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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置】颅术(下)

2021-09-15 10:30 作者:霖江路  | 我要投稿

  轩辕买下了一个小院。地方很大,足够容纳四五人居住,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搞研究。

  周围环境很好,我到的时候,路口的石榴刚好熟透了。我本想摘一个,但又顾忌着自己是初来乍到,仅从地上捡了颗落下的。

  宅院打扫的很干净,地上的叶子也是新飘的,还沾着点水汽。我拾了几片,打算夹到书和本子里。

  一进屋我就知道,轩辕肯定早就准备下这些了,屋里的设施一应俱全,和原本的实验室几乎无差。拉开抽屉,里面是笔记本,轩辕的。一笔一划全都无比认真,记录的药品用量也都是极其精确,好多甚至标注了不同温度或湿度下的用量范围。另外还专门有一个笔记本,记录了购买药品和实验动物的电话,方便补充实验材料,不可谓不用心。

  然而竟有威胁到他生命的东西,使他不得不放弃这些。我绝不能容忍。

  不过,现在的主要工作还是研究,进一步的研究。我对轩辕的抑制剂优缺点很清楚,效果好,作用时间短,可用范围较广,但最佳起效范围小。

  例如,移植一颗肾,轩辕的抑制剂就可以很好地发挥作用,阻止免疫系统攻击这个不速之客。可要是放到四肢上,免疫系统就不太吃这一套了。

  轩辕的想法是,血液的流通速度,静脉或动脉,血含氧量高低,血细胞活跃度等导致了这一结果的偏差,因此他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致力于让不同小鼠的血液可以相融。

  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我的生物基础不算多好,但从血液的角度来看,就算再不同,也不至于让抑制剂无法发挥作用,这其中必有其他的因素在影响。

  比如说——移植体与被移植体的两部分的关系。

  轩辕曾经成功将一只小鼠的头部移植至另一只身上,并使之存活数月,而肢体却不行,到了肾脏一类器官却又行了。其中的联系可能就是,移植体对于被移植体是否很重要。重要程度的决定因素,就是接受或不接受移植体,是否会对被移植体造成很大伤害乃至死亡。

  为了验证,我很快开始研究。

 

  我的工作起初进展很慢,不久渐渐快起来,差不多每周都能得到一些大的进展,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第二个先驱,并且在这条路上推进得比轩辕更远。

  一晃几年,我和这个村里的人也熟络起来,他们大部分靠种果树为生,而且都很友好,成熟季常常会送来一些果子给我,给他们钱却从来不要。有小孩喜欢来我这儿玩,而且尤其喜欢我养的狗。狗子本来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是叔叔养的土狗的后代,结果在这边反倒成了稀有种,在本地狗中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因而颇受小孩待见。

  轩辕给的钱还剩下一半左右,支撑我完成目前的研究没有问题。而且父亲的超市状况仍然良好,快六十岁的身子骨也依旧硬朗,就算实在不够花,靠他补贴也是可以的——但我不喜欢这么做。

  我最初常常想要搬回去,因为轩辕留给我的这个地方并不和我胃口,这里网络很差,而且买东西比较麻烦。后来待久了,渐渐也习惯了。

  有工作,日子过的就很快,买的日历来不及撕,一年就过去了,后面干脆连日历都懒得再买,只有和父母通话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该过什么节。端午、中秋和过年我会回去看看,要是小节我就只是发个祝福。现在手机好用多了,连短信都不用自己打,语音输入自动就转换成文字,屏幕也变大了,妈妈不拿眼镜就能看清,还可以视频通话。科技发展真快。

  我的研究也速度很快,抑制剂效果几乎达到了轩辕的要求——两个月。我在原本的基础上走了另一条路,我要让身体认为移植体是一个它必需的器官,没了就会死掉,这样它才会主动接受移植体而不是仅仅靠抑制它的免疫力。这么做看似已经完美了,但还是有问题,就像轩辕最初做的,把一只小鼠的头部移植到另一只小鼠上,身体会出现强烈的反应,如果不使用抑制剂,它很可能活不过一个小时,而即便是使用了最长也只能活不到一个月。虽然我已经改良了几版抑制剂,但目前我对于生物活体的手术尚不算熟练,对此的实验也迟迟没有进行。

  当我研究进行到第五个年头时,我妈开始频繁地催我相亲结婚,因为我已经快三十了。我常常哭笑不得地去赴她下的约,再和女方和平再见。我在此类事情上也花费了不少时间金钱,不过鉴于对我生活的调剂作用,我很少拒绝。

 

  光德给家里打电话了,他们想聘我做研究以代替离开的轩辕。他们不打电话,我都忘了原来还有这么茬子事儿。

  老实说,他们唯一能给我的就是资金,但我不缺。或许还能混个名头?我又不在乎。

  但我妈在乎。她顾忌我没有正经工作很久了,因为这似乎和相亲是否成功挂钩。

  不过嘛,我倒是无所谓,因为在哪儿还不是做研究?不花钱更好。入了职后,轩辕的那栋房子我没再住了,锁了实验室后把院子借给了村里人晒柿子。

  光德对于我和轩辕之前的所作所为算是一笔勾销,完全把我当做一个新研究人员处理,特批给我一个实验室做研究,只是要求我必须和其他人在同一栋楼里工作。

  新实验室比轩辕的多出不少机器,看起来很有科技感,不过那些我都从没用过。新机器给我相当于给猴子一把扶梯,没用。老机器我用得舒服着呢。

  我的工作基本上没怎么变,每天还是做自己的研究,并且把最新成果提供给光德的人。他们有时会问我的研发思路,我只是说和轩辕一样,还是走老路,慢慢改进。后来他们也不问了。

  我在光德也去找了小江,奇怪的是没有人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了,问了女老板他们也说不知道,只是告诉我很早以前老板会经常带老婆来办公室,负责帮他整理文件,后来也回家带孩子去了。

  我就在光德慢慢地、稳定地工作了几年,此后的相亲因此稍有起色,不过也仅止步于“稍有”。每年过年妈妈还是催我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之前的某某明明挺好的为什么不接着谈下去。爸爸只是笑笑,不评论。我知道他俩也是在三十多将近四十,也就是我这个年纪有了我的。

  有天,一个同事告诉我去老板办公室,他有点事找我。这是我就职来第一次一对一见他,平时他只坐在屋里,而我常常在实验台前。老板坐在桌子后头,是看上去很精神的一个中年男人,也没有胡茬黄牙啤酒肚。他告诉我,下周可能要开发布会,得我去讲产品。第一次听说这事儿,我犹豫了好久,他再三拜托我才答应了他。

  写稿子不算难,我只是害怕讲出差错。从小到大我也没在人群前讲过话,更别说还有记者拍照了,光是频繁的闪光灯都能让我沉默到离场。

  晚上,我一个人在书桌上写着发言稿,挠挠头,突然感觉手里多了什么——头发。我掉头发了,而且还有白的。我才突然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四十了。以前熬夜也不见有长,现在作息正常了不知为何反而长了白头发,是老了吗?我感慨起来。

