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文史资料选辑 第3辑 丰都鬼城究竟由何而来

四川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李远国 丰都鬼城，名扬中外。它位于长江之滨的平都山，“西连岷岭千秋雪，东接巫山十二峰”。登顶远眺，苍山叠翠，长江如练，山水相映，美若仙境。多少骚人名士，羽流迁客到此游览题吟，宋代诗人苏东坡赞誉说：“足蹑平都古洞天，此身不觉到云间。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在这个风景秀雅的地方，葱茏林木中掩映着一座座古意苍茫的宫观亭台，分别叫作阴阳界、鬼门关、奈何桥、望乡台、寥阳殿、地藏殿、血河殿、十王殿、阎罗殿、天子殿、二仙楼、五云洞等，相传，这就是所谓“鬼城地府”的所在地。 那么，鬼城由何而来？是一种附会？还是一种误传？却是众说纷纭。 如果说是附会，为什么一定要附会在丰都名山，而不是别处？巴蜀灵山何其多，处处均可牵强传奇。至于说鬼城的由来，是因为有人把汉代仙人王方平、阴长生的姓“王、阴”误传为“阴王”，以讹传讹，遂演成一座地府，这也仅是一种主观的猜想而已。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丰都鬼城的出现，直接与道教有关。 东汉后期，我国的早期道教已经出现，其中的一个支派叫五斗米道，又称作“鬼道”，为张道陵所草创。先在蜀郡流播，接着传入巴郡、汉中地区。又经其孙张鲁的完善发展，建立政教合一的组织，势力大振，教徒更多。后来形成天师道正一派，并成为道教正宗。丰都在汉代属巴郡，是早期道教的一个传习中心。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说：“平都有天师治。”所谓“治”，是早期道教的传教点区，也是道士祀神修道的地方，亦即后世道观的前身。平都天师治设立于建安三年（198），为张鲁所创。这些记载说明，丰都早在东汉道教创立之始，即与“鬼道”结下了不解之缘。从那时起，神异怪诞的传闻已经出现了。 张道陵在四川所创的鬼道（五斗米道）有着复杂的历史渊源。它继承了秦汉方士的神仙思想和炼丹方术，从西南氐羌系统的少数民族那里撷取了咒鬼降魔的巫术；把先秦道家著作《老子》奉为经典，后来又吸收了儒家的伦理观念与佛教的因果轮回学说。从鬼道到天师道的演变看，可以说是神仙人鬼混同，巫仙儒佛杂糅。丰都之称“鬼城”，即与上述源流中包含的各种“鬼”的因素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果探访一下平都山的“仙踪鬼迹”，便可略知其详了。 自张道陵创教，便给丰都增添了神奇的色彩。传说张天师在青城山降伏烁罗鬼国，“五部之鬼自受祖师誓约之后，归心正道已久。故张元伯以忠信立雷府直符，赵公明以威直充玄坛大将，余皆为丰都丑狱之酋长，皆不复为妖也。”（宋路时中《三天玉堂大法》卷二二）这样一来，原先盘踞在西蜀地区的鬼王鬼帅，有的成为张天师的直系部署，有的成为丰都鬼国的官吏。 南朝道书《度人经》曾描绘平都山的景象：其上是“玉京”，系群仙都会；其下即“鬼庭”，为众鬼所居。这样一来，平都山系是道教的“七十二福地”之一，也是“阴曹地府”的所在地。前者为仙人王方平主持的“总真神仙之府”，后者系丰都鬼帝坐镇的“阴真鬼帝之庭”。可见，早在南北朝时期，这里就不但“仙气”飘飘，而且“鬼影”憧憧。 那么，这位坐镇丰都的鬼帝究竟是谁？据《枕中书》（提名葛洪撰）所言，原来却是张衡。张衡为张道陵之子，张鲁之父，被道教尊为第二代天师。《三国志》载，张衡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孀居后曾和割据益州的刘焉关系密切，为张鲁登上政治舞台助了一臂之力。她以“妻以夫贵”，也被神化了。致敬丰都鬼国的天子殿上，正中的金身塑像便是道教幽冥世界的最高统治者——天尊阴真鬼帝，服饰端庄，表情威严。殿后配祀着他的娘娘，传说她是“肉身成仙”，其塑像具有弹性。殿后耳房是鬼帝夫妻俩的卧室，床榻被帐俱全，颇带人间烟火味。 至于仙人王方平，也被派以鬼官之职，纳入道统。葛洪《神仙传》已经让王方平去“主天曹”，“一日之中，与天上相反覆者十数过，地上五岳生死之事，皆先来告王君。”忙得不可开交。紧接着，南朝道书《上清天关三图经》则直接封他为“平都主□官”，专职人的寿命长短。 后来，平都山的“鬼气”越来越浓，自唐以降，文献记载和民间传说中，径称丰都为鬼城也愈来愈多了。到了明清，“仙风”日下，“鬼势”大涨，以至仙踪纷纷变成鬼迹。如唐代仙都观变成了天子殿，鬼帝取代了二仙。明代的通仙桥改为奈何桥，本为得道成仙之途，却成鬼魂度亡之路。二仙楼侧的五云洞，古传为二仙炼丹井。到了明代，有人将井口凿成炉状，指认它是通往阴曹地府的入口。旧时善男信女到此朝拜，都要烧纸钱投入洞中，地风瑟瑟，纸钱飞旋，被称为“群鬼争钱”，成为鬼城奇观之一。 说到这里，尚须进一步追溯“鬼”的由来。上古社会所说的鬼，实则指西南、西北地区的氐羌系统的少数民族。《山海经》说有一个“鬼国”，其为人“一目当中生，一曰威姓，少昊之子，食黍”。所谓“一目中生”，指双目之外，额上尚纵立一目，即三眼。属氐羌系统的古代蜀族，正是以三眼“纵目人”见诸史册的。这纵目并非真眼，当是刻画点染而成。确认为古蜀族后裔的马尔康嘉戎人，有的至今仍让人用艾香在额上炙疤的习俗，此即纵目遗风。可见，从族源上氐羌民族与“鬼国”、“鬼姓”之族有关，氐羌族所信奉的巫教即称“鬼教”。由于张道陵创教吸收了巴蜀氐羌的巫教，信徒中又有大量氐羌族人，无怪乎许多文献中都直称张道陵道教为“鬼教”，道中首领为“鬼吏”，称其道徒“鬼卒”“鬼兵”，其道法为“鬼法”。不过，这里的鬼实际上是人。《度人经》在说到丰都鬼帝及其部属时说：“惟此鬼神，实与人等，并皆胎生”，他们“还来人间，与人婚宦商贩生业，一与人同。”这曲折地反映了南北朝时鬼实为人的历史真实。后来天子殿中的鬼帝之家，不也微弱地透露出了一点人鬼同体、结婚生子的消息么？从这个意义理解，“鬼城”即“鬼道”所治，“鬼吏”“鬼卒”所居住的地方。 综上所述，可见丰都成为鬼城是有其深远的历史渊源，其神怪的传闻且随着道教在四川的传播发展越演越烈。然而透过那些离奇的传说，却可以看到张道陵吸收改造巴蜀氐羌巫教、在四川创建、发展道教的一些历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