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毯编织者(译文)(第二章)
The Hair-Carpet Weavers
by Andreas Eschbach
发毯编织者
II The Hair-Carpet Trader
发毯商人
雅罕诺齐亚正在为发毯商人每年一次的到来做着准备。这像是唤醒了这座城市,而一年中的其余时间,它只会一动不动地躺在灼热的阳光下。唤醒开始于低矮房檐下随处可见的花环,以及试图掩盖脏污墙壁的零星花朵。随着日期临近,风还是向往常一样扫过屋脊,但已有越来越多的彩色锦旗在风中飘扬。来自幽暗厨房中的烹饪气味在狭窄的街道上久久不散。每个人都知道为盛典节做好准备是非常重要的。女人们要梳理自己和她们已成熟的女儿们的头发,持续几小时之久。男人们终于修补了自己的鞋子。喋喋不休的兴奋声音遍布各处,还夹杂着不和谐的喇叭声,那是他们在大张旗鼓的排练。孩子们平常只会在小巷内安静而沉闷地玩耍,现在却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跑来跑去,大喊大叫。这是一团缤纷的漩涡,一场感官的盛宴,一份对盛典日的狂热期盼。
然后,盛典日来到了。被派出去侦察的骑手们回来了,他们在街上飞驰,大声疾呼:“商人来了!”
“是谁?”众口同声道。
“车子上涂的是商人莫阿尔坎的颜色,”侦察员报告说,然后催动他们的坐骑,继续疾驰。成百上千的声音将商人的名字传遍了各家各户,每个人都在讨论他。“莫阿尔坎!”他们还记得上次莫阿尔坎来到雅罕诺齐亚的盛况,记得他从遥远的城市带来的众多商品。“莫阿尔坎!”他们猜测着他可能从哪里来,他又会带来哪个城市的消息,甚至信件。“莫阿尔坎来啦!……”
但是整整两天后,商人的庞大商队才进入城市。
首先是步兵,在车队的最前列行进。从远处看去,他们就像一条条巨大的毛毛虫,背脊闪闪发光,沿着贸易路线向雅罕诺齐亚缓缓爬行。当他们走近一些后,可以分辨出那些士兵穿着皮甲,手持长矛,矛尖指向天空,因此明亮的枪尖捕捉到了阳光的照射。虽然已疲惫不堪,脸上布满灰尘和汗水,眼睛因疲劳而变得呆滞与浑浊,但他们依然向前跋涉着。他们每个人背上都画着商人的彩色标志,像商标一样。
在他们后面的是商人的骑兵队伍。他们勉强控制住座下喷鼻的坐骑,沿着路线前进,手里各自拿着剑、狼牙棒、重鞭和刀。一些人得意地把老旧的射线枪挂在自己的腰带上,所有人都用不屑的神情鄙夷地看着列队欢迎的城里人。任何离行进队伍太近的人都会有麻烦!鞭子声立刻响起,随着皮革的噼啪脆响,骑手们为跟随在后的车队打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车队在好奇的围观群众中穿过。
车子们被巨大而又毛茸茸的巴拉克水牛拉着,他们的毛皮蓬松;他们散发的臭气仿佛在宣告只有巴拉克水牛才能这么臭。车子吱嘎作响,颠簸行进,本不平坦的铁边车轮碾压着路边干涸的沟壑。每个人都知道,这些车子上装满了来自遥远地方的贵重商品——一袋袋异国香料、一包包精美材料、一桶桶昂贵食材、大量的珍奇木材以及装满无价宝石的保险箱。水牛们脾气很好,蹒跚而行,但车夫们坐在车厢上,表情严肃,不时驱赶着水牛向前,以防止它们在面对周围不同寻常的兴奋情绪时停下脚步。
装饰豪奢、由十六头巴拉克水牛拉动的大车紧随其后,这是商人和他的家人们居住的车子。每个围观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希望能一瞥莫阿尔坎的风采,但商人并没有露面。窗户上拉着窗帘,只有两个粗鲁的车夫坐在车厢上。
终于,发毯车到了。路旁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至少八十二头水牛拉着这个钢铁巨物。全身披甲的车子没有任何窗户或开口,只有一扇门,唯一的钥匙在商人自己手里。这重达几吨的怪物将八只巨轮嵌进了路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巨响,车夫不得不持续用鞭子抽打水牛的后背,让它们持续向前移动。车辆伴有骑兵随行,他们用狐疑的眼光扫视四周,似乎在害怕随时可能到来的大型攻击与掠夺。每个人都知道,商人把他沿路购买过的所有发毯都装在了这辆车上,还有钱,大量的钱,那是用来继续购买发毯的钱。
跟随而来的还有其他车辆:商人的仆人中较为尊贵之人居住的车子,为士兵们提供补给的车子,运输帐篷的车子,以及其他为如此强大的商队提供各种装备物资的车子。在整个车队的后面的,是城里的孩子们,他们叫嚷着,吹着口哨,对这令人兴奋的奇观发出热情地呼喊。