  之后再想,我已经十年没见到轩辕了。不知道他去那个在不在国内又不在国外的地方过的如何。我猜,不在国内又不在国外的地方就是那种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地区,比如南极。但我在网上只查到了极少数我国在南极考察的人员,其中并不包括轩辕,这也可能说明他的身份保密程度很高。

  我幻想哪天有空了去南极,或者因为工作原因在那儿和他偶遇,再泡上杯茶,坐在冰洞边上聊着天钓着鱼,说说小时候的故事。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提到古叔叔,轩辕肯定会伤心的。

  写完稿子,我关了灯,湿着眼睛静静地看窗外的星星。

 

  “……因此,我们公司可以完全保证接受治疗病人的安全与健康。”我读完稿子,舒口气。有记者趁机连拍了许多张,或许是想抓到我的微表情。本次记者发布会一是为了提高光德在市场上的影响力和知名度,二是为下一款产品预热,提醒合作医院该准备进货了。

  “林教授,您认为现在药物治疗和微机器人技术是否能有更好的合作呢?”一个女性记者问道,胸牌上标的公司是市里老牌的媒体机构。

  “我认为,微机器人对于精准给药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对其他方面也会有许多帮助,我们也殷切地盼望微机器人领域可以获得长足发展,更好地满足人们对于医疗方面的需求。”我低头看眼稿子,前几天我备稿的时候老板秘书就提醒我把最近其他发布会内容也浏览下,最好准备些相关内容。

  有些记者开始聊天了。

  “您是否认识这个人呢?”嘈杂中,另一个记者挤到前头,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他曾经是光德的研究员,也出席过几次光德的对外宣传活动,现在却完全销声匿迹了。”

  照片上的人,我再熟悉不过了,瘦瘦的,有点黑眼圈,戴副书生眼镜,微微地笑着。

  但我只是平稳地说到:“我不清楚。”

  “可是,他在您加入光德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他微笑着说,单手斜举着相机像是要拍艺术照。

  记者中传来又一阵嘈杂的质疑,快门声、闪光灯也如触电一般乱响。我盯着他胸前的牌子,写的是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机构,上面贴的照片也模糊不清。

  “我的确和这个人不熟悉。不过,我有幸见过他一面,就在最近。”我不慌不忙地说道,他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了。

  “是在什么时间地点呢?”他追问。

  “这个属于我的个人隐私了吧?小兄弟。”我看了老板一眼。老板点点头。

  “请你注意你的职业素养,不要提问与会议无关的内容。”秘书说着,转头望向会场保安。

  他皱皱眉头,退回了记者群中,接着又有其他记者提了不少问题,我一一解答了。

  发布会结束后,老板和我们几个主要成员吃了顿饭,之后他的司机把我送回了家——当然,是我另租的房子,比之前那间离公司近些。大多了,也空旷多了。

  我熟练地掏出钥匙开门,开灯时我差点吓得摔倒在地上,沙发上坐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我敢肯定我不认识他们,因为并没有亲戚打招呼要来拜访,也更不可能有悄无声息就钻进我家的朋友。我本以为是小偷,但他一开口我就听出他是谁了:

  “林教授,下午好。”

  “你好,记者先生。”我缓口气,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招待不周,水也没给你倒。早上让你丢脸了,真不好意思。”

  “客套话也不用说了,我们就是想拜托您提供下关于古轩辕的信息。”他起身,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个证件打开给我看“您也知道,我们不是记者。”

  证件上头一行字就害我差点憋不住笑——“超时空人民特警证”。这是哪儿来的中二青年?还搞了套警察服装来耍我,下血本了啊。再看名字那栏,印的还是数字,数了一下竟然有十来位。

  我渐渐又回忆起了曾在派出所接受审讯的经历,深呼吸几下,开始配合他说:“警察同志,我真的和他不熟。我俩一句话都没说过。”

  “然而资料表明,您是在他逃窜后为他提供住所和必要资源的唯一人。他是非常危险的人物,您有义务告诉我们关于他的事情。”他手伸向口袋,掏出一副手铐“或者,您是想和我们走一趟才肯说。”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连忙摆摆手“我都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之前他身体受了伤,然后就离开公司,再也不见了。而且那会儿我才只是个小实验员,哪儿可能有机会接触他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沙发上那人轻轻摇了摇头,他便收起手铐,对着我突然鞠了一躬:“打扰了。告辞。”

  “没事没事,有什么需要再找我。”我笑了笑,让开出门的路“我就不送了。”

  两人先后出了门,前面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后面那人说道“打扰了”我才注意到她是个女人,帽子下还戴着个口罩头盔之类的影响出声的东西。

  待他们下了楼,我就趴到窗户上继续看。他们下楼四下看了看,就找准一个方向,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立即披上外套往下跑,刚才他们进的是一个死胡同,很快就能抓住他们。要是抓到了,说不定可以趁机问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作祟,最好可以连根拔起,把什么黑恶势力全扫个干净好让轩辕早点回国。

  当我激动地看向巷子时,里面空无一人。

 

  我疑惑自己是否老了,下楼太慢,还是说他们的身体素质水平高,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跑掉了,这是让我很不能忍受的。我走到墙边,观察是否有踩过的痕迹。

  很显然,在砖墙上,除非穿钉鞋,否则什么也留不下。我失望地转身往回走,脑袋沉重地像注了铅。

  视线及处,地上的两个奇怪隆起和圆形的分界线吸引了我——有人动了这里的土?这里就和埋了两个人一样。我记得小时候看过的忍者漫画里有讲过类似的忍术,依靠和土融为一体而遁形。

  我用手慢慢从边界将土分开,两种土清晰地相隔开却又完全是同一种土,只要稍微搅拌搅拌就会混合在一起,和混合前的任何一部分都毫无区别。

  继续往下挖,下面的土依然是隔离开的,边界也一样分明。这可能只是一种地理现象,我失去了兴趣,拍拍手起身往家走去。我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了数十分钟,是时候回去休息了。

  可回去的路上,那两个土包却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像胶布一样紧紧附着在我每一次思考上。我似乎曾见过类似的事物,是什么呢?抬头看向我所住的小区,旁边另一栋破旧的老楼和其形成了鲜明对比。为什么要说另?

  我转身往外跑,公交车正向离我最近的站驶去。我隐隐感觉到,轩辕屋子里出现的石块不是巧合,肯定和这两个人有关。公交上人不多,很快就到了轩辕曾居住的小区。

  我快跑着上了楼,轩辕的房门开着,还亮着灯,大爷正在打扫。

  “怎么了?来找人啊?”大爷依旧精神,嘴上叼的烟好像都没什么变化。

  “爷……叔叔好。”我喘着气,开口又改口,因为毕竟也是三十的人了。

  “哟,我之前好像见过你吧?”他把烟从口中取下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我看看,得有十年了吧?”

