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回廊

大概下午五点，我再次步入那条走廊，它低沉、无声、光线不足。我没有加快脚步，甚至跑起来，我没有。相反，像第一次来过时一样，抬起了头向两侧张望。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托尔斯泰……这些人名在我的嘴中发出声响，更像是熟读需要背诵的课文，画框静默着，故事里说这种人物画像眼睛是会动的，但是它们一次也没看向我过。

于是我穿过走廊，在犹豫是经过三年级的教室还是临时右转上楼。通常，我都是右转，走在略显暗淡的枣红色的漆面台阶上，我一直很好奇，学校的楼梯怎么是这种质地和颜色。来到二层，楼梯口正对着的办公室通常是虚掩门的状态，微微透出落日前的那一些光亮，我没有催促自己，仿佛一个不怕黑暗完全降临的人。经过办公室，再向右，空间豁然开朗。那扇隔音门背后的是礼堂，一次次的红五月歌咏比赛都在这里举行，诗朗诵和演讲比赛也在这里，平时还会有一些年级的画展，但此时这空间里只有空气的流动，甚至看不到堆在墙边的折叠椅们。

我通常会哒哒哒哒的跑过这一小段路，这个空旷的礼堂让我不舒服。有时候跑到一半我还会抬头看看台上是否有人，但每次都没有。后来我怀疑过，自己是否有广场恐惧症，但好像也没有，只不过那礼堂空虚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在后来的某段人生里，我结识过另外的建筑，它一样空虚的不具存在感，那可能是另一个故事了。

礼堂的出口在左侧，眼前的路曲曲折折，一路都是办公室，唯一和环境有反差的是那个在刚刚出口处的偌大的热水饮水机。我曾经想过，是谁要喝这么多水呢？老师吗？很少有学生来这边接水的。如果在犹豫间继续前行，然后左拐就要到我的教室了。忘记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总之是在这个位置，因为那个位置从走廊一探头，就能看到我很喜欢的小景区中的金鱼池。每年夏天，都有学生因为不小心踩空或者跳进池子，而被老师骂，但每年夏天金鱼池都会被填满，那些鱼在哪里过冬，从来没人知道。

我们这一侧，有一条单独的下行楼梯，直通游乐场。所以下课铃响起，左侧窗户边就会传来阵阵嘈杂和吵闹，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后又归于平淡，这么规律。这楼梯也具有某种象征，这是那个老师从上面跌落的楼梯，是那个尽头也许会看到影子男孩对我笑的楼梯，哦，这好像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我径直穿过游乐场，要进入地下室那一层了。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好离开日光的看管。回转再回转，左侧的楼梯间里储存的钢琴还在持续落灰，不过地下室太安静了，因为紧张的呼吸声让我更紧张了。这一层有很多教室，甚至校阅览室也在地下，而且连着手工教室，阅览室联通着手工教室，由手工老师把守着这片区域，我一度觉得手工课老师是外星人，她脾气极大，会在阅览室里大声吼学生，会在课上用锋利的语言质问学生，而这一切都是45分钟之后就消散的事。这个区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单独的小门，要上台阶再下几级台阶，意义不明的设计。

如果在楼梯处左拐，就要来到声乐教室了，音乐老师不仅气质出众，而且嗓音和讲话的时候都有某种韵律，她也是我们合唱队的领队老师，必要时也兼顾指挥。如果说我对单眼皮但是很美这件事回想起来，可能要追溯到这位老师身上。声乐教室、团支部活动室，又是一些办公室，走廊的尽头总是不开灯的地方，是素描室和校广播室。

作为美术课代表，每次提前整理画材画具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跑下楼要做的事也不外乎如此，深吸气，淡定走进黑暗里，凭记忆找到这一小截走廊的灯开关在哪，然后啪嗒一声按下，很好，我又待在光里了。但有时候是要去广播室送稿子，广播室里的的灯光，用现在的话说，挺赛博的。一种奇怪的反差，总是搁置在走廊与这两个空间里。因为素描室和广播室内部，都是我非常喜欢的空间，里面的气味也一样吸引我，但是走廊永远让我不能适应。

如果我从一开始那条走廊，右拐，但是下行，也会来到地下一层的这边。不知道这时候你是否打通了这个通路，我没有介绍的地方还有操场、操场边的画廊、一层的小景区以及一层面向小景区的低年级教室。有那么多向阳的地方，可是唯有走廊永远光线不足。

每次我以一己之力跑完这个流程，都在惊叹自己怎么会没有大声喊叫出来。那些流动在你皮肤表面，包裹着你的，不见到阳光才能透口气的压抑，我是怎么一遍遍跑过来的呢？我在梦醒后反思，为何一次次梦到这些场景，我的潜意识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今天，恰好有了答案，所以我把这个梦境中的无限回廊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我把梦中的我带入意识中，你现在自由了，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