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x萧瑟】妖与僧

13.地窖

地窖的光是从入口透进去的，昏暗朦胧，近入口处能看到几排置物架倾斜倒落，堆叠在一起。地上一些小酒瓮还微微滚动着，发出一串串咕咕哝哝的碰撞声。酒水洒落一地，酒香盈满一室。

昏暗中，总觉得似有若无的活物在扮作一动不动的死物，随时可能活过来，令人大吓一跳。

无心保持警觉，大喊了几声「萧瑟」，没听见回应。环顾四周也不见夜明珠的光辉，他一颗心悬了起来。

奇怪，萧瑟怎会不在这里？

无心扶着墙壁，一路磕磕碰碰往前行，小心翼翼地走到转角处，低头一望，有一线昏黄的微光，从地面一块木板漏缝里透出。在一片漆黑中，这缕微弱的光芒也格外醒目。

脚边有一块弃置一旁的地毯，尺寸正好可以覆盖木门。可想而知，此门平常是被遮盖住的。

这是通往下层的暗门吧？地窖居然不只有一层？

他这么想着，喊道，「萧瑟！你在下面吗？」他蹲下身，敲了敲脚下的木板，竟十分厚实紧固，凭他再怎么使劲推，也推不开半条缝隙。

「萧瑟？」

「萧瑟！」

一连喊了好几声听不见回应，他纳闷了。正打算回去让萧若风设法打开，不料扶墙起身时，手掌恰巧触碰到壁上的小机关，脚下的木门突然从中轴旋转开了，猝不及防地，他整个人摔了下去，而木门又自动锁上。

木门下面是一条九尺长的石滑梯。无心掉落在滑梯上，一路滑落到地下的石室里。

石室中摆放着一尊雕工精巧的饕餮石像。饕餮蜷曲前腿伏在地上，张开的大口衔着一盏明亮的油灯。火光照亮了整间石室，凭借此光源，连石滑梯和梯上的旋转木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猝然跌入了陌生的空间，无心心绪不宁，深呼吸以平复心中慌乱，冷静下来之后，爬上滑梯检视了一番。在那入口处，紧闭的门已无法打开，璧上也找不到能打开门的机关。

此门是单向的，只能进不能出。

他满心懊恼，又沿着滑梯落到石室之中。石室地砖上，散落了一堆地震时震落的碎石灰尘。噼啪噼啪的落石声仍在耳边回荡着，抬头一望，石室顶部凹凸不平，大大小小的石头断断续续剥裂坠地，整个空间仿佛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置身其中，不由深感不安。

墙壁左侧是一排铁笼，大部分是空置的。仔细一看，最右的三个铁笼里分别关着两只犬妖和一只兔妖，皆昏迷沉睡。无心尝试将他们叫醒，可无论怎么喊怎么摇，他们还是死人一样瘫软在牢笼里，没有半点反应。

他们是被迷药迷倒的，若无解药，谁也叫不醒他。

这兔妖很可能是那小兔崽子的兄长，无心想放他出来，可惜翻遍整间石室，也没寻见可打开铁笼的钥匙，更找不到能砸开铁锁的工具，只能暂且作罢。

搜寻钥匙之时，无心便得知饕餮的尾部可以活动。当他将那尾巴从下往上拉动，石室右侧轰然一声，整面墙绕着中轴快速翻转了一次。

 

这鬼地方怎么回事，就不能有个正常开合的门吗？无心心里抱怨道。他思忖着既然回不了原地，也只能另寻出路，于是再次启动机关，快步跑入门内，进入另一间石室。

第二间石室里，一颗夜明珠在地上兀自放明。飞镖、长针、铁蒺藜等暗器零零散散落了满地。

 

无心刚踏入，便听了有人喊：「无心。」

他往右侧望去，见大铁牢里困着一人，透过铁栏定睛一看，惊喜交加道，「萧瑟！」

「快放我出去。」萧瑟见到无心来，绷紧的心弦松了些许。

萧瑟刚进来走了几步，就赶上地震。地震震落的石块不幸打中了机关，触发了室内的陷阱。于是在一阵剧烈晃动之中，他头顶的大铁笼猛地罩下，将他困在其中。期间数千枚暗器骤雨般狂袭而来，他身在铁笼里，躲闪不易，虽以敏捷的身法顺利避开了绝大部分，但还是有少数几枚扎到了身上，其中一枚飞镖深深扎入了髀肉当中。这枚飞镖刺得很深，阵阵疼痛愈发难忍。

 

