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 妻 拌 嘴
阿戈尔着了魔，斯卡蒂、幽灵鲨、深海色，统统躺在病床上。除了凯尔希，对于医疗造诣最深的，就是赫默与华法琳了。由于某只吸血鬼钟爱罗德岛的甲板，治疗并观察幽灵鲨的职责，就担在赫默身上。
差不多是奇迹了，赫默为自己打进一针，强制大脑处于兴奋状态，防止连续七十二小时的工作中断。这是最后一次观察，赫默需要与幽灵鲨对话，尽可能获取关于其精神状态、与形成背景的信息。
她正准备着，眼里爬满了血丝，猩红蜘蛛一般。一个身影来到门外，厚重的大褂如同盔甲，那步子格外稳重，却又夹杂着慌张的心跳。
“进来吧。”
身影正恍惚，听到赫默一声呼唤，缓缓推开了门。如赫默所料，是塞雷娅。并没有树立多少戒备，只是认真地准备，并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塞雷娅面前。她本想上前，又有些踌躇，眼神下垂，盯着赫默的脚踝。缄默了一段时间，在试剂的碰撞声里，塞雷娅终是发话了。
“身体撑不住的话，换我来。”
“不用。”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两发利箭，直戳塞雷娅的心房，蹦溅出鲜血来。她把头低下去，再不敢主动说话了，衣服的摩擦都那么失礼。她们本十分亲密的，无论性格、事业亦或爱好，常常形影不离，就差长到一块去。可自那件事过后，塞雷娅亲手断送了，彼此的亲呢，只剩下闷在胸口的不解与悲伤。二人直接隔起一道厚障壁，将各自的视线卡得死死的，谁也看不到对方。
塞雷娅固然是后悔不已。但她认为，必须这么做，才能保护赫默，保护伊芙利特。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规则，不容打破，一旦有所破碎，最先接触之人便会食下恶果。
“怎么样？伊芙利特。”
赫默问话了！塞雷娅心里咯噔一声，她竟知道，自己私自探望了伊芙利特。
“很好，连乘法表都背过了…”
不知怎么再说下去，干脆就把心窝子话掏出来。毕竟眼前的，不是外人，而是心中的缺口。
“我只是去看了看，没有做其他事！你照顾得很好…抱歉，什么都没给你说……”
“你指什么？”
赫默追问下去，塞雷娅也不能再顾忌了。
“很多事。”
她见赫默停下工作，坐在椅子上歇息片刻，便鼓起勇气，走向前去。慢慢地、慢慢地，塞雷娅握住赫默的手，这是冰块的温度。可赫默没有领情，直接甩开，毫无犹豫。
“别碰我。”
“抱歉…我只想关心一下你，没别的意思…”
她的眼里十分平静，波澜不惊。塞雷娅早已慌了阵脚，或许赫默的心里，也是这般。
“帮我做记录，”
“好。”
没等赫默说全，就连忙答应了。塞雷娅终是抓住一把火苗，身体也被随之点燃了。赫默为她解释着幽灵鲨事件的起因与结果，她认真听着，揣摩着事情的缘由与发展，感受着话语里的温度，每一个字词的腔调。在塞雷娅耳中，这是天下最美的演奏。短发飘零，激起一层层涟漪，她已深深陷入棕色的海洋中了。
“还有，温柔一点。”
塞雷娅有些羞愧，每次对待精神异常者时，她都会使用强硬的手段让对方安分，确保赫默的安全，可这同时影响了工作进行。
她们一同进入了封闭的房间，空无一物，唯有高悬的大灯，与灯下昏睡的幽灵鲨。那影子从中扩散，侵蚀着灯光。
赫默一番动作后，幽灵鲨缓缓醒来。
“放轻松，幽灵鲨。我是你的主治医师，赫默。这是几？”
红湖撑开了血盆大口，凝视着翱翔于天际的飞鸟，试图用波涛，将弃的翅膀折断。
“一，”
“很好。接下来的问题，不用思考，按你的第一意识回答。”
赫默拿出医用工具，将安全托付给塞雷娅。面对红眼的牛鲨，她平静得出奇，仿佛塞雷娅在身边，就不会受到危险。
“试着回想过去，想想你到达罗德岛时，要传达的话。”
她像是融化的蜡，瘫在床上，流入白色的夹缝中。灯光照亮这惨白的、死寂的脸，毫无生气。
“我要…传达……我…我要…对，我要传达…我要告诉博士…”
虽是断断续续，但貌似是幽灵鲨最清醒的时间。自她从凯尔希的医疗室出来后，再没这样正常过。罗德岛内，除了斯卡蒂与博士，人们没有见过她与谁说过话，更多是自言自语。有干员口称，午夜，有时会看到幽灵鲨在走廊里游荡，双目无神，鬼魂一般。仔细观察，她的嘴皮抽动，念叨着常人不懂的语言。也有某些干员曾一致说道，自己工作时，幽灵鲨偶尔会冒出来，滞留在他们身后。打招呼也不应，只是直勾勾地凝视。宽大的服饰，包裹着麻绳般的身躯，两潭血湖在阴霾里，发着红光。这般印象是一些干员心中的阴影，可真假与否，不曾证实。关于幽灵鲨的传言，已经不亚于斯卡蒂了。
现在的她，与普通病人无异，十分难得。赫默不想错过机会，用温润的阳光安抚着，抑制住那恶魔。
“请帮助我们…请帮助阿戈尔……斯卡蒂快撑不住了…有…有……”