商队在大张旗鼓的喧嚣声中驶入了大市场中心。旗帜与标牌在高大的旗杆上飘扬,城市里的工匠们正在对他们在大市场的一角竖立的摊位做最后的微调,以期能更好地展示他们的商品,与商人达成完美的交易。当商队的车子们正式停下来时,商人的仆人们立即开始搭建他们自己的摊位和销售帐篷。广场上回荡着各种忙碌的声音,夹杂着叫喊声,欢笑声,以及工具和杆子的摩擦声。在广场的边缘,雅罕诺齐亚的居民们胆怯地往前挤着,因为商人的骑兵们正催促他们骄傲的坐骑在这繁忙的景象中来回穿行,一旦发现有市民变得过于大胆时,他们就会威胁性地伸手去拿腰间的鞭子。
城市长老们身着他们最精美的华服,在城市卫兵的陪同下来到了市场。商队的人们为他们挪开了地方,让出了一条直接通往商人车驾的道路。长老们在那里耐心等待着,直到一扇小窗从车子里面打开,商人探出头来。他与管事的人们交谈了两句,然后招手示意他的一名仆从上前。
这位商人的传令员,像蜥蜴一样敏捷地跳到商人的车顶,两腿分开,双臂大展,高声喝道:“雅罕诺齐亚!开市啦!”
*
“我们听到关于陛下的奇怪谣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位长老对莫阿尔坎说,此时开市的骚动正围着他们奔流不息。“您知道关于此事的更多信息吗?”
莫阿尔坎狡猾的小眼睛眯了起来,“先生,您说的是什么谣言呢?”
“据说陛下已经退位了。”
“陛下?陛下可能退位吗?若无陛下,日光何能照耀?若无陛下,夜空之星何能分辨?”商人摇了摇他的胖脑袋。“若无陛下,帝国舰员们为什么还要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样,依然从我这里购买发毯呢?我也听过这些传言,但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在一个大型的装饰平台上,仪式最后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这正是商人到来的真正原因:展示发毯。
“雅罕诺齐亚的市民们,过来看看吧!”司仪喊道。他是一位白胡子的巨人,身穿棕色、黑色、红色与金色交织的长袍,这些都是发毯行会的标志颜色。人们停下脚步,慢慢走近,看向展台。
今年有十三位发毯匠完成了他们的作品,已经准备好将它们展示给自己的儿子。发毯都被固定在大框架上,并且盖上了灰布。十二名发毯匠亲自到场,他们年老,驼背,艰难地独自站立着,用半盲的双眼环顾四周。只有一位发毯匠已经故去,作品由行会中一名较年轻的成员代其展示。在平台的另一边站着十三个年轻人,老发毯匠的儿子们。
“雅罕诺齐亚的市民们,好好看看这些作品吧,他们将为陛下的宫殿增光添彩!”就像每年都会发生的那样,当发毯匠们揭开他们的发毯作品时,人群中传来虔诚的低语声,那是他们一生的杰作。
但今年,在一片和谐的赞叹声中已经有了一丝怀疑的论调。“陛下退位的谣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些声音问道。
与商队同行的摄影师走上了展台,提供他的服务。依照传统,每一幅作品都要单独拍照,然后每一位发毯匠还要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摄影师用他那古老破旧的设备产出的照片。
之后,司仪展开双臂横扫,示意大家安静;他闭上了眼睛,一直等到大广场被寂静完全占领后才睁开。现在每个人都停了下来,眼看着展台上发生的一切,为之神迷。所有的对话都停止了,所有摊位的工匠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寂静降临——如此完美的寂静,连衣服间的每一声摩擦,房梁上的每一阵风拂,都可以被听到。
“我们感谢陛下,赐我们所有,予我们所能。”他庄严地念诵着传统的祷文。“为了答谢,我们将毕生之辛劳敬献与祂,祂是我们生活的依靠,祂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正如帝国的每个世界都在为妆点皇宫的美丽贡献了自己最大的力量,我们何其有幸,可以用我们的艺术为陛下带来视觉上的享受。祂创造了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也创造了映衬其间的无边黑暗。祂赐予我们恩惠,踏足于我们亲手完成的作品之上。赞美吾皇,万世如一。”
“赞美吾皇。”人们在大广场上喃喃自语,垂首致意。
司仪发出信号,锣声响起。“时辰到了,”他转向年轻人们喊道:“当发毯匠的永恒圣约更新时,每一代人都背负了对上一代人的债务,他们会向自己的孩子还清债务。你们愿意遵守这个圣约吗?”