无心弯腰拾起掉落的夜明珠，摸索了许久，才在石壁上找到打开铁笼操纵杆。拉下石质的操纵杆后，铁栏嗖地缩回了石室顶部，快得如同闪蹿而过的影子，来不及看清楚过程。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会有如此精妙的机关？」无心非常讶异，这种工程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口贩子能建造得出来的。

「应该是个年代久远的古墓。盗空之后改建过。」萧瑟看着地砖上残损的图腾和古文字猜测道。

 

无心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立马上前搀扶，「你还好吧？」

萧瑟近着夜明珠的光，拔掉插刺在手臂上、肩膀上、腰腹上的几跟长针，随手从外衣上撕下布条，在受伤的右腿根处绕了一圈，勒得紧紧的，然后飞快地拔出飞镖，接着在伤口上倒了点药酒，又草草缠了几圈布条，跟没事人似的说，「小伤无碍，咱们先出去再说。」

他走到石室中央，用无极棍拨开覆盖在地砖上的碎石和暗器，露出左右两幅双鱼图，二图之间相距五步。他对无心说，「我们同时踏上这两幅图，门才能打开，单碰一图则会有暗器射出来。」

「你很了解这种机关？」无心走到另一图旁边，疑问道。

「百晓堂也有类似的。」萧瑟捂着伤口说。他那满是泥污的白裤染了一片殷红。尽管缠了布条，伤口的血也还完全没止住，仍在继续流淌。

 

无心考量道：「这里的门似乎都是单向的，有进无出，你的腿受了伤，在原地等待救援似乎比较稳妥。如果前面再有此类陷阱，未必躲得开。」

萧瑟也想过，可他更希望与无心一同探索未知的前路。「既然是单向，那就必定有出口通向外面，你难道不想试一试？」

无心瞧了眼他腿上那略显严重的伤，劝道：「王爷很快会带人来救你，你最好在此地等着。我自己走。」

你自己走？萧瑟听了这话，心中莫名恼火。他瞪了无心一眼，不肯放他一人在这种机关重重的墓室冒险，「要走就一起走！若再有这种双重锁，你一个人也打不开。况且留在这里也一样不安全，倘若再有地震，或许还会触发陷阱。」

无心拗不过他，也就不再多说，与他一同开启了通往前方的门，二人一同踏入门的另一侧。

 

他们走过一条幽深的过道，来到一扇刻着饕餮纹样的石转门前。出乎所料，这门居然不需要任何机关，一推就开了。

入门便有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死鱼腐肉一般，令人不禁掩鼻作呕。

室内非常宽阔，许多破碎的蛊瓮被压在石块下方，存放在里面的各种蛇虫洒漏出来，半死不活地在地上打滚，爬行，蠕动。

萧瑟见了，下意识地想退出门外，可是进来之后，门就紧闭不开了。退无可退，只能前行。

他最是厌弃这类爬虫，连看一眼都觉得浑身不适。此时它们遍布一地，满目皆是，他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生怕哪只蜘蛛冷不防地爬上身。不知不觉间，他冒汗的手紧紧拽住了无心的胳膊。

无心让他拽得生疼，瞄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铁青，冷汗直冒，便问道：「你要不先坐下歇一会？」

「不！」萧瑟断然拒绝，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一刻也不想多留。

 

「这里好像是个养蛊室。」无心说。他环视一周，身前一个云纹瓮翻倒在地，洒出一堆淡黄色粉末。整间石室地板也就这些黄色粉末周围无一蛇虫，似乎可驱蛇虫。无心上前拾起云纹瓮，嗅了嗅，有股酸苦味，询问道，「这些粉应该对我们无害吧？」

「用吧。」萧瑟没多想。其实就算有害他也敢用，毕竟虫子比这粉可怕得多。

无心取了粉末抹到衣鞋上，又给萧瑟泼洒了一身。毒物果然不敢接近。

石室中央，有一个三尺高的大黑瓮，瓮口处涂满了黄色油膏。瓮中装满了毒蛇。毒蛇颜色各异，大小不一，蛇身相互纠交缠在一起撕咬，吞食。除了毒蛇，还有各类蝎子、蜘蛛、蜈蚣、蜥蜴等毒物混在其中。

 

大黑瓮旁，坍塌的重石堆压在一狐妖的背上。无心挪开石块时，躲在石下的好几条毒蛇迅速蹿开，他小心将狐妖拉了出来。

狐妖手掌露骨，血肉焦黑，显然被毒蛇撕咬过。

「已无呼吸。约是被石块砸晕之后，又被毒蛇咬了。」无心诊断之后说。

萧瑟腿上有伤，不便蹲下，拄着无极棍站在无心身旁，见狐妖右手腕上有黑色火焰印记，讶然道，「这是……九尾玄狐的家纹。」

 

