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莉亚的三色军旗:首战
当正午的烈日西落,刺眼的阳光为丛云所遮掩时,一支彩旗飘动的车队抵达了简陋搭建的军营门前,将公主抵达的消息送入了营中。
在等待的期间中,蕾莉亚公主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走下了马车——身披锁甲,全副武装的军士、杂乱的战马踏痕、来来往往的异族人、粗糙的栅栏墙。来自王都的公主对战争的残酷一无所知,只是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而感到兴奋。
片刻后,王太子路易和其他几位卢基贵族来到了门前。可除了这几人外,蕾莉亚还发现了一张新面孔——赤红的头发表明他并非卢基人,镶嵌宝石的头冠显示出他的地位。
王太子也注意到了妹妹的视线,便开口介绍此人的身份:“这位是维克提国王,托提奥阁下,他是蛮族联军的领袖,我们正是应他的请求出兵作战的。”
“日安,很荣幸见到您。”蕾莉亚屈身致礼,而对方也抚胸回礼。
不同于神情自如的几名卢基贵族,这名蛮族国王的眼神总是低沉的,显得有些阴郁。他扫过蕾莉亚的视线也并不友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出话来。这令蕾莉亚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公主殿下不必担心。”兰斯伯爵看出了蕾莉亚的不安,出言解释道:“托提奥只是过分谨慎了。”
“但是这根本毫无必要。托提奥阁下麾下有两万人,而我们集结了三个公爵领的军队,加上王子从王都带来的军队,总共有六万人,其中单单骑士便有八百。而对比之下的敌军不过两三万人,我们拥有两倍人数优势,没有任何人会输掉这场仗的。更别说对方先前单单听到我们的名号,便送上了礼物,乞求我们的宽容和中立。”
“您说是吧,公主殿下。”
蕾莉亚对军事并不了解,但当她看到王太子和另外两名公爵也点头表示深以为然时,便相信了兰斯伯爵的说法。
“我们当然不会输掉这场仗。”托提奥有些不满地抱怨道:“但我们的敌人不止是这几个军团。他们的韧性和战斗力远超你们的想象,即便是这次击败了他们,这些洛曼人也会很快卷土重来。消耗战对我们不利,就算是你们也会被他们拖垮,我们必须集结大量兵力,一鼓作气消灭掉他们!”
这句话放谁耳中听来都会觉得可笑——在自己的土地上被消耗战打垮?真是异想天开。就算是蕾莉亚公主都忍俊不禁:“卢基王国拥有超过两千万属民,就算是一命换一命,敌人还能掏出两千万士兵不成?”
——
话虽如此,但王子路易并非真的轻视了敌人,只是卢基封建军事制度让他除了笼统的作战计划之外,也做不了太多。
卢基和洛曼军队分列东西,沿南北方向布阵。

在托提奥的召集下,众多部族汇聚了两万多蛮族军队。几百名贵族和武士带着上千自由民组成一个战团,三千骑兵和一万七千步兵分散成众多战团,平行布置凑成了联军庞大的左翼。
但卢基自己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四万人中有两万多是庄园民兵,这支由农奴和佃户组成的军队在十几天前还是田里的农民,对各种军阵战术几乎一窍不通,又分散在各自领主指挥下,根本无法集中起来统一规划。四万卢基军队分散在王子和三位公爵及其代理人的指挥下,实际上就是四支相互独立的军队。原本两倍于敌军的七千名骑兵如今也被分割成了三份,由蛮族国王、王子和公爵分别指挥。
在这种情况下,王子路易只能从马拉公爵那里要来了他的三千名雇佣矛兵和两千名雇佣长弓手,将这五千名指挥不依赖于贵族、对战术相对熟悉的士兵与他一同留在中军充做预备队。而除了这些人外,他还有从王都带来的四千名近卫步兵,足以组成一个相对坚固的中军。
尽管如此,但两倍人数的优势是显著的——卢基联军的阵线比洛曼人要长上接近一倍。洛曼和卢基相比,就像是小溪遇上了大河。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敌人可怜的阵线,王子心中的疑虑便消去了大半。
由于长度上的差异,卢基联军在布阵之初便形成了月牙状。可洛曼人就好像不知道自己会被包围一样,竟在摆开阵型之后,大胆地向卢基人走了过来。
