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青

（一）重逢

这才九月末，山里面的夜风已经吹得人打颤了。陆明靠在饭店门前的树上，用锃亮的皮鞋去碾地上的小石子。

李南一出来便看到这幅情景，他不自觉笑了一下，这小子一生气就拿鞋踢小石子的毛病还没改。他走到陆明身后，想把他叫回去，一时间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总喊陆明叫小明，这一晃四年没见了，还这么叫好像有点不合适了，更别说人家现在是A大的老师了,记不记得他还两说呢。这么一想，他忍不住摸了摸烟盒，到底是没把烟掏出来。

陆明感觉有人过来了，连忙拢了拢外套挺直了站好，扭头一看是李南，又放松下来，但想起下午的事，冷声问道：“你出来干嘛！”

李南摸了摸鼻子，说：“那个，领导们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领导？”陆明冷笑道，“我还以为堂堂A大的研究生去哪高就当领导了呢？没想到是在这个小破山村里点头哈腰叫别人领导呢！”

李南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陆明见他这幅无动于衷的样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咬牙切齿地说：“当年你说走就走，干净利落地写了退学申请，‘留青’那个烂摊子直接就丢给我了，你倒好，跟人间蒸发似的，谁都联系不上。”

李南沉默了半晌，轻声说：“对不起。”

陆明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刚想说什么，村副主任宋小野带着一身酒气出来了，朝他们喊道：“陆老师，李哥，进去坐着吧，晚上山里冷，别冻着了。”

陆明撒开李南就往饭店里走。

宋小野跑了两步到李南身边，瞟着陆明的背影低声问李南：“李哥，你跟那刺头认识？”

李南靠在树边，点了根烟，烟头把他的眼睛照地明明暗暗。

听了宋小野的话，他朝宋小野头上拍了一巴掌。

“叫陆老师！”

 

推开包间门的时候，李南已经换上了满脸的笑容，他还没落座，便被乡长叫住了：“小李啊，陆老师他们明天想去考察一下，这个‘青贮计划’的实施环境，我听说你之前也是A大的，那跟陆老师还是同学呢，要不先去你们村看看？”

李南愣了一下，朝陆明看去，周围的人有的已经喝的脸红脖子粗了，就陆明清冷冷地坐在那，不但谁来劝的酒都不喝，还要了瓶雪碧在那自斟自酌。

李南有些为难道：“乡里去村里有好几里车开不过去，我怕……”

陆明抬起眸子，打断了他的话。

“微生物发酵与环境关系重大，不去记录环境参数，就跟纸上谈兵一样。李支书，这个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李南抿了抿嘴，说：“那行，那明天我和小宋骑摩托来接领导们去双岭村。”

乡长哈哈笑了几声，示意李南坐下，站起来提了杯酒。

“我代表我们青山乡所有人民再次感谢国家对我们的关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脱贫工作，带动乡亲们的积极性，争取五年之内让所有村民都实现小康。”

听了这话，李南旁边的宋小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往嘴里偷偷夹了一口肉。

脱贫小组领导胡书记笑着看向陆明：“这次“青贮计划”的核心可是陆老师，不知道陆老师有没有信心。”

陆明被叫到名字，这才把目光从雪碧移到胡书记身上，说道：“只要验证了‘青贮’技术在这里是可行的，教乡亲们掌握了这项技术，就能保证牛羊在冬天也能吃到新鲜有营养的饲料，这时候牛羊饲养的成本可以降低5%, 这样收入也会相应增高。”

“好好好”乡长一连说了三声好，他端起酒杯想敬陆明一杯，李南连忙站起来冲陆明举杯：“那我就先谢谢陆老师了，我先干为敬，陆老师随意。”

陆明瞪了他一眼，继续喝自己的雪碧。

 

饭局散了的时候都九点了，陆明随脱贫小组准备到镇上的招待所休息了。陆明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透过窗子看见李南站在马路牙子上，抽着烟接电话，发旧的西装穿在身，显得整个人有些颓废，就像是，老了。

老了？

陆明突然觉得可笑，李南才多大，哦，已经29了，自己也28了，上一次见面都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好像他们也穿着西装，参加完挑战杯的答辩，本来约好了一起吃烧烤，他妈叫他回家吃饭。

他也是在车里，看着李南站在路边，西装穿在身上显得青年人意气风发。车开走前，青年接了个电话。

后来，那顿约好了的烧烤到现在也没吃上。

 

李南骑摩托带着宋小野回村，宋小野醉醺醺地嘟囔陆明烦人。

“李哥，你看那个陆老师，真讨厌，脸臭的好像谁欠他的一样，等过两天他就得吃苦头喽，扶贫扶贫，越扶越贫，我是不多管了，让干嘛我干嘛，等干完这半年我就回去享福喽！”

到家的时候，村头的王富贵又来问贫困补助的事，李南听王富贵把自己儿子骂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把人给劝回去了。

刚躺到床上，一条短信发过来。

“人情世故好为，真才实干难学！！！”

李南一看就知道是谁发的，也没回，心想。

宋小野说的对，

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