头骨还是狼头骨?抑或两者皆是?给人怪诞而深不可测的感觉,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面具,而是他本来的面貌。
未等我做出反应,对方下颚骨微张,暴露出镶嵌于上令人生理本能不适的五六层牙齿。对方没有脸部肌肉,或者说那排排齿墙就是他遮挡口腔内部的“脸”。
“项目槐诗雨。生物体征逆熵体方程激活第十九年。有机体启动日2003-1-19,A型血,无业。当前体温38.7摄氏度,发烧严重。”遗忘世界中,居然凭空出现了声音,没有音调的恶魔低语于我耳畔萦绕。
“项目患有思乡症,重症晚期,躁郁倾向偏激,临床表现为微笑型抑郁。项目在七岁时被拐卖,现被收养,高中时期12次尝试自杀均未遂,214次自残,2次割腕,依靠咖啡苟活,与人类项目以妤关系良好,在以妤死亡后,病情与精神状态恶化,用水果刀杀害肢解流浪猫11只,麻雀15只,乌鸦2只。”

“以上描述对象,是你吧?阿槐?”
“滚开!离我远点!除了亲人没人能那样叫我!”
我心中导火索被一把点燃,颤抖着竭力朝对方大吼,全然不顾自己身处绝境。本就缺水的我喉咙嘶哑依然没能发出半点声音,要不是手中没有武器,否则我一定会把这个铁罐头的脑袋给扯下来,他揭开了我不愿见人的伤疤。
“请不要害怕。04牧羊人不会加害人类。04牧羊人保护人类种群。”
“请允许04向您表达04真切的歉意,04销毁了自己的人类感情模拟系统,本无意冒犯到您,想必您现在有很多疑问,04愿意为您解答。”
“另外,生日快乐。”
说这些话的时候,对方下颚骨一直保持在原位置未动,可以看出对方不是用嘴巴发声的,下颚开合只是一个形式。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遗忘世界的原住民?创造者?
“04不是什么怪物,请允许04介绍自己。通常,人类称呼我为’‘第四位先驱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牧羊人。”
“你就没有个正常人的名字?是人是鬼?”
“名字?牧羊人不需要名字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如果你硬要说的话,曾经的人们给04起了个绰号,全称为第四位先驱者:骸歌。”
“你为什么要跟踪调查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话并没能让我安心,相反心中有太多疑云。
“我的数据库中包含全人类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信息。”
“数据?你是机器?”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这么解释能够方便您理解的话,那么,是的。严谨来说,我是聚变能驱动的61.24%机械骨骼结构与38.76%有机物复合体。而您,是由化学能驱动碳基生命体。”
“你在说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你,救我有什么好处……?你刚刚说…以妤已经……死了?”
牧羊人机械地合上了那令人不安的齿骨颚,没有回应我的问题,背后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我的肩膀往下施力,是他在示意我坐下,我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刻意控制了力度,否则我的肩膀大概会立即脱臼。在绝对力量面前,我别无选择,腿止不住颤抖着扶地弯腰坐在了悬崖边沿。我惊恐地发觉,刚刚根本没有发声但对方依然能够理解我的内心活动,他到底是什么来头?牧羊人没有多言与我一同缓缓坐下,将目光投向脚下的深渊,空无一物的眼窝好似于冥冥中凝视着这一处地狱般的风景。有句话叫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而在我注视着他头部骨骼上那空洞内陷眼窝的那一刻,我便毋庸置疑的确信:牧羊人即是深渊本身。