可偏偏就是洛曼人的行进,让不安再次涌上了王子的心头。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可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以相近的速度前进着。长达数千米的阵线上,没有一处混乱。盾牌的晃动规律至极,却反而如同向静水砸入石头一样令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卢基人心中掀起了波澜。和他们如尺子画出般规整的方块战团相比,卢基民兵组成的密集阵列不过是徒有数量的蝼蚁。
千万人整齐的脚步声更是胜过任何刺耳的鼓号。再加上敌人军中遍布的盔甲反光,如果真让他们走进到一箭之地,恐怕全军都会惶惶不安。
“必胜,必胜!”已经不能再耽搁了,王子在战马上高呼战嚎。在王子的带动之下,狂热的躁动像是火山喷发一样传遍了全军,两倍人数狂呼酣战造就的声响盖过了洛曼人制造的一切声响,将求战的渴望灌入了他们心中。
可洛曼人就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一样,只是沉默地行进着,直到卢基弓箭手射程的几十米外突然停住了步伐。中军的六千名长枪兵顶盾据守,两翼的剑盾兵也也组成了盾墙。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按照计划,卢基人本来就是主动进攻的一方。
各将领一声令下,蛮族、卢基的弓箭手向前推进,准备射击洛曼人。
可在他们前进不过一二十米后,洛曼人的步兵阵线却突然后撤了。而与其步兵阵线的后撤不同,洛曼军队左翼的骑兵主动向卢基骑兵小步快跑了过来。
不同于专职冲击的卢基骑士,洛曼骑兵大多带有战弓。只见其左翼的一千两百名辅助骑兵逼近到了公爵骑兵部队的五十步之内,引弓便将无数箭矢射向他们。其中一些激进者,更是敢于冲到二十步之内,向卢基骑士的脸上细细瞄准。
尽管身披锁子甲的骑士很难被磅数不高的骑弓所伤害,但他们座下的战马却无法免于箭矢的攻击。接连不断的射击在杀伤骑士战马的同时,也在消磨着高贵的卢基骑士们心中的耐心。
况且,骑兵的任务难道不就是消灭敌军骑兵吗?
“杀!”不知是谁忽然大喝一声,将骑士们心中的热情当即点燃。百余名骑士立刻高声呼应,纷纷率领扈从冲着那用弓箭骚扰他们的无耻小人追杀出去。
一千一百名披甲骑兵与秋日的草野之上奔腾而起,一时之间大地颤抖、杀声震天。而那辅助骑兵也如同受了惊吓一般,竟立刻拔马而逃。
可敌人单只是逃跑也就罢了。后队的辅助骑兵在逃跑时也不忘回身,用连续不断的箭矢持续点燃着卢基骑士心中的怒火,让他们将前来支援的步弓手彻底抛在了脑后。
洛曼步兵本阵的后退也出乎卢基步兵的预料。为了追赶缓步后撤的敌人,不少弓箭手快步跑了起来,可也有不少弓箭手不知所措,定在了原地,向他们的领主和队长露出迷惑的眼神。
而从队长到领主到王子,无人不对此感到诧异。但片刻诧异之后,未等王子下令,公爵军便有几千步兵冲出了阵线,向后撤的洛曼步兵追了过去,不少骑士更是蠢蠢欲动,座下的战马反复徘徊,将渴望的眼神投向主人,不希望将战功让给地位低微的步兵。
但和卢基军队相反,左翼的蛮族军队却停住了步伐,虽然又些许人追了上去,却立刻被蛮族骑兵赶了回来。迥然不同的战术选择令卢基联军的阵线立刻割裂。
而在这时火上浇油的,是洛曼右翼骑兵的行动。不同于左翼的辅助骑兵,洛曼右翼乃是正牌洛曼军团。四百名半具装的军团重骑兵在前,领着另外四百名着铁甲、带标枪的军团骑兵自南向北,趁着蛮族军队阵线混乱之时,试图从蛮族侧翼包抄到后方。
这一行动自然不会躲过托提奥的眼睛。他在自己的左翼布置了四百名贵族骑兵和一千名部族骑手。这些骑兵立刻行动起来,紧紧咬住洛曼骑兵,不让他们有机会对步兵本阵直接发起冲锋。
但卢基右翼就得不到这样的保护了——骑士们追着辅助骑兵离开太远了,以至于前来支援他们的步弓手完全暴露在了等待已久的洛曼辅助贵族骑兵的獠牙之下。区区百米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一轮冲锋,对于面临屠杀的卢基弓箭手来说,这一瞬间既短暂,又漫长。
高大的战马撞碎了民兵弓箭手的斗志,泛着寒光的弯刀无情地将农民的生命夺走。不过千人的队伍在步兵支援到来之前便被四百名辅助贵族骑兵击垮,而屠杀者则当即扬长而去。