“我们愿意。”儿子们齐声应道。
“现在你们要接受你们父亲的作品,并开始欠他们的债。”司仪总结了仪式,并示意第二次敲锣。
老发毯匠们拿出刀,小心翼翼地从发毯架上切断了固定发毯的带子。切下发毯是一种象征性的行为,标志着他们一生工作的完结。儿子们一个接一个走近他们的父亲,而父亲们则小心翼翼地卷起他们的发毯,双眼含泪,将它们放在孩子的怀里。
当最后一张发毯被卷好后,掌声四起,音乐奏响,仿佛大坝被冲垮了一样,市场的喧嚣再度开启,彻底变成了节日的欢愉。
*
迪里莉亚是商人美丽的女儿,她从窗户看完了整个展出仪式,当她听到音乐声响起时,她的眼里也泛起了泪花,但那是痛苦的眼泪。她哭着将头抵在窗玻璃上,双手埋在她那金红色的长发里。
莫阿尔坎正站在镜子前,忙着给他那闪闪发光的长袍褶皱施以最恰当的魔法。他愤怒地哼了一声,“已经三年了,迪里莉亚!他肯定已经找了别人,全世界的眼泪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可他答应等我的!”女孩抽泣着说。
“呸!恋爱时候说的话根本不值钱。”商人回答说了“而且很快就会被遗忘。一个热血的年轻人最多隔上三天就会向别人做出同样的承诺。”
“不是这样的。我永远都不相信。我们曾发誓会永远相爱,至死不渝,这誓言和发毯匠们的圣约一样神圣。”
莫阿尔坎默默观察了一阵他的女儿,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迪里莉亚。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选择而高兴的。为什么你要做一个发毯匠的妻子呢?如果没有人站在你身后帮你梳开每一缕头发,你自己连头都梳不了。你还要与两三个甚至更多妻子分享他。而且如果你怀了他的孩子,你必须做好他从你身边夺走孩子的准备。而另一方面,如果你跟了布阿拉蒂……”
“我不想成为一个油腻胖商人的妻子,哪怕他能买到像我一样重的发毯也不行!”迪里莉亚愤怒地叫喊。
“如你所愿。”莫阿尔坎回道。他再次转向镜子,戴上了沉重的银链子,这是他身份的象征。“我要走了。”他打开门,市场的噪音如潮水般涌入。“但在我看来,”他边走边说,“命运还是站在我这边——感谢陛下!”
在发毯行会长的陪同下,商人走上了站台,准备评估发毯,然后购买它们。莫阿尔坎举止庄重地走近第一位继承人,让这个年轻人把他的发毯展示给他。他用丰满的手指测试了发结的密度,然后整体检查了一下发毯的图案,给出了价格。音乐不间断地演奏着;观众们只能看到商人的手势以及发毯匠在听到他报价后的反应。他们的交谈声遗憾地消失在了市场的嘈杂声中。
通常来说,年轻人只会用苍白但沉着的表情点点头。然后商人会示意等在几步远的一位仆人上前,给他一些简短的指示。然后,在几位士兵的帮助下,仆人负责完成剩余的交易——把钱拿出来,当面点清,然后将发毯运送到装甲车内——莫阿尔坎则继续检查下一张发毯。
当商人给出的价格看起来低得有点不合理的时候,行会长会介入。随之而来的有时会是激烈的讨论,当然,商人总是占据上风。发毯匠要么选择卖给他,要么就只能再等一年,寄希望于下一位到来的商人会给出更好的报价。
当莫阿尔坎给出他的报价时,一位老发毯匠突然倒地,片刻后就去世了。商人一直等到那位死者被抬下展台后,才继续毫无感情地购买。围观的群众几乎没注意到这件事,毕竟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发毯匠们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死亡方式尤其光荣。甚至连音乐都没有停止。
*
迪里莉亚打开了车子朝向展台侧面的一扇窗户,伸出头去。她那秀美的长发引起了一阵轰动,每当她看到有人朝她的方向看来时,她就会招手让他过来并问他,“你认识阿布隆吗?”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名字毫无意义。但也有一些人认识他,“阿布隆?你说那个发毯匠的儿子吗?”
