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秀久七夕12H/12:00】诺言

 

八十岁生日时，冢本秀一和久美子打趣过，我们会不会成为那种高龄长寿夫妇，被NHK采访长寿秘诀之类的。

然后他那年冬天就被送进了医院。

好转出院时已是春日。医院里种的几株樱花树如期盛开，空气都被染上了粉白色。

年岁流转，易逝之花岁岁相似。人却被时间增加皱纹，拎着过重的记忆，苍老着。

大病初愈，秀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捏了捏久美子的手说：“走吧”。

女儿叫好了车辆接送，在等他们。久美子陪秀一坐在后排，两人交握着手，聊起家中琐事。

窗外的风景从陌生到熟悉，离家愈近，人越放松。秀一已经在畅想他们带着家里的猫猫去露营看星星的生活了，然后被久美子无情反驳，说蛋卷才不会想出门。

想起蛋卷那张毛茸茸又不高兴的脸，秀一真的很想念被它伸爪子拍醒的日子。

 

蛋卷是他们七十岁那年的结婚纪念日遇见的小猫，是一只标准的橘猫，就是五官长得紧凑了点，怎么看都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久美子用秀一外套裹起被雨淋得可怜兮兮的小猫，就这样把它带回家。

被雨淋得有些哆嗦的小猫格外怯生生，在感受到人类给予的暖意后迅速变得亲人，主动贴近要蹭蹭，和之后在家里的横行霸道模样截然不同。

小猫给他们的日子增加不少乐趣，来冢本家拜访的学生也格外喜欢它，看它在他们演奏时呼呼大睡。

多年前希冀的理想退休生活成了现实，而当年加班加到昏天暗地的两人也知道，他们是想有轻松的时间拉着手聊天，衰老与离别是人生必修的艰难课题，他们更情愿晚一点、再晚一点面对。

人生真是寂寥。每每想至此，久美子就去找秀一闲话，如果顺便可以怼一句就更好了。

他们一起去买菜，对着菜谱学些外国菜肴，即使翻车也尝试不止；又猜拳决定今天谁洗碗，饭后一同散步，一同听古典乐。他们注视着这些幸福，从不回望。

还远远没到总结陈词的那天。

 

也不是没有感慨过时间流逝。女儿一天天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出落成二八年华的少女，青春期特立独行，让秀一和久美子悄悄怀疑过这孩子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爱长笛，但在读大学时坚持选综合性大学，“我喜欢长笛，以后也会吹下去，这样就足够了，专业我还是想读社会学”，而冢本夫妇也实在说不出阻拦这么有主见的她的话。

后来的就职、闪婚、加入业余爱好者乐团，让秀一和久美子感慨我们的女儿过得实在很精彩。旁人都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但冢本夫妇觉得，女儿是他们人生的悠扬乐章。他们坐在观众席为她加油打气，注视着、倾听着，并期待她的演绎。

女儿出生前，他们也纠结过要不要为人父母。但好像就像抱怨为什么结婚要改姓，他们列了很多对一个孩子负责后给他们生活带来的负面影响，最终还是决定备孕。某天傍晚还没下班，秀一收到久美子陪她去医院可能怀孕了的信息，还附带个不耐烦的表情包。他立刻回复了对不起的青蛙表情包，打电话给久美子。那天的晚霞，美丽得让他终身难忘。

年华就这样被少年人前赴后继的成长带走。时间不会停滞在他们在北宇治获得全国金奖的那天，也不会停留在参加女儿大学毕业典礼的那天。譬如工作后的冢本秀一能面不改色地喝美式，但高中时的他为了更像大人点的黑咖啡，却苦得喝不下去，还被泷老师说“冢本同学喜欢黑咖啡，很成熟呢”。后来的秀一明白，期待的大人模样不是习惯性喝咖啡的刻板印象，而是如泷老师那样可以坦然地说更喜欢牛乳。时间改变的，不是人的味觉，而是时间在教会他们忍耐、宽容、努力与珍惜。

秀一与久美子，好好握紧了手中的幸福。

 

时间倒回到他们的婚礼。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决定成为家人，亲朋好友都来祝福，见证他们人生的重要一步。而久美子，婚礼的主角，没有被婚礼繁杂的准备工作和程序影响什么，举个相机在那拍拍拍，让负责记录的专业摄影师沉默了。秀一正忙着招待宾客，心里吐槽工作都扔给我了，除了婚纱久美子连个选择都没做。他全权负责了准备工作，因为被告知这是让久美子改姓的必要对价。黄前同学说完这个理由，装严肃的表情立刻绷不住，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跑开了，留秀一在原地笑着叹气。

而冢本同学不清楚的是，久美子确实不太在乎这些婚礼细节，宁愿自己空闲点去盯着学校的社团工作，这些事就交给他去把控。“怎么结不是结，反正对象没有变。”久美子如是说。

当婚礼仪式进行到双方宣誓、交换戒指，众人的目光、舞台的灯光、秀一注视着自己的眼神，这一切让久美子恍了神，仿佛回到了他们二十四岁盛夏时的一次约会。他们躺在草地上聊天，有树荫挡住太阳的直射，偶尔有阳光穿过空隙，光明并耀眼。她忽然问起：“我们以后会怎样？”而秀一从不会认为久美子这些没由来的话语是不重要的部分。他牵起她的手，将他们交握的双手放到他心口，郑重回答：“我们以后会这样。”

比起婚礼上被众人见证的誓言，更早的诺言，已到达彼此心上。他将他们放在心里，她知他们会在一起。循此一生，他们会拥有被爱人、亲人与热爱之事包裹的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