  “是。”我的呼吸平缓下来“您还在打扫。”

  “对啊,”大爷弹弹烟灰,又拿扫把把它扫到簸箕里“答应人家了肯定得干啊。”

  “是,您身子骨硬朗,比我好多了。”我笑了笑。

  大爷听了一愣,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不理解他在高兴什么,反而被他吓了一跳。

  “不行了,不行了,”他半天才停下,又咳嗽了一阵“不如当年了。”

  “那个,我来其实是为了……”我正想问问他这石头是怎么回事,他就大声打断了我。

  “看看这些艺术品!”

  我又被吓一跳:“我看、看见了。”

  “哈哈哈,别怕。来,摸摸它们。”他走上来,把烟叼着,捏住我的手放在粗糙的石头上“感受到了吗?”

  “感、感受什么?”我惊恐地看着这个仿佛精神失常的老人。

  “我问你,它们是什么石头?”

  “就是普通的石头啊。”

  “不对。这是人造的,是青砖。”

  我感受着手在石头上来回摩挲,的确,是砖头的粗糙质感,这和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有人替换了这些石头吗?是这个大爷吗?

  “好像和上次见的不太一样,你给它们换掉了?”我问大爷。

  “是轩辕做的。”大爷面容仍然和悦。

  “轩辕做的?你见到他了?”

  “你猜猜哪儿会用到这种砖?”他撇开了话题。

  “盖房子……吧?”我有些迟疑,他问这干什么?“你是不是见过轩辕?”

  “哪儿盖房子?”大爷追问我,语气不耐烦起来“往下想。”

  “哪儿盖?我哪儿知道?哪儿需要哪儿盖呗。”我被他问的一头雾水。

  “村子里盖!”他大声喊道,又吓了我一跳“赶紧回村里看看吧,你怎么这么傻呢?出去出去,不想再看见你!”

  我被他的态度转换之快惊到了,连滚带爬地跑出楼。这个疯老头,怪不得轩辕总是提他,原来性格这么恶劣。回头看去,大爷已经下了楼,远远地望着我,那条老狗也在他脚边跟着。我郁闷地往公交车站走。

  街上路过的宣传车喇叭正大声放着宣传词:“……经济。小康建设家家富,全村住上小别墅。小康建设人人好,社里分红少不了。农……”

  啊,我突然想起,不知道那个村子如今怎么样了,今年是否还有柿饼吃呢?

 

  天很黑了,我一个人走在村里的路上,还好有些家大门上安着灯,路倒不算太暗。现在是晚上九点多,我坐了快六个小时的车才到附近的镇上,然后又转大巴来这。外地人要是第一次来,绝对找不到这个偏僻的村庄。

  钥匙被我来回搓来搓去,都快摩出光了。我本来打算明天再来,但心里一直想着要是迟了,或许就赶不上了。要说赶不上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就是一个感觉,一种必须尽快抵达的使命感。

  村里的楼我好多都不认识了,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起了三层,刷了新漆,有家正在三楼看电视,里面传出戏曲的声音。往前走,挨着我家的也有户人家在起新楼,看起来还是欧式风格。

  到了家门口,我隐约听到了有狗在叫,又像是有人在喊,拿钥匙打开门,一眼就看见屋子里堆着墙一样多的砖,差不多摆满了整个院子。

  “有人吗?”我轻生问道。

  “有!”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我在这里!”

  我打开院子里的灯,声音似乎来自于这些砖。它的颜色和我在轩辕家里看到的正相符。

  “你在这里面?”我问道。

  “对,我被压了……估计有一天了,救救我。”他虚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你等着,我马上救你出来。”我赶忙跑过去,开始把砖往下扒。怎么会有如此不人道的事发生在我家的院子里?我一边感到奇怪一边把刨下的砖踢到一边。

  扒开一层,我更加奇怪了,有些似曾相识的东西逐渐出现在我面前——大冰柜、长桌、离心机……里面究竟还有些什么?

  终于,在挖开半面的砖以后,我看到了一只手,它的边缘完全和砖块严丝合缝,简直像一件艺术品。

  “这是你的手吗?”我问,同时握住了它,冰凉的触感立即传递给我。

  “是的,这是我的手。你是……里的……吗?”他问道,声音有些小,我听不太清。

  “我原本住在这儿,后来搬走了。今天碰巧回来看看。”我回答他,也加快进度挖掘他。

  “幸好……,不然……不知道会被埋多久……”他声音逐渐小了。

  我更加焦急地把砖抽出扔开,没来得及感叹这些砖块切割的如何完美,就把他从砖堆里拉了出来。因为重心不稳,我向后摔倒在地上,他就趴在我身上。

  “你没事吧?”我抽出身子,又把他扶起。他戴了个头盔,可能是保护头部用的,现在看来的确派上了作用。

  “我……我想吃点东西。”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能感觉到他身子已经轻飘飘的了,就跟脱了水的肉干似的。

  “先进屋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我把他扶起来,架在肩膀上,慢慢往屋里走。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他问道,气息更加微弱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原来住这儿。”我回答他。

  “哦……你住在这……”他点点头,忽的又猛的抬起,像是回光返照般问道“你、你住在这儿?”

  “是啊。”我把他放在床上。这里已经落了好一层灰了,好在依然是软的——我走的时候完全忘记收起床垫和被褥了“你先躺会儿,我去拿吃的。”

  他慢慢又坐起来,咳嗽两声,说道:“江路。”

  我以为我听错了,回头看见他把床头灯拉开了,正费力地卸头盔。我赶紧过去帮他取下,一个有些沧桑却无比熟悉的脸就乍地出现在我眼前。

  “呃……应该说,好久不见。”他嗓子沙哑,右手挠着头,乱糟糟的发型和杂草无差“你看起来老了啊。”

  “……你没怎么变啊。”我激动到找不到别的话说,只是故作镇定地开口道“我还是先给你弄点吃的吧。”

 

  因为已经许多年没回来了,加上天很晚,我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才碰上个认识的人,是经常来家里做客的刘阿姨。阿姨见了我,热情地请我进去坐坐,吃点东西,还准备给我切水果,我连忙拒绝,只是请她替我煮碗面。

  她一边下面,一边讲我不在的这几年村里发生了什么,新村长怎么带他们致富,怎么改种花花草草,又讲到老马把我的狗子养得膘肥,还和袁姑娘家的狗生了窝小的。她讲了许多,我只是粗略地听,心里惦记着轩辕还在家里挨饿。煮好了面,我道了谢就飞奔着端回了家。

  轩辕坐着在看他的头盔,我把面先放在床头柜上,又搬来大桌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推到了床边,把碗放在桌子上:“快吃吧,凉了就不香了。”

  他看着碗,突然笑起来。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急着说道:“快吃呀,一会儿要低血糖了。”

  “手抓吗?”他指指碗,笑看着我。

  我才发现没拿筷子,赶忙又跑去厨房取。厨房也落得到处是灰,我洗了半天才弄干净一双。

  轩辕一拿到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没一会儿一碗面下肚,他又端起碗把汤也喝干。

  “饱了吗?”我问他“不够我再弄去。”

  他笑了,用袖子抹把嘴:“够了,够了。”

  “你咋还这么邋遢。”我一边说一边翻遍全身上下,给他找了一小包纸。

  “改不过来了,从小这样。”他擦了擦嘴,指指我脏兮兮的袖子“你还不也是。”

  我俩都笑起来。渐渐的,我眼睛开始红了,但我又不愿意让他看见我哭的样子,就准备端起碗去洗。

  “还是我洗吧。”他拿过碗“好多年没洗过了,让手沾沾水。”

  他起身往外走,我忽然意识到他有腿了,开口又不知该如何问,只好说:“你这腿……挺结实啊。”

  他又笑了:“等下给你讲。”

  我坐在床上,和孩子等着发糖一样焦虑而幸福。他很快就回来了,甩着手上残余的水:“我放到碗橱里了——这个不是咱家原来的碗吧?你另买的?”