“是的,你认识他吗?”
“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在学校,但我听说他父亲好像很反对他去那。”
“现在呢?他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看到他了,真的很长时间了……”
虽然她心如刀割,但当她找到一位认识阿布隆的老妇人的时候,她还是克服了心里的痛苦问道:“你知道他有没有结婚吗?”
“结婚?阿布隆?不……”老夫人说,“如果结婚那一定是在去年或前年的盛典节,那我肯定会知道的。你看,我就住在这里,集市广场,就那边那个屋檐下的一个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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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相亲舞会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当最后一批发毯被卖完后,父亲们会带着他们适婚年龄的女儿们来到展台的边缘。当发毯商人和行会长离开展台后,乐队便切换到了欢快活泼的舞曲。伴着诱人的舞步,女孩们开始慢慢围着年轻的发毯匠们跳舞,他们都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手里还拿着钱箱。在那里,他们有些尴尬地看着为他们而翩翩起舞的表演。
现在,市民们围着舞台走得更近,并鼓掌以示鼓励。女孩们旋转着裙子,摆着头,长发在空中飘扬,在落日的余晖下,看起来就像是五颜六色的焰火。就这样,每个人逐渐跳向吸引她的年轻人,挑逗性地抚摸祂的胸口或脸颊,然后转身跳开。她们引诱着,逗弄着,时而欢笑,时而眨眼;有时她们甚至会一瞬间把裙子抬到膝盖以上,或者用手臂勾勒她们完美的曲线。
当第一个年轻人跟着其中一个女孩走出圈子时,人群欢呼起来。她向他抛去充满希望的眼神,同时又似乎在众人嘲弄的羞怯中退缩了,这时她用舌尖慢慢划过她半张的嘴唇,以保证在其他对这个男孩同样感兴趣的女孩中的领先地位。她引诱着他来到她爸爸那里,让他说出仪式词后请求与她牵手。通常,女孩的父亲会要求看一眼发毯匠的钱箱,然后他们会一起穿过狂野的喧嚣,回到舞台中央的圆圈中,而原先在那里的男孩们已经各自分散去选择自己的正妻。在哪里,年轻的发毯匠打开了他的箱子盖,如果那位父亲满足于他所看到的东西,他会表示同意。然后由行会长出面检查女孩的头发,如果他没有异议,那么二人就举行仪式并在行会簿上登记结婚。
*
迪里莉亚盯着眼前的舞台,却根本没有心思关注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发毯匠的相亲舞会似乎比任何儿童的游戏都更愚蠢,更无聊。再一次,她重温了与阿布隆在一起的时光——那是三年前,她父亲的商队上一次来到雅罕诺齐亚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他的脸在她面前;她仿佛再次感受到他们交换的那个吻。感受到他轻柔的手臂搭上她的身体,感受到生怕被人发现他们在一起的那份恐惧,因为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年轻的未婚男女所该保有的适宜界限。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感受到那一天的真实,一切都是真的。
突然间她知道如果不了解阿布隆的命运到底如何,她根本没法再活下去,但她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失去自己的信念。她再也不知道是否还可以相信自己的感觉了。这不是一个关乎受伤的荣耀或痛苦的嫉妒的问题。如果这是世界的本质,她曾感受到的如此真切也能成为一种幻觉,那么她也不想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透过车子的所有窗户向外望去,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她父亲。他可能正和城市里的长老们坐在一起交换信息,做一些秘密交易。
市场上,第一把火炬正在被点燃。迪里莉亚开始打包,她将衣物和其他私人物品装进了一个小单肩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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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停止了。许多摊位已经被拆除了,商品被装进车子,钱币清点完毕。很多市民已经回家了。