那语气从微弱变得强烈起来，几乎成了央求。幽灵鲨的眼睛不再是血湖，倒像两片枯叶，随时都会被力量碾碎。她猛地攥住赫默的袖子，塞雷娅刚想把幽灵鲨按倒，被赫默制止了。手中的温度是冰凉的，没有一点压迫感，仿佛刚从饥荒中逃离的难民，苦苦哀求吃食。自接手该干员的治疗起，赫默从未见过现在的幽灵鲨，与战场上撕碎猎物、以切割为乐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要怕，我们都在，博士很快就来，你只需要把话说清楚。”
“有…有海洋…在阿戈尔…他们…他们在……”
“他们是谁？”
“Cthulhu”
“什么？”
“NAFL'FTHAGN”
赫默没有听懂，如同歌谣般的语言，但她记住了发音。塞雷娅已经靠紧床沿，随时准备治服幽灵鲨。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
桎梏的凶兽又握住了她的心脏，拖进不可名状的深渊。枯叶泛起腥气，血湖重见天日，獠牙叠着光，贴向赫默的喉咙。没有机会，一股强硬的力量把她按倒在床，扭曲着身子挣扎。赫默打进一根药剂，眼眸又倦怠了，血湖落进黑幕里。只留下一串串诡异的发音，在她脑中。
“没事吧？”
“可以更温柔些的，我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
平静下来，赫默走出房间，塞雷娅紧跟过去，忙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赫默依旧不怎么领情，冷冰冰地回应几句后，便开始整理信息。
“那个…赫默，理智合剂，不要再用了…”
“我不用，活儿谁干？”
“我干，我替你干。”
赫默依是没有回头，塞雷娅见状，一步步靠进。她走到赫默身后，注视着这瘦削的身影，黑色颗粒凝结在皮肤上，透着一丝光，深深刺痛着塞雷娅的心。
“你的病，比谁都不轻。你也知道，理智合剂的成分是源石，直接注射到血液里，除了博士，没人受得了！不能拿身体…”
“亏你还知道。”
塞雷娅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被赫默一声，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中。赫默终于放下工作，正眼看待她了。
”那年，是谁把我弄成这样的？要不是你，伊芙利特也…”
对视着，对视着，赫默的理性也抑制不住感情了。平稳一会儿，她长抒口气，不能再于塞雷娅面前表露情绪了。毕竟，心中那道疤痕还隐隐作痛。
“抱歉…真的很抱歉，你们没有错…抱歉……”
情绪像一把斧头，向赫默当头闷了过去。眼前似蒙上一层黑纱，塞雷娅快要被黑点侵蚀殆尽。理智合剂的药效到头了，再加上嗜睡症，保持清醒已经很勉强。
“纸上的字母不要丢…剩下的事，你知道怎么做……”
说罢，眼前便是通黑，意识跌落谷底。赫默一个踉跄栽进塞雷娅怀里，平稳的呼气，熏红了她的耳朵。她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所幸，赫默有一个温暖而厚重的怀抱，永远向她张开。
她们很久没这么接触过了。她像个熟睡的小婴儿，蜷缩着，本就瘦小的身躯显得更瘦削了。塞雷娅轻轻抚摸着，满是药水味的头发，把鼻尖藏进去，感受到赫默的温度。她多么想，多么想令此刻变为永恒，牵挂之人永远在自己怀里，能够享受一场漫漫睡梦。而塞雷娅，只求静静地，静静地守护，陪伴在他的身边就好。
塞雷娅脱下外套，盖在赫默身上，安置在一旁的椅子。她换下一副面孔，每一个字母，每一个符号都刻进脑中，随即拉出一条精练的步骤。工作在无声里，一点点地完成了。
赫默还在熟睡。塞雷娅转过身，凑在她身旁。那鼾声如同涓流，滋润着塞雷娅的心脏，一切尘埃被挥扫干净，迎来一场绵绵细雨。看了看时间，小心地，塞雷娅将她抱进怀里，走向赫默的宿舍。明明很少去，却像是自己的宿舍一般熟练。私下里，她总是做着准备，为了赫默与伊芙利特，无论有用与否。
门缓缓张开，没有一丝声响。赫默钻在被窝里，只露出小半个头来。塞雷娅依旧停留身旁，带着濒临灭绝的微笑，感受着那平稳的心跳声。没听到一个声响，就是对塞雷娅，最大的慰藉。
旁边是伊芙利特的床位，床单上十分洁净，估计被谁按时清理过。桌前摆放的文化课作业，引起了塞雷娅地注意。听说博士教导得很好，她带着欣慰，翻看起来。
3➕7=¯\_(ツ)_/¯ 5✖️6=:-P 7➗2=(=ﾟωﾟ)ﾉ 8✖️…
没看几页，塞雷娅即刻扣紧封皮，脸上增添了一份沉重。透过几道简单的题目，她看透了过去、现在与未来，迎接伊芙利特的，并不是丰硕的知识，而是博士一本正经的忽悠。
塞雷娅不从何处掏出一本习题集，放到作业顶层。上面的每道题都有十分详细的解析，没有直接答案。她转身离开，悄无声息，顺便多留恋了赫默几眼。等下班，有必要与博士谈谈了，关于他对孩子的教育问题。
这是她最舒适的一个梦，没有苦难与分离，只有与她们团圆的生活，平凡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