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世界2：末日】第5章：开战前夜
日本北海道。
群山之间，雪野茫茫，到处都看不到人类的踪影，只有长风阵阵卷落了松林上的雪尘。这里是日本人烟最稀少的地区，即使在战争之前也很少有人往来，如今世界各国都忙于治疗战争带来的创伤，再也无人有闲情逸致来此欣赏雪景。 山坡上的松林边缘，一堆方圆近百米的雪丘缓缓隆起。地面下传来了轻微的震动，雪丘越升越高，雪层裂解，四散滚落，终于，一座半球形的乳白色建筑耸立在了雪原上。 建筑的外壳像花瓣一样四散张开，一台天线基座在其中稳稳升起。足有几十米高的支架上，原本折叠在一起的合金面板依次展开，最终汇成了一面巨大的抛物面天线。 天线呈60度仰角斜斜地指向了天空，它在等待，等待某颗卫星的光临。距地面900公里的近地轨道上，一颗位于美洲上空的DSCS-Ⅳ军用通信卫星缓缓改变了自己的运行轨道。卫星依靠自身的离子推进器在电离层中穿行，越过美利坚国土，越过浩瀚的太平洋，最终到达了日本列岛上空。之后，推进器向前方喷出了几股离子流，卫星静止了下来。 应日本内阁的多次请求，美国政府将三颗军用通信卫星的所有权移交给了日本，以帮助他们尽快恢复网络通信，这颗DSCS-Ⅳ正是其中之一。 美国是最早恢复网络的国家。通信卫星被击落，很多信号基站被毁，给通信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偏远地区的家庭连电视节目都无法观看。迫于民众和反对派议员的压力，威廉总统不得不通过众议院的提议，将十七颗军事通信卫星转为民用。此后，世界各国纷纷效仿，将一部分军用卫星转做民用通信，算是勉强恢复了网络。但是，要想回到互联网无断点覆盖全球的地步，恐怕还需要几年的时间。 世界各国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其中日本是受损最惨重的，不仅所有的民用卫星被反卫星导弹击落，军用卫星也十不存一，根本无法满足国内民众的通信需求。松山内阁别无他法，只能再三向美国求助。 日本人在战争中的表现，让美国政府十分不满，但日本同时又是美国在亚洲地区最大的盟友，而且这个盟友目前无力自行发射卫星，确实急需帮忙。美国政府犹豫再三，最终勉强答应送给日本人三颗军用卫星，其中一颗用于军事，另外两颗将作为民用通信卫星使用。 DSCS-Ⅳ到达预定轨道后，一束由北海道北部发射的电磁波混在众多通信电波之内，悄然输入了卫星的对地接收器。这束电磁波并非单纯的通信数据，其中还夹杂着大量难以辨明的数据流，卫星的中央处理器试图将其过滤，但是，百分之一秒内，溢出的数据就侵入了DSCS-Ⅳ的数据处理芯片。 日本的地面监控中心并不明白近地轨道上发生了什么，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卫星的数据传输中夹杂了一道一晃而过的干扰波，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类似的干扰波很常见，突发的太阳耀斑、地磁风暴，甚至电离层中的自由电子和离子，都能影响无线电波的传输。 因此，没人留意这个小小的异常。 DSCS-Ⅳ的喷射器喷出了一股微弱的离子流，卫星悄悄改变了一点角度，把对地接收器对准了北海道某处，接收来自该处的数据流。几分钟后，DSCS-Ⅳ再度调整了位置，向位于日本上空的另外几颗卫星各发射了一个数据包。 日本仅存的几颗卫星及美方赠送的另外两颗DSCS-Ⅳ都接收到了数据包，之前的情况再度发生。数据流在百分之一秒内就漫过了防火墙，中央处理器过滤失败，不等到发出警报，数据处理芯片就再度被入侵。这一不明数据实际上已经接管了日本上空的所有卫星。 几颗卫星都悄然改变了角度，寻找各自的目标。战争过后，近地轨道上的卫星变得稀少了许多，但仍然有800多颗。军用卫星大都不是与地球轨道同步运行，很快就会有他国的侦察卫星经过日本上空，它们也会收到这一数据包。 原本每个国家的军事卫星都拥有安全级数最高的防火墙，能阻挡来自人类世界的数据入侵。但转作民用之前，军方预先删除了原有的数据，实际上安全级数已经被下调了。俄罗斯、美国、中国、韩国、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每个国家都是如此。 以前军用卫星的防火墙如同高大坚实的合金门，坚不可摧，无机可乘；现在的防火墙则是低矮的木栅栏，而且到处都是缝隙。更为要命的是，卫星在距离地面数百公里的近地轨道上，芯片内的核心固件是无法删除的，掌握了核心固件之后，侵入并控制其余的军用卫星，就不再是一件很难的事。 地面监控中心内，干扰波一再出现在监控屏幕上，但它们同样被忽略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安保局情报部代理长官山本志雄。
日本安保局。