在年轻的发毯匠与他们的正妻结婚仪式举行完毕后,平台已经被用作另一种市场——为发毯匠寻找侧妻所准备的市场。平台被火把闪烁的光芒照亮。男人们带着他们年幼或年长的女儿充满期待地等在那里。几位年长的发毯匠,大多数在妻子们的陪同下,用他们充满挑剔的眼光打量着一个又一个女孩,用训练有素的手指触摸着她们灿烂的秀发,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然后开始了认真的讨论。迎娶侧妻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仪式;只要她的父亲愿意放人,她也愿意跟着发毯匠回家便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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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车队的出发被延迟了。车子们已经做好启程的准备,水牛激动地哼着鼻子,牛蹄乱甩,步兵们围着车队站成了一大圈等着。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出发的号角还没有吹响。有流言说商人的女儿迪里莉亚失踪了。但是,当然,没人敢问。
终于,大家听到了邮递骑士在城市街道上疾驰的声音。一位商人的近仆急忙跑到他的车边,敲响车窗。莫阿尔坎打开了门,走了出来,穿着他最华美的长袍,装饰着象征他身份的所有徽章。他表情凝重地静待斥候报告。
“我们找遍了所有地方,城里以及通往各处要塞的所有道路。”骑兵的指挥官报告说:“但我们没有在任何地方发现您女儿的踪迹。”
“她不再是我的女儿了。”莫阿尔沉声说道,然后他发布了命令:“准备出发!另外,在地图上记下:我们再也不会回到雅罕诺齐亚了。”
*
商人的车队开始移动,步调虽缓,但却如滑坡般不可阻挡。现在,车队离开了城市,只有孩子们还会在路边排队了。在一团尘雾中,这个由车子、动物和人组成的巨型队伍滚滚向前,只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和蹄印,这些印记要很多个星期后才会逐渐被风覆盖。
迪里莉亚在城市边缘的藏身之所等待着,直到商队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外——然后又过了一天——她才敢出现。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她,而少数认识她的人对她的反应也只是一些不赞同的眼神而已。
她设法不引人注意地询问去发毯匠奥斯特万家的路线。随身带着一些食物、一个水壶、和一件用来阻挡阳光和尘土的灰色斗篷,她启程了。
道路很长,没有坐骑很难走。她羡慕地看着一个小贩正朝她走来,那是个矮小的女人,年纪和山一样大,她骑着一头驼骡,身后还领着两头,它们身上满载着成捆的布料、篮子以及皮革钱包。虽然迪里莉亚有足够在城里买任何动物的钱,但没有人愿意卖给她——一个独行的年轻女人,哪怕是一头跛脚的驼骡也不行。
当石头小径通向上坡时,她经常不得不停下来,天空中红日高悬,她爬进了悬垂的窗台阴影中休息,直到她的体力恢复。就这样,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到达了目的地。
那房子就蹲在那里,被太阳晒得发白,被风蚀雕刻得像一只老迈动物的头骨。窗户上的黑洞似乎正好奇地盯着这个年轻女人,她正筋疲力竭地站在只有小径被清扫过的庭院中,茫然地四望。
突然,一扇门开了,一个小孩蹒跚着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苗条,留着长卷发的女人。
当迪里莉亚意识到这是一个男孩时,她的心猛烈抽搐了一下。
“请问,这是奥斯特万的家吗?”她努力控制着自己问道。
“是的。”女人说着,从头到脚好奇地打量着她,“你是谁?”
“我叫迪里莉亚,我来找阿布隆。”
女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为什么要找他?”
“他是……我是说,我们已经……我是发毯商人莫阿尔坎的女儿。阿布隆和我曾互相承诺过……但他没有来,而且……”
当女人听到这些话并拥抱她时,她说不出来了。
“我叫迦利亚德,”她说,“迪里莉亚,阿布隆已经死了。”
*
她们——迦利亚德和奥斯特万的正妻梅拉——把她领进了屋。她们让她在椅子上坐下,给她递了一杯水。迪里莉亚讲述了她的故事,梅拉,也就是阿布隆的母亲,也讲述了她的故事。
所有的故事讲完后,大家都沉默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迪里莉亚轻声问道,“我未经父亲许可就离开了他;他肯定会拒绝我回去,如果我再见到他,他会杀了我的。我回不去了。”
迦利亚德握住了她的手,“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们可以和奥斯特万谈谈,把事情解释清楚,他会收你做侧妻的。”
“在这里,至少,你会很安全。”梅拉说,她又补充道:“迪里莉亚,奥斯特万已经老了,他没办法欺骗你的。”
迪里莉亚缓缓点了点头。她低头看着正坐在地上的小男孩,他正把玩着一个小小的发毯打结架;她转向那扇敞开的门,眺望远方,穿过岩峰和山谷,穿过尘土飞扬的贫瘠荒漠,那里只有风和无情的烈日。然后她打开包裹,开始收拾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