  “我和刘阿姨借的,明天还给人家送去。”我告诉他。

  “挺好的,花纹漂亮,还厚。”他说“回头也买点儿一样的。”

  “行。”我在心里默默记下。

  他坐到床上,稍沉默一会儿,开口就吓了我一跳:“我刚从未来回来。”

 

  “从未来?”我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意思是你穿越时空了?不对啊,不是说穿越时空是不科学的吗?”

  “不不不,穿越时空是完全科学且可行的。”他在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完又递给我。

  我接过纸,上面用箭头连接了许多方框,里面写着年份,还写了人名。

  “你看,”他用手指着纸,从一个方框划向另一个“现在是19年,往后走十年,到29年。那会儿时光机被限制使用了,但科技已经足够发达。”

  “什么科技足够发达?”

  “时光机的科技,还有最重要的医学。”说着,他把裤腿撩起来,一双金属腿出现在我面前“这就是他们给我做的金属腿,我本想申请一条肉做的腿,但我的身份证件早就不能用了。”

  放下裤腿,他又拍了拍头盔:“时光机,准确地说是粒子重构机,就是这个。”

  “你就是用这个去未来的?”

  “对,它的原理简单来说就是把人打散成颗粒再组装到一起。它不光能去未来,还可以去过去。”

  “去过去?去过去干嘛?”

  “有重要的事没做。”

  “你还是留下吧,别再瞎折腾了。”

  “这不是瞎折腾!”他突然大喊,然后又突然沉默。

  我看着他低下头,微微发抖。

  “不是瞎折腾。”他重复一遍,开始哽咽“我已经全都准备好了,我需要你帮我。”

  “我肯定帮你,你别着急啊。我只是害怕你又把自己搭进去。”我扶着他的肩膀,感觉到他在颤抖。

  “我被29年的警察发现了,他们派人在时间线上抓捕我。”他慢慢拿起头盔“所以我不能再去时光旅行了。”

  “那不去不就行了?”

  “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他手接着往后划,指向下一个框。

  沿着他所指的看去,框里填着两个字——“杜杜”。

  “她不是……你要去过去救她?”

  “对,”他转过头,坚定地看着我“我必须救她。”

  “但是……你要是救了她,现实就会改变,你就不用去救她,你不去救她,历史就没有改变,你就要去救她”虽然我并不算太聪明,但此类的小说还是读了不少“这样不就产生悖论了吗?”

  “所以,我需要你替我把她带回来。”轩辕的手指接着下滑“你带她回来,只要别让我发现,就没有悖论了。”

  我恍然大悟:“那就是让你以为她已经死掉了呗。好,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首先,你回到出车祸的那一天,救下杜杜。”

  “然后呢?”

  “然后,你们和我一起上救护车。当时我是晕厥的,不用担心被发现。”

  “我们也要去医院?”

  “当然,你们还得伪造杜杜死亡的假象。你可以当做不知道的样子。”

  “做不知道的样子?我感觉会露馅啊……”

  “没有露馅,我是最近才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当时上下午明显是两个不同的你,甚至声音都不一样,我却没有怀疑——也还好我没有怀疑你。”

  我突然感到心里涌动过一股热流,下定决心百分百一定要帮轩辕办成这件事:“好,之后呢?”

  “之后我首先得和她爸爸交代。我原本准备先打电话告诉他,但是手机却找不到了。我猜这个应该就是你们该做的,这样我就联系不上其他人了。”

  “嗯……医院的事情解决了之后,我该干什么?”

  “那就更简单了。你看,这里有一个按钮,我在里面设定了两次按下分别代表了去过去和到现在的十分钟后。只要你一完成,拉住杜杜的手就可以带她回来。最好找一个空旷没人的地方,否则有可能像我那样。”

  “好,我明白了,”我扶了扶头盔,把它用力地扣紧“那我现在就出发。”

  正当我准备按下按钮时,我感受到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咋了?不放心?我都记住了,不需要你重复了。”我拿住他的手“你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不,江路,还有一件事,我没有给你说,”他看起来有些犹豫“你还记得那头狮子吗?”

  “记得啊,被人砸死的那个嘛。”

  “那是我骗你的,实际上它是被我间接杀死的,但是我没法和你说——我和杜杜第一次时空旅行去了十年前,当时这边有一个马戏团在演出,而我们恰好出现在后台的铁笼中,里面除了我们还关着一只狮子。在它扑倒我的瞬间,杜杜抓住我的脚踝按下了按钮,因此回到了原来的时间,但是被带回来的狮子却直接死了。”他挠挠头“我其实更愿意自己去救杜杜,但这样只可能被时空警察抓住带走。我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是有风险的,你可以拒绝。”

  “这能有啥危险,你想多了。”我冲他笑了笑,按下了按钮“而且我最擅长解决悖论了。”

 

  眼前一白,我出现在了自家门口。准确地说是以前的家,那间窄小却精致的出租屋,我其实还挺喜欢它的,给了我足够的私人空间。

  “现在应该去实验室那边吗?”我私自想着,看了眼手表,七点多了。

  “哎,林子,今天起这么早啊?”大妈的声音乍地从我背后传来“准备上班了?”