这时,听到哀嚎的卢基骑士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们试图返回战场驱逐敌人,可原本逃窜的辅助骑兵却突然回首。尽管身上仅有皮甲,手上只有小盾,可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拥有绝不弱于卢基骑士的勇气。他们收起骑弓,拔出弯刀和钉锤。一千两百名骑兵拉开长线,全方位地冲向卢基骑士,死死地咬住了这些傲慢的贵族,令他们根本无法抽身。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左翼的蛮族军队——仅有四百人的具装骑兵迎着三倍之敌发起了无畏的冲锋,在蛮族骑兵的阵线中凿出了深深的伤痕。另外四百名手持标枪的军团骑兵绕到侧面,用致命的重标枪将骁勇的贵族骑兵自背后射杀。只不过不同于勾引拉扯卢基步兵的快速骑兵,这些重骑兵似乎一开始的目标便是彻底摧毁蛮族骑兵。
洛曼指挥官知道托提奥,他们在先前便有过数次交手,一些简单的计策或许可以骗过单纯的卢基人,却很难骗过这名屡败屡战的蛮族国王。因此面对不同敌人,两翼采取了不同策略。
而与此同时,洛曼本阵并没有停止后退,好像全然不在乎两侧的战斗。
眼见洛曼人越退越远,无论是骑士还是公爵,都已经按耐不住在战场上耀武扬威的渴望。先是一位公爵率领卫队超越了友军步兵,接着是公爵麾下的骑士。王太子麾下的骑士们也紧随其后,甩开步兵冲向逃跑的洛曼人。
在骑兵的带动之下,步兵也激动起来,战吼于原野之上再次咆哮起来,步兵们效仿骑士,挤开碍事的弓箭手,挥舞着短矛战斧扑向整齐后撤但人数远远少于自身的洛曼懦夫。
卢基全军都在热情感染之下沸腾了,王太子手下唯一能控制的只剩四千名近卫步兵和两百名近卫骑兵,连特别借来的雇佣军都已经脱离了他的指挥,正跟在庄园民兵后面向前缓步推进,准备如秃鹫一般,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扒取战利品。
即便是曾和洛曼交手过的蛮族军队,现在也已经不在蛮族国王托提奥的掌控之下。半数的军队自顾自地发起了攻击,另外半数的军队则向鏖战的骑兵扑了过去。卢基左军的阵型就这样割裂开来。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洛曼的步兵本阵忽然停住,面对来势汹汹的卢基骑士,军团步兵和同盟军区步兵站在第一线,将他们的椭圆长盾插入地下,第一排的战士们把长枪尾端压在身下,后排的士兵将长枪伸出,形成了三道密集的钢铁荆棘。
两翼的辅助步兵虽然没有长枪,但他们相互依靠,用手中的圆盾组成了盾墙。而在他们的身后,其他辅助步兵会同军团弓箭手一道,在百夫长的命令之下,将强弓拉满——
“放箭!”
一声令下,千万道弓弦相接作响,霹雳之声如同闪电连绵,弓矢穿空好似冲破云霄。上万支箭矢状如黑云,遮天蔽日。面对数量庞大的卢基军队,久经操练的洛曼弓箭手在指挥之下无需直接看到敌人,便可以将死神之箭送到敌军头顶。
正在冲锋的卢基骑士们将长盾护在了身前,可曲射的箭矢并非为他们而来。大多数箭矢自斜上方落入了缺少防护的卢基民兵阵中。这些没有盔甲保护的农民只能依靠手里的盾牌遮住要害,免不了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损失惨重。身披锁甲的封建步兵情况要好一些,但四肢这种难以得到保护的地方也难免受到伤害。
第一轮箭矢方尽,第二轮攻击又到。但在这时,第一批卢基骑士的骑枪已近在洛曼长枪兵十步之内!
几乎是下一瞬间,数百名卢基骑兵撞上了长枪组成的荆棘——枪尖刺穿了战马的胸膛,也刺穿了步兵手中的盾牌。座上的骑士被倒毙的战马甩下,直面冲锋的步兵也被战马的尸体压倒。
第二批冲击又到!上千名卢基骑士用世间少有的猛烈冲击捶打着洛曼重步兵构成的坚墙,他们用手臂将骑枪夹在腰间,单手端平骑枪,盾牌保护上身,尽可能地将全身和战马的力量注入枪尖之中,轻型铁甲在如此巨大的力量之下如若无物,同盟步兵的枪阵被冲击得连连后退,就算是身着鳞甲、锁甲、棉甲等多层盔甲的洛曼重步兵,在如此强力的冲击之下也难以守住脚下的土地,更不必说那些仅有圆盾和皮甲护身的辅助步兵。
木头、骨头、金属,碎裂之声此起彼伏,这是一场滚滚巨石和万仞坚墙之间的对抗,是洛曼军团除铁甲骑兵以外所面对过的最强大的攻击。
但卢基骑兵的数量终究还是太少了,区区两千多名骑兵分散的冲击终究无法撕开由上万名训练有素的战士构成的防线,失去了冲击力的卢基骑兵只能拔剑和洛曼士兵近身作战。而遭到箭雨阻挠,又被骑士冲散了阵型的卢基步兵终于跟了上来,掷出标枪,如同他们的领主一般撞上了凹凸不平但仍旧号令有序的洛曼阵线。
从这一刻起,胜利的天平渐渐向着对卢基不利的方向倾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