听到九尾玄狐一词，无心不由伸手在黑焰印记上轻轻摩挲。他见狐妖腰间蹀躞带上佩有短刀，还挂着一大串钥匙，想起第一间石室里关着兔妖的那一排上锁的铁笼，猜测道：「这家伙莫非是这里的守卫？」

「也许吧。」萧瑟不敢妄下定论。

九尾玄狐一族曾是皇家御用护卫，如今又与皇室结了亲，也算是与皇权紧密相连的权贵世家。他们族人竟在暗地里参与这种勾当？他不禁感到寒心。

 

骤然，室内的蛇虫都跟抽了风似的，横冲直撞，仓皇乱蹿。

「糟了！看样子是又要地震。快跑！」无心急忙拉着萧瑟往另一边的门跑去。

然而，此门无情，安懂他们心急如焚？任凭他们推拉锤踢，仍坚守岗位，不移半寸。

他们来不及思考开启之法。地上的器皿、石头开始哒啦哒啦地抖动，桌椅、置物架也跟着啪嗒啪嗒地摇晃，然后整间石室都在颤动。

他们忽觉脚下轻得像踩踏着海浪，身体重得像凝成了铁石。恍惚间，地转天旋，头晕目眩。萧瑟挽起了无心的手，无心扣紧萧瑟的肩。在一场地动山摇中，彼此相依相拥。千分惊万分险，也扰不乱这一刹安宁。

顷刻间，轰咚一声巨响贯彻耳畔，灰尘弥漫，迷蒙了视野，不辨地狱人间；紧跟着，天花板大块大块坍塌下来，他们脚下的砖石震裂了，一整片垮塌下去。

 

眼睛一闭一睁，惊心动魄的震荡就停止了。彷如隔世一般漫长，其实不过弹指之间短暂。

他们随着坍塌的地板坠入下一层地室里，恰好落在中空夹层之内，安然躲过一劫。

无心抱着萧瑟的后颈，将其护在身下，两两相依。恶梦一样的灾难过去了，他竟在清醒之际流连忘返。也只有在这种亦真亦幻的时光里，他才敢如此无所顾忌，恣情纵欲地攀缠着萧瑟。

萧瑟微微喘息着，适才天崩地裂的实感还回荡在脑际，幸而虚惊一场。此时他放空了心思，卸尽了心防，温软得像一床暖融融的棉被，任由无心贴身胶着，忘了抗拒与矜持。

 

过了一场梦境的时间。

「震完了。」萧瑟打破静默。

「好像是。」无心依然紧搂着他，不松手。

又一阵沉默。

「你还不起来？」萧瑟在等他起身，可他似无此意。

「不想动。」无心一直把脸埋在他散乱的发丝里，感受着缕缕旃檀香，「你头发好香。」

萧瑟无语了好一阵。忽然觉得被他这样压在身下好像哪里不对，羞涩地挣扎着坐起，伸出一巴掌按在他胸前，猛地将他推开。

无心被他这么没轻没重地一推，后肩撞在身侧的石角尖上，重重地磕了一下，磕出一道血痕，顿时疼得一个激灵。他却忍着不作声，也意外地没与萧瑟计较，只是默默垂着头，闭目将这份苦痛哽咽下喉，神色出奇的卑微，仿佛该抱有歉意的是他自己。

 

萧瑟意识到自己出手太重，慌忙问：「你怎么了？」

无心摇头，强颜微笑，「没事，走吧。」他翻了个身，缓缓站起来，掏出收在衣袋里的夜明珠，察看四周。

 

此间是四壁雕刻着古文字，大部分都已经磨损，字形残缺难辨。一大片从上面垮塌下来的碎石灰尘，埋没了原有的陈设。

各色毒蛇、毒蝎等毒物也跟着坠了下来，在地上、墙上、各缝隙间爬行蠕动。

右侧墙边，横着数十个铁笼。这些铁笼很小，仅能容纳一人身。笼子里装着的，竟然是各种妖。他们如同死物一般蜷缩在笼子里，不会叫唤，也不会挣扎。仔细一看，他们暗淡无光的眼珠是会转动的。他们还没死去，却也不像活着。

无心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这些是……药人？」

萧瑟顺着无心的视线望去，也是吃了一大惊。他弹簧似的站起，忽觉右腿一阵剧烈的灼痛传来，不由痛叫一声，「啊！」又瘫软跌坐下去，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通体青蓝的蜈蚣，在他腿上的伤口附近咬了一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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