  “呃,昂。”我心里一惊,打了个激灵,还好我这些年没长高,发型也没变,倒是没被怀疑成别人。转过身,大妈拿着笤帚正在打扫楼道,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

  “你……”大妈盯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说“戴了个什么玩意儿?头盔啊?咋这么窝囊,出门也不洗把脸。”

  “我……那个,”正尴尬,我突然想起大妈那儿是有备用钥匙的“我出来扔个垃圾,结果锁外面了。”

  “嗨,这你跟姨说啊,又不丢人。”大妈笑了笑“姨给你拿备用钥匙去,你等着啊。”

  “不用,王姨,我一会儿找个开锁的就好了。”我假装拒绝。

  “那多慢啊,不得耽误你上班?”王姨把笤帚靠墙摆好“找个钥匙又不麻烦,你等着啊。”

  “别别别。”我一边推辞一边跟着她下楼。

  没一会儿,王姨找出了钥匙,和她道了谢,我赶紧开锁进门。

  此时我“我”还睡在床上,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关掉了闹钟。

  正准备离开,门口的笼子吸引了我。

  “好久没见了啊。”我心想,顺手打开笼子摸了摸它光滑的后背。老黑啊老黑,当年没好好照顾你啊,收拾东西回家那会居然把你给搞丢了。

  老黑也似乎认出了我,顺势爬到了我的食指上,轻轻摆动着它的头。

  “真乖。”我摸摸它的角,光滑得像是宝石一样“回去吧。”

  我把手指放到笼子里,想着让它爬回去,没想到它反而更顺着手,要爬到我胳膊上。我拽了半天,没把它弄掉,还越抓越紧了。由于害怕弄伤它,我只好轻轻甩着手,想让它自己松开。

  闹钟这时不识相地响起,我一把将它拍停。

  “谁啊?”床上传来声音,“我”揉了揉眼睛,像是要爬起来的样子。我屏住呼吸蹲下。

  还好他只是翻了下身子,就又睡过去了。我稍松口气,一看手上,老黑不见了。

  但我也没空找了,关门下楼,我赶紧跑步前往实验室。

 

  到路边的时候,这里既没车也没人,早餐摊也没铺开。看来还有一会儿时间,我心想,要赶快考虑一下该怎样分开这两个人。

  接着,我就开始焦虑起来,因为我对杜杜一点儿也不熟悉,更不可能知道怎样把她和轩辕分开,刚才忘记和轩辕问这个是一大失误。要是自己去扑开这二人,很难做到只推开杜杜,因为她还坐在后座上,还有可能害自己被车碾了。但是,要是在一瞬间叫出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她就叫杜杜吗?还是说小名叫杜杜,而真名是其他什么。我从未听轩辕叫过她杜杜以外的名字,叫杜杜应该是没问题的,但这样叫了之后也会引起轩辕的注意,很可能出现其他问题,而这也会导致我失去改正的机会。

  要是叫她停下之类的就更不行了,不可能只让她一个人停下而轩辕继续迎面撞上。

  而侮辱她也必定会让轩辕回头的。

  这意味着,我必须找到一件只有杜杜知道的事情,也就是独属于我俩的交点。

  哪儿有那种东西!

  越是细细去想,我越是清楚我对她认知的匮乏,我和她简直可以称得上形同陌路,尽管我们曾相处了一年多。

  正在我绞尽脑汁的过程中,路上渐渐有行人了。有老人牵着孙子在路上走,有卖杂货的开始摆摊,有中年男人骑着大轮的单车去买菜,也有两三个小孩结伴着背着书包,从我边上追跑玩闹着上学去了。

  而不远处,那两道身影也从街口出现在我的视角中了。轩辕骑着他那辆普通自行车,杜杜横坐在后座上,低头看材料。很熟悉的场景,我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常常是我正吃着煎饼果子往实验室走,他就从后面骑着车过去,喊道:“我去开门喽!”

  于是我赶紧就把果子绑好装兜里去追他。他快我一步,把车子一锁就气喘吁吁地上了楼。我从杜杜的身边跑过,她还是在专心地看东西,仿佛世间万物与她无关。

  对了!她的材料。要是能拿走她的材料的话……

  转过头,就在我左边不远处的岔路口已经传来了卡车的隆隆声。看向轩辕二人,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去抢走那几张纸。那几张救命的纸。我低下头,稍稍侧过身子,观察着他们的身形在我的余光中慢慢变大。

  他们离我越来越近了,就在轩辕从我面前闪过的瞬间,我箭步冲向车子,一把夺走了杜杜手里的纸张扭头就跑回了路边。再回头时,杜杜正在愣愣地看向我,轩辕也放慢了车速,直至停下。

  完了,我心想,时机没把握好。

  轩辕已经靠边停下了车,嘴里在喊“干什么”,杜杜正慢慢走向我。但我可以确定他们还没认出我是谁,否则轩辕一定会喊我的名字。

  我开始流汗,一边慢慢地后退。完了,我想着,还有重来的机会吗?难说。最终,我还是丢下纸张,快步跑进了村子。

  离远了一些,我悄悄地看着杜杜在捡纸,轩辕也从街对面跑了过来,帮她一块儿捡。我不敢出去,怕她一下子发现我并且反应过来,杜杜一向比轩辕要敏感。现在只能先躲着看事情发展。

  纸不多,一会儿就捡完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回去,卡车从他们两人面前经过,什么也没有发生。完了,历史已经被我改写了,两个人都没事。我来到过去救杜杜,杜杜却根本没事,轩辕也就不会造出什么粒子复印机,我也就不会来到过去。悖论由我亲手打造。

  轩辕踢开脚架,跨上了自行车,杜杜也准备跨上去。我缓缓从墙后面走了出来,准备目送他们离开。忽然,杜杜回头看向我这边了,我心里一惊,同时轩辕却蹬着车走开了——他没注意到杜杜还没上车。

  杜杜仍然在看着我,手里的材料松松垮垮地快掉出来。我俩对视了几秒,我感觉她像是孩子一样在看着我。不是瞎说,我看我妈大概也是这个表情。

  接着,一声巨响。尖叫声随之传来。

  出车祸了。

 

  我和杜杜都在第一时间奔向现场,难以置信历史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发生。我从这一刻隐隐有了一些感觉,历史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因为改变之后的,仍然是历史。

  杜杜惊慌失措地把轩辕从地上扶起来,轩辕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之前的第一声惨叫就是他发出的。我意外的很冷静,可能是因为已经被轩辕磨砺出了见血见肉不紧张的意志,脱下外套就给他的腿包了起来。周围渐渐围来了人,我喊他们快打120。

  “你是谁啊?干嘛抢我材料?”杜杜带着哭腔问道“你长得和我爸好像啊,但是你又有点年轻。”

  “你爸?我怎么可能……咱们还是先把他抱到路边吧。”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赶忙岔开话题。我架起轩辕的胳膊,杜杜抱着他的大腿,我们一起把他抬到了路边靠墙放下了。

  人群一直聚集到救护车来。两个医护人员拿了担架下来把轩辕抬上了车。

  “谁是家属?”另一个医生问。

  “我是他女朋友。”杜杜回答。

  “上车。”医生招手。

  “我是他朋友。”我也回答。

  “我不认识他。”杜杜又说。

  “我……”杜杜的眼神很坚定。

  医生盯了我一阵,和杜杜上了车。车门一闭,呼呼地开走了。

  围观的人们都在看我,他们也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这让我感到很尴尬。四下看看,我挠了挠头,忽然注意到人群外地上躺着的自行车。

  “借过,借过。”我从人堆里挤出去,跨上自行车就追救护车。救护车开得很快,我勉强跟在后面。

  骑了没一会儿,我抄了近道,直接从巷子里穿越了两座大楼,抢先一步到了医院。把车子随便扔在楼下,我就进去了。救护车还没到,但我知道轩辕最终会送到哪件病房。现在那里应该是空的。

  上了楼,我直接去了502,门是锁着的,意料之中。我就来回溜达了一圈,直到护士来开了门,我也随之进去了。

  “出去出去,干什么呢?”她一见我跟进来就赶我走。

  “我朋友出车祸了,我来这儿等他。”

  “谁叫你来这儿等?要等去急救室外面等。”

  “他就快来了。”我冲她笑了笑。她皱了下眉,没再说什么就出去了。

  我在床上坐了一个多小时,细细理清了前因后果,准备待会儿讲给杜杜听。

  果不其然,不久随着杜杜疑惑的眼神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一个救护床,上面躺着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轩辕。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道。现在屋里除了昏迷的轩辕只剩我们两人了,护士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麻醉药还有好长时间,我得好好给你讲讲。”我把头盔拿下来,这玩意还是交给她保管比较合适“我是未来的林江路。”

  “啊?”她看上去有些吃惊,但其中还夹杂了几分激动。

 

  “居然有这样的事……”听完我的解释,她已经接受了事实“现在就要开始吗?”