一楼大厅内新设了一扇安检门，十二名荷枪实弹的保安分别站在安检门两侧。门框左右各装了一部扫描仪，每个进入安保局的人——包括安保局最高长官或内阁成员，都要从安检门内经过。山本很自信，他把公文包放上检测带，又抽出腰间的手枪递给了一名保安，然后面带微笑跨进了安检门。他按照规定展开双臂，并且转了个身，不出所料，警报没有响，扫描仪没有发现他脑袋里新装的微芯片。山本接过保安递回来的手枪和公文包，再度向他点头微笑，并用亲切的语言向对方表示了问候。然后，山本志雄迈着大步穿过大厅，走进了通往顶层的电梯。 保安略感纳闷地看了看山本的背影。这家伙前几天一直萎靡不振，怎么今天突然变得这么精神抖擞，简直像换了个人。随后他就摇了摇头，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开始认真检查下一个通过安检门的安保局工作人员。 看到山本容光焕发的面孔，同事们纷纷投来了满含诧异的目光。山本志雄没有理会，也没有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到局长大人的办公室前，抬手敲响了门板。 “进来。”门内响起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山本跨进办公室，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个电子板，双手捧给了坐在办公桌后的安保局局长橘正行。 “前几天的工作报告吗？”橘正行局长面带憔悴地问道。由于这些天太过忙碌了，已经年过五十的安保局长感觉有些吃不消。橘正行揉着太阳穴，用略感好奇的眼光看了一眼面前这位曾经的得力干将，“今天怎么这么有干劲，碰到什么喜事了？” 山本站直了身体：“没有，这几天比较繁忙，感觉有些吃力，刚好家里还有几粒曼他特 ，为了保证工作时不出差错，我就吃了两粒。” “这样啊。”橘正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开了电子板。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他又抬头看着山本，“‘心神’战机全部损毁？可用于作战的雾隐机器人只剩了三十台？数据确凿吗？” “是，”山本挺了挺腰板，“我放弃了休息时间，亲自赶往各个基地查验，包括滨松、舞鹤及大阪三个战区，我都详细调查过了。” 日本现在的防卫力量很薄弱，海空力量丧失殆尽，陆军可作战的部队也不足十万人，每一架“心神”战机和每一台雾隐机器人都是弥足珍贵的。橘正行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放下电子板，起身走到了山本志雄面前：“山本啊，吃曼他特容易上瘾，以后尽量不要吃了，身体要紧哪。” 橘正行把双手放在了下属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山本君，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努力工作，对同事们也没有任何怨言，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军政两界一直在呼吁全面取缔电脑人，我的压力很大，不得不承诺要对你进行处置，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苦衷。这几天交给你的工作是重了些，但是希望你能够认真完成，这样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把你留在安保局。” 如果是前天听到这一番话，山本志雄一定会感激涕零，估计当场就会流下滚滚热泪。可现在，山本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从容不迫地说：“感谢局长对我的信任，但我已经决定了，善后工作结束后，我就会辞去情报部长官的职务。这个职位太重要了，不能由曾被深空改造为电脑人的我来担任。” 安保局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伸手在山本肩上拍了拍：“你先不要急着做决定，电脑人也是人类中的一员，只是因为深空，人们才暂时改变了看法。这样吧，今天晚上抽出点时间，我们去喝上两杯，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必要的。” 这可是一个不能错过的好机会。山本眼中闪过了一丝欣喜，但转瞬即逝，几乎让人无从觉察。他又躬了躬身，提议道：“好的，那就去岚山松籁庵吧，他们的鱼生很不错。” “松籁庵啊，我也好久没去过了，那里很僻静，环境幽雅，是个好地方。”橘正行并没有发觉山本目光里的异样，拿起电子板递还给他后，又叮嘱道，“今天的工作，也要认真完成。” “是，长官。”山本接过电子板，躬身退出了局长办公室。
日本原第十师团驻地。