这个家伙称呼自己为“牧羊人”是有原因的,在坐下前我无意间瞥见了藏匿于他背后跟着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大约有五六只,仅仅只看了一眼就令人不安。我只能勉强形容其为…两只脚直立行走的黑山羊,形态各异约一米高,而且,它们均没有头部和五官,取而代之的是我看不懂的机械骨骼结构,不知是否具有智能,就像傀儡那样摇摇晃晃处于生物与尸骸的交界线,打量着我这个两只眼睛长头发的奇怪生物。我头痛欲裂,发烧时身体却感觉很冷,已是无处可逃。
“孩子,别害怕。它们都是我的羊崽,人类也是我所保护的羊群。”
“这个世上没有鬼,所有怪力乱神均可用科学解释。至于04到底是怎么来的,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解释,简单来说,其实人类很早以前就发现了这个灰白无声世界的存在,并派遣活体人类先遣队进入彼岸一探究竟,但毫不意外的最终全部没能回去。04作为机械,我们就是被科学家制造出来代替人类肉身,用以探索这个亡者世界的领头羊,机械无惧死亡为真理而献身,故称先驱者。”
“所以,牧羊人不是坏人。”
“你的牙齿为什么那么多那么密?”
“为了更好地品尝彼岸的气息。”
”那你的手臂为什么这么长?”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拥抱您,拥抱04的羊崽们,拥抱死亡和恐惧。”
说着,他把冰冷的骨手放在我的头上,象征性左右挪动了两下,倒是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我悄悄观察牧羊人的外貌,其破损的肩部装甲中央印着一个已经有些掉漆了的黑色方正体数字【04】,对齐于04下方还有一行小字:“Made In VATICAN EARTH”。不明觉厉。我现在倒是有点后悔当初上课昏昏欲睡了,这单词着实看不懂,只能勉强看出他应该没骗我,是人造机械。
“亡者世界……?你是说…这,难道我真的徒步走进了地狱?可我还没死啊?这里到底是哪?”我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我想知道的问题。
“时间不多了,你就快要死了。这个世界被人类命名为‘无声彼岸’,也就是你口中的‘遗忘世界’,即OTHERSIDE,对立于现实世界,它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数千年来04一直在研究彼岸世界,同你一样,我们对这个复杂的世界还是知之甚少,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只是冰山一角。”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普通人这么多?”
“没有谁是普通的……因为你是04的羊崽,04对人类一视同仁,况且死人不会说话,04也不在乎死人会不会说话。你想知道什么,我的孩子?”
我像一个被老师数落的学生,支支吾吾什么也不敢说。牧羊人的声音不像是从他口中发出的,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始终一个声调,从各个方向环绕着我爬上我的背脊。
“好吧。好吧。让04好好看看您的眼睛……您的眼球很漂亮,真漂亮,我猜猜。您想知道以妤的下落。”
似乎任何想法都逃不过那空洞的眼窝,牧羊人好似无所不知,哪怕是我内心深处那些黑暗的秘密在他的面前也是无处可藏。
“每个人死后都会前往彼岸世界,无一例外,只是早晚的区别罢了,你的父母,你的爱人,皆逃不过这既定的结局。值得注意的是,每个人的彼岸世界都是孤立的,即每个人死后都会产生一个无声彼岸。很遗憾,这个彼岸里没有你要找的以妤,彼岸之间互不相通,04也由衷地希望我们死后都能再次重逢,牧羊人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独立的?可是我明明在这里遇到了你……牧羊人……那还有他们呢?”我惊恐地看着脚下无声哀嚎的芸芸众生,他们还在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用血肉之躯冲击着悬崖峭壁,但这次悬崖顶端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遥不可及了,哪怕是团结一致也无法够得着地面,更别提这样疯狂的杂乱无章了。
“它们不是我的孩子,赎罪者不是人类,它们只是些没有自我意识的蠕动的空壳罢了。您在无声彼岸看到的所有东西,无论是环境建筑还是扭曲会动的类生命体,这都是彼岸世界的主人脑海深处的潜意识,由逝者生前经历和记忆所构建,这也就意味着每个人死后所看到的无声彼岸都截然不同,那些主人内心的憎恶恐惧等负面情绪在被放大后与部分美好的记忆交织融合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独一无二美丽怪诞的彼岸世界。”
“在某种程度上,无声彼岸可以反映其主人生前的经历,性格,甚至是内心欲望。”
“举个例子,如果死者生前喜欢读书,但患有幽闭恐惧症,那么他死后的彼岸世界就有可能是一座无尽重复的幽暗图书馆,他死后就只能孤身一人在一层又一层狭窄庞大的书柜迷宫阵列中永远徘徊。当然,书籍内容不可能凭空创造,大多是根据记忆随机生成的。”
“意识是对客观存在的主观映像,彼岸底层逻辑就好比人的噩梦,如此解释望您理解。”

牧羊人坐在悬崖边,我也渐渐放下戒备,小腿挂于峭壁之下悬空,我第一次敢正视底下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的人如同溺水般挣扎着想要从人海底下翻出来呼吸一口空气,有的依偎在一起哭泣相互拥抱,有的围成一个圈双手合十低头虔诚祈祷好像这样就能分担痛苦似的,还有瘦弱的女性死死护住孩子缩在一角试图抵御肢体践踏,但在下一波浪潮涌来退去后,便再也寻不见踪迹,就像河底无力的一粒沙随波逐流。人类的七宗罪在此一览无余,同时在阴暗的角落也有一点点星火,随即很快就被浪扑灭了。看到他们同样的麻袋面具,我不自觉地又一次回想起了刽子手姑娘,她会不会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最后她是唯一一个从人坑里成功爬出来的?我很难不去这么联想。难道说,她也是我内心恐惧的具象化?
“我的内心世界……果然这般千疮百孔。我原先还嫌弃这里肮脏,原来这就是我的本心嘛……”我自嘲地笑了笑,止不住地咳嗽。
“不,孩子。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彼岸。您闯进了别人的死后世界。”
脑海中,从安全出口刚出来时看到那排上吊人的画面一闪而过,我回想起了它们麻袋上文字连成的那句话:Welcome to my otherside,这么一来就都说得通了,我有个离谱的猜想。
“牧羊人先生…您曾经有见过一位……头套麻袋的…奇怪白发刽子手吗?”
“‘哦…刽子手……这个称呼不错,倒确实是她的行事作风。04认为,她是04的好朋友。如果你有幸再见到她,请替04带给她最诚挚的问候。”
“无论是尸山血海还是断壁残垣,你迄今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她内心深处记忆海的具象。也就是说,现实中的她已经死了。”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同您想的一样,白发女孩就是这个彼岸世界真正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