  “差不多,越早结束越好。”

  她看着床上的轩辕,眼神有些担忧。

  “你放心,他一时半会醒不来,你看着他也没用,就算他醒了,也有护士看护他。”

  她还是看着轩辕,我和她打声招呼,出去先解决点小问题。

  过不了多久,十年前的我就会来到这家医院,他的认知里,杜杜死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恰当的时机接通他的电话,让他来在无形中告诉轩辕这个虚假的事实。

  走过护士台,我径直步向医生科室。

  “你干什么?”护士不高兴地问道“找人?”

  “不是,我,呃,我找赵医生。”

  “哪个?赵宏江?”

  “呃,对对对,我找赵主任。”

  “赵主任?”她奇怪地看我一眼“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是……我是他家亲戚,求他办点事。”

  “办什么事?”

  “呃,这个,一点小事。”

  护士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进去吧,他在里面。”

  “谢谢谢谢。”我敲了两下,就连忙推开门,进去又闭紧。

  “你找谁?”赵医生问我,他已经起身,估计是准备来开门。

  “就找您。”我笑一笑“拜托您办点事。”

  “你说,能办到我肯定办到。”

  “我是古轩辕他哥哥,就是早上出车祸的那个。”我指指墙外,那里是轩辕的病房“我们家里啊,存款不多,这个手术费用……”

  “你不用说了,我一定帮助你。你就说还差多少吧。”

  “太谢谢了,您跟医院说一声,就当是垫付了。但是不用您掏钱,您帮忙延迟几天缴费就行。”

  “这样就行了?你们家要是困难的话可以申请……”

  “不用不用,我们能凑到钱,实在不行借肯定也是可以借到的。钱就不劳您费心了,有时间肯定会凑齐。另外,还要拜托您别提到他媳妇的事。”

  “这又是为什么?他媳妇不是好好的吗?”

  “刚才啊,他媳妇都和我直说了,说已经准备离婚了。您想想,本来已经接近支离破碎的婚姻,再加上现在他成了残废,那离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咱也不好觍着脸求人家留下。只是他现在的情况,我害怕他接受不了想不开啊……”

  “哦哦哦,这我知道,行,包在我身上了,你就放心好了。”赵医生拍拍胸脯“但是,万一他问到怎么办?”

  “你就告诉他,没事,就行了。”

  “好,我明白了。”

  “谢谢你了,赵主任。”我最后冲他一笑,拉开了门“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正当我准备往外走,他突然说道“你……”

  “我怎么了?”我感觉有一滴冷汗从脖颈处一直流到腰上。

  “你手机号多少啊?我方便联系你。”

  “我啊,我没有手机。之后会有人来缴费的,这个您不用担心。”

  “什么?”

  我没回头,推开门就赶紧出去了。

 

  杜杜一步也没离开,仍然守在病房里。我告诉她医生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现在只差等“我”过来了。

  “轩辕的手机在哪?”我问她。

  “在他兜里。”杜杜从另一张床上拿来轩辕因为车祸而脏破的裤子。

  拿出手机,上面已经有数个来自于我的未接来电了。我把它挨个删掉,看看时间,离最后一个电话来也不远了。

  果然,没两分钟,电话来了。

  “电话。”杜杜说。

  “‘我’的,你接。”我递给她。

  “我接?我怎么说?”

  “你就描述一下。告诉他轩辕发生了什么。用点假声。”

  杜杜表情看上去有些难看:“喂?你好。”

  “你为什么接轩辕的电话,他在哪儿?”

  “……”她捂住话筒,求助地看向我。

  “你问他是不是轩辕的家属。”

  我一边指导,杜杜一边复述,把“我”给唬住了。现在他会认为,轩辕身边没别人了,也就是杜杜死了。他会自己脑补到那一步的,我知道。

  现在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就差拿走轩辕的手机然后跑路了,我把手机装进兜里:“走吧,咱们该去未来了。”

  “等下。”杜杜喊住我“现在就去吗?”

  “不然呢?后面也没有咱们的事了啊。”

  “我,我得去和我爸爸道个别,”杜杜看起来有些犹豫“我爸爸已经老了,我不知道再过几年他是不是还……”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当然,当然可以,那走吧,事不宜迟。”

  她不舍地又看了一会儿还在睡眠的轩辕,终究还是起身准备离开。

  “哗啦!”床头柜上的报纸和杯子突然被打到地上,杜杜也坐在地上,双手紧捂肚子,表情十分痛苦。

  “你怎么了?”我赶紧跑到她边上扶她坐到床上“又肚子疼?”

  “是,”她额头上开始冒冷汗,嘴唇渐渐没了血色“老毛病了,等会儿就好了。”

  “你带药了吗?需要吃药吗?”

  “没有药。”她擦擦汗,汗还是一个劲儿的流。

  “要喝热水吗?”

  “不用,不管用的。从小就这样,用什么药也不顶用,爸爸带我去过医院,人家说除了脑袋全身上下都有问题。”

  “都有问题?!”我还当我听错了。

  “嗯,都有问题。”她又复述一遍“医生说活不过十八岁,哈。”

  “那他说错了啊。”

  “是的。”杜杜每说一句话都很费劲,汗都流到眼睛里了,因而她一直在眨眼,我没再接着聊下去。

  杜杜坐着不说话,慢慢地喘气休息,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想着什么时候“我”才会来,万一这会儿来了,怎么办。

  好死不死,两个有些熟悉的人出现在不远处,正在走向医院。是跑到我家的那两个警察。他们怎么来这儿了?

  “我得下去一下,你能照顾好自己吧?”

  “嗯。”

  杜杜似乎已经稍有缓解了,我从地上抽起一张报纸,推开门快步往电梯走去。想到这件外套容易引起注意,我翻了个面披上。

  那两个人是怎么找来的?靠医院的历史信息吗?我必须得去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刚出了电梯,这两人就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是背对着我,趴在前台问那个护士事情。我拿起报纸装模作样地阅读起来,并且慢慢地往他俩背后靠近。

  那个女人仍然戴着帽子,一言不发。男人则在问:

  “就是出车祸的,和他老婆一起,在哪儿?”