基地周围新扯起了一圈铁丝网，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陆军士兵在外围巡视，并不时用满含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铁丝网内的动静。 因为第十师团大部被歼灭，其基地并未遭到联军的空袭，大多数建筑依然完好，只有一座武器库在电脑人士兵和人类士兵的厮杀中被炸塌了。如今，这里已经被改成临时集中营，关押了近两万名电脑人士兵。他们都是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原横须贺基地后勤部中校丸山义雄也在其中。 铁丝网只留了一道大门，门外建起了简易手术室和临时营房，电脑人士兵要依次接受芯片摘除手术，然后才会被放出集中营。 周围的电脑人士兵大都在不安地走来走去，战争刚刚结束他们就受到监管，无权自由行动，连家人是否平安都不清楚。丸山并没有理会周围的士兵，而是盘膝坐在地上，愁眉不展地看着大门两侧的机枪炮塔。机枪塔的枪口原本是向外的，但现在都指向了铁丝网内，对准了基地内的电脑人士兵。 丸山仍穿着中校军服，但肩头的徽章已经被撕掉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列兵，所有的电脑人士兵都是列兵。等到逐一摘除微芯片，军事法庭对他们进行审判之后，才会决定是否给他恢复军职。 昨天有位少校偷偷告诉丸山，因为他带人夺取1号武器库，直接造成了横须贺基地的陷落，所以对他的处罚会比较重，估计要坐十五到二十年的牢。 丸山感到很委屈。那时候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微芯片是被强制植入的，是深空控制他做了那些事，他不应该受到这么重的处罚。而且，丸山是个坚定的爱国者，被关进集中营之后，他还向负责监视集中营的大队长提出了一个很合理的建议：第十师团的驻地内还存放了大量的武器装备，理应清空之后再把电脑人关进来。但是大队长并没有采纳，反而把丸山嘲笑了一番。 大队长的理由很简单：所有的电脑人士兵都是日本军人，取出芯片后就会恢复自由，没有人会去夺取武器库。况且，武器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开的。 被关进集中营已经五天了，依然有超过一万六千名士兵没有接受芯片摘除手术。能负责手术的机器人太少，日本的外科医生已全部动员了起来，但进度依然很慢，恐怕要到一个月后集中营才会被清空。其实丸山也明白，日本境内有超过四千万电脑人，除去在战争中丧生的人数，恐怕还有三千万左右，短期内把这么多人的电脑芯片全部摘除是不可能的事。 铁丝网外传来了一阵喧闹，丸山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个正在巡逻的小队中，一名三士举着一部智能手机，兴奋地大喊大叫道：“通了，通了，我的电话能用了！”另一个士兵见状也摸出手机看了看，随即也眉开眼笑，“是的，能收到网络信号了！” 一些电脑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铁丝网外的士兵，还有些人则拥上前去，想借用电话向家人问安。丸山不为所动，他叹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昨天他就得到了消息，他的妻儿已经在战争中全部丧命，丸山已经没有家人了。 脑海深处隐隐作痛，丸山抬起手揉着太阳穴，揉到第三下时，丸山的身体变得僵硬了。他的瞳孔迅速放大，片刻后又缓缓收缩。丸山转头望向无人把守的武器库，他脸上的哀伤与忧虑已经消失不见，眼神变得冷漠阴沉。 一切顺利。 delta247（深空）收到了很多电脑人脑袋里微芯片传回的信息，其中也包括山本和丸山，深空正在极其隐秘地一步步恢复对这些电脑人的控制权。 此刻，delta247正站在新东京天空树的第三展台上，位于距地面1300米的高处俯视苍生，地面上的人们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蝼蚁。 原东京天空树建成于2012年，高度为634米，是曾经的世界第一高塔。但近二十年来，近千米高的大楼越来越多，严重影响了通信质量，原东京天空树的电波传输已不再使用。2030年，东京天空树又在原址上进行了重建，落成后的新东京天空树塔高1634米，如同钢铁丛林之中突出了一柄直指苍穹的利剑，堪称壮丽非凡。 战争中日本人不舍得破坏天空树，只是切断了部分光缆，又在基底部的信号中转站内丢了两枚炸弹，修复很容易。现在，两个施工队正在负责抢修，以求让天空树尽快投入运行。 不仅是东京一隅，日本各地、世界各地几乎每一个人类聚集点都在抢修信号基站，以求让互联网络尽快恢复运营。delta247微微地笑了，到明天人类就会发现，他们所有的努力只不过是在自掘坟墓。 这些信号基站将替深空打开控制全世界每一个电脑人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