  “确定是今天早上进来的?”

  “是的,早上出了车祸。”

  “你是他的亲属吗?”

  “哦,我是他朋友,听他家里人说出事了来看看。”

  “好的。我帮您看下啊……嗯,是查到有三个人都是今天早上来的,都是出了车祸。他姓什么?”

  “姓古。”

  我拿报纸的手一抖,上半片报纸耷拉下来,轻轻拍在男人的背上。

  完蛋,尴尬。

  男人回头看我一眼,从背后把报纸推上去了。他还没认出我。那个女人也转过头,不过帽子下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我强作镇定地又支起报纸,眼神飘忽地假装在阅读上面的头版。

  “哦,古……轩辕,对吧。”护士已经查出来了。

  “对,他在哪个房间?”男人问。

  我将报纸一卷,转身走向电梯,其中一台已经在五楼了,我坐另一台上了楼。到了五楼,我直奔502,推开门喊到:

  “赶紧走,有人要……”

  “要干什么?你谁啊就进别人房间?”“我”瞪着我。

  “这小崽子什么时候来了?他妈的。”我心里想着,嘴上赶紧说到:“抱歉抱歉,走错了走错了。”

  刚才在五楼的电梯恐怕就是他坐上来的。出了门,我找了半天才发现坐在护士台边上的杜杜。她看起来好多了。

  “杜杜。”我小声喊她。她立马看见了我,起身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我问:“头盔呢?”

  她指指我背后的水房:“怎么了?要走了?”

  我们先后进了水房。头盔就在开水箱的上面放着。

  “快快快,你想办法把屋里的‘我’支走,我好把轩辕带走,”我尽量冷静地描述“未来警察来了,准备上来找轩辕,不知道他们准备做什么,反正肯定没好事。”

  “我?我怎么做啊?”

  “你想办法去要一套护士服。然后去病房把‘我’骗出来。”

  “要怎么骗啊?”她更焦虑地问“我,我不会骗人啊。”

  “你就说要给赵主任缴费,去那个科室里。”我指指那个房门。

  她稍一沉默,立刻出门走向台前那个护士。两句话的功夫,那个护士就拉着她去了另外的房间,不一会儿就穿一身护士服走出来。

  她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竖起大拇指,她点点头,进了轩辕的屋子。

  没一会儿,她出来了,接着‘我’也跟了出来,追问她一些事情。

  看向电梯那边,有一台已经下去了。

  赶得上吗?

  再回头,‘我’正趴在护士台前,似乎在等那个护士做什么。杜杜已经走了回来:

  “然后呢?”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快步走过去,靠近了又放慢脚步,悄悄地推开门进了房间。轩辕静静地躺在床上,我走过去掀开被子,刚准备抱他起来……

  “江路,你把被子掀起来干嘛?”

  怎么醒了?

  “呃,我想着你是不是想上个厕所。”

  “不算太想吧,你能开下窗户吗?我感觉有点闷。”

  “好,”我去拉开了窗户,同时也发现暖气片上居然就放着一卷绳子,稍一思考,我把它绑在暖气片上从窗户放了下去“刚醒来吗?”

  “你出门那会儿我就醒来了。”

  “现在想上厕所吗?”我接着问。

  “你怎么又问一遍,”他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脸“那就上一个吧。我怎么上啊?”

  “我抱你去。”说着我就抱起他“走吧。”

  用脚勾开门,‘我’还在护士那儿等待。我赶紧背对着他,走向走廊尽头的厕所,也就是电梯边上的厕所。我清晰地看着那个数字从四走到五。

  电梯门开的瞬间我拐进了厕所里。后面开了门,有皮鞋的声音渐远。

  “我到这里上,”他指了指有个带轮椅标志的门“你把我放马桶上就行了。”

  “好。”我拉开门把他放上去“你能脱了裤……”

  “能行,你在门外就行了。”他把门闭上了。

  过了有一分多钟,里面才传来了水声。水声只持续了几秒就停下了。

  “怎么了?尿不出来?”

  “腿疼得不行,膝盖也是。”

  “那要不先休息一下吧。”

  “不用。杜杜呢?”

  我精神立马抖擞了,就知道他要问这些。稍加思索,我镇静地回答道:

  “我也不太清楚,医生只和我说了你出车祸了,没听说杜杜怎么了。你们早上在一起吗?”

  轩辕沉默了,可能在思考我话的含义。

  “咳咳,要不,我还是先在外面等你吧。”我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走了,再问下去肯定要露馅“好了你叫我着。”

  当然我也不会站到那么外面,我只是靠在了洗手台边上,考虑着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抱回去。没让我等多久,皮鞋的“啪嗒”声就进了电梯,稍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另一个人挎着卷烂绳子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另一架电梯。

  轩辕安全了。

 

  等到我把轩辕安顿到床上了,杜杜差不多已经在水房等了我半个小时了。和轩辕告了别,我舒口气,立马去水房找了杜杜。

  “好了?”

  “好了,快走吧。”

  杜杜先去还上了护士服,之后我们坐电梯下了楼。

  “你还疼吗?”

  “不太疼了。”她说“轩辕怎么样?有没有疼?”

  “他说他腿疼,膝盖也疼,可他膝盖已经截掉了。”

  “幻肢痛。”杜杜说道。她的表情由舒缓又变回紧促,眉头一皱像是不舒服。

  “你不用紧张,他现在恢复得特别好。我说的我的现在。”

  “我知道。”

  “他还从未来弄到一双铁腿,比真腿还结实呢。”

  “真的?”

  “那必须千真万确。”

  她低下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

  电梯门开了,我俩正往外走,门口的两个身影让我心跳又提到最高速。

  “这两个瘟神,”我心里默念“怎么还没走。”

  “怎么了?有什么忘记了?”

  “啊,没有,走吧。”我伸手示意她把头盔给我。她把头盔放在我手里,什么也没说。

  “我搂一下你行吗?”我把头盔夹在右手胳膊下。

  “什么?”

  “警察。门口那两个。”我把左胳膊自然地搭在她肩膀上。她身子一抖,又很快镇定住了。

  “靠右边走。”我小声说道。

  我稍低头,把头盔攥紧了点。从他俩边上经过时,那个女人把头转了过来,似乎注意到了我俩。我差点走不动路了。好在没过几秒,她又偏回头,看向了其他地方。

  离开医院好远以后,我才把手从杜杜的肩膀上拿下,再看她额头,又是一头的汗水。

  “他们看不见了吧。”

  “应该看不见了,不过他们有可能知道你和轩辕住在哪,你就不要回家了,见完你爸你来我家吧——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她安静了两三秒:“我们和我爸住在一栋楼里。”

  “……那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吧。”我把头盔放在她手里“等会儿,我去推车。”

  车子停在原来的位置一动没动,我把它扶起来,拍拍后座上的灰,我突然发现,这可能是我第一次骑车载女生。中学毕业后我已经好久没骑过自行车了,今天早上骑几次都差点摔了,我能带得了人吗?

  我把车推过去,杜杜正看向医院方向。

  “怎么了?看什么呢。”

  “那两个人走过来了。”她指了指那个方向。顺着她的手指,两个黑衣人正往这里走来,那个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快上车。”我跨上自行车,杜杜也赶紧坐到车后座“他们认出我了。”

  车子一颠,我立马往下狠狠一蹬,车子只打了一点滑就飞一样地往前冲去。

  “林江路!”男人对我吼道“亏我那么信任你!我去你家根本没有仔细搜!”

  “又不是我逼你的!”

  “你这样会改变历史的!我警告你!”他提高声音。

  “历史就是我创造的!”我跟着声音也大起来。

  “你放屁!历史是已经固定的!是不可亵渎的!”

  然后,我就只是一个劲儿地蹬,没再搭理他了。但是毕竟人到中年,再加上后座载了人,骑没多远就慢了下来,还开始喘粗气。

  “我还是下来吧。”杜杜说。

  “能骑动,你坐好!”我铆足了劲又狠狠一踏,车子猛地往前窜出。

  “你骑!继续骑!”那个男人还在叫唤“林江路,我就看你能骑多远!”

  一边喊,背后还传来石头落在地上的声音,最近的一块从我头顶上擦过。

  他肯定也喘起来了。这会儿大概已经骑出了七八百米,回头瞅一眼,这俩人追得只剩十来米了。要不了多久肯定会被追上。

  “杜杜,你相信我,你爸身体那么好,”我喘口气接着说“他还活着呢,一会儿回去了你立马去见他。”

  “……按哪个键?”她把头盔戴上了。

  “右边的,但你等我拐到前面的巷子里再……”

  “来不及了!”她说着,我就感觉腰部被狠捏了一把,眼前乍现出一片白光。总算结束了。

 

  视力恢复的时候我出现在大街上,自行车还把在手里,只是我没有再蹬。然后我就一下子倒在地上了。

  “杜杜,”我爬起来四下望去“你在哪儿呢?”

  路上黑乎乎的,路灯一盏也不亮,只是远远的有辆车打着大灯开过来。

  我招招手,司机看见了我,开近了我看见是辆卡车。

  “师傅,这是哪儿啊?”

  “旭家庄,这么晚了你咋还在这儿骑车呢?”

  “我好像迷路了,我想到城里头。”

  司机帮我一起把自行车放在他的车箱里,然后他把我送到了城里。我道了谢,给他留下了一百块钱,但他没有收,而且看上去并不开心。看来还是给少了。

  另外让我疑惑的是,连城里的路灯都不亮了,只有一些深夜场所和居民楼上亮着些灯。

  “停电了?”我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往家走。这会儿约是十二点多了吧,不知道杜杜上哪儿去了。

  一边想着一边走,结果一路上越走越黑,路两边都快没亮的灯了。我只好又把车推回去,看看能不能找个人问一问。又走了一阵,路上稍亮些了,我就跨上车,往亮的地方骑,一直骑到墙上的一盏路灯下。路灯边上有把椅子,一个女人坐在那里看书,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把车停在边上,走过去:

  “你好,我想问下凤仪苑怎么走啊。”

  “什么?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大叔。”

  外国人?我仔细看看她的脸,也不像啊。

  “Where are you from?”我用英文问她。

  “我家就在here,你有什么problem吗?”

  “OK,OK。”我赶紧出了门,继续往下一家找,可骑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开门的店家。我只好折返回来,又问这个女人:

  “这是哪儿?”

  “my home啊,大叔。”

  “我是说这里是哪个城市。”

  “云城啊,你是哪儿来的啊大叔?”

  “我就是云城人。今年是哪年?”

  “76年啊,大叔,你是不是这里有些problem啊?哈哈哈。”她指指脑袋“快去hospital看看吧!”

  我瞟一眼,她手里的果然是英语教程。我匆匆地走去扶起车,愣了一阵又放下。

  这下完啦!

  晚上有点冷,我把自行车当做遮蔽缩在墙角,闭上眼尽量不去想东西。没关系,杜杜应该就在某处,只要找到她,肯定有办法回去的。

 

  我找了她两个礼拜,还没找到。

  我把自行车卖了,称斤卖的。拿了一部分钱到报纸上刊了一则启示。启示只占一个小角,找到杜杜的可能微乎其微。

  剩下的钱,我批发了一些小零食小玩具,拿到小学门口卖以维持生活。我本打算找个研究所看看能不能混个实验员做做,结果没有身份证我连实验体都没得当。

  我在学校门口待了几个月,攒下了一笔小钱,终于搞到一张黑身份证。我开始做生意,期间有赚有赔,然后又搞投资,凭借历史课的残余知识总算发了笔大财。当然我也没有停止寻找杜杜,我一边拼命挣钱,一边在各种报刊上发启示,期待有人能联系我。当然,至今都是石沉大海。

  后来,投资失利了,几次运作进去的钱都比出来的多。我还染上了烟瘾,一难受就猛嘬上整盒。我意识到我可能不能再干这行了,迟早有一天我会把钱全都砸在里面。考虑再三,我买下了一栋楼,靠收房租过日子。也养了条狗,暂时命名为成功。

  我会去看爸爸妈妈,他们很年轻,“我”也还小,有时还能看到小轩辕。我和爸爸成了朋友,还借给他钱开店,他管我叫老哥、好兄弟。

  就算我找不到杜杜,再过十年左右,她也会造出时光机器,到那时我自然也就可以回到未来。

  我有时候想,倒不如就这样吧,也挺好,只是苦了我未来的爸妈,好好的儿子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我决定等到“我”回过去的那天,把这些全都告诉爸妈。不知道爸爸听到他儿子被他认做兄弟会是什么感受。

  那天下午买完烟回家,楼下搁了个纸箱,要是平时我看都不可能看一眼,但纸箱上撑着把伞让我感到很奇怪。

  拿起伞我才看见,纸箱里安静地睡着一个小宝宝!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一个小孩,而一眼我就感觉喜欢上了她。她盖着条花被子,上面放张卡写着求领养,和小动物似的。

  我把烟放在箱子里,抱着纸箱回了家。成功见了她就汪汪地叫,我让他安静,别吓着了这位客人。

  她看起来小小的,嘴巴边上流了些口水。我拿毛巾给她擦干净,又垫了条新的手帕。我想把她从箱子里抱起来放到床上,拿起那张卡才看见背面有字:

  我叫杜杜,爸爸妈妈没有钱给我治病了,求好心人领养我,带我治病。

  卡上还贴了张照片,是这个小孩戴帽子的样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她叫杜杜?

  她开始哭了,我把她抱到床上,准备去楼上小刘家借点奶粉。

  她叫杜杜。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我根本没有认出,我买下的这栋楼是那么的熟悉,而我自己也早就到了当爸爸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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