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哥们，往这看
王寅没想到自己会看见于清水在自己对面。
这小子平常根本不和人争论，按王寅的印象要在他一年说的话里挑一句最常见的，应该是“嗯，你说的对。”
结果居然在辩论场上看见他，还是一路打进决赛，成了自己拿冠军最后的一个路障。
结果这个平常看着甚至有有点呆的家伙，在赛场上口齿伶俐，拿出各种犀利的举证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我是被临时拉进来的。我们系的女生要打，我又不好推脱。”赛后聊天的时候于清水这么解释道。
“嚯？我看你打的倒是很专业嘛？”
“辩论不就是前期准备和逻辑思维嘛。又学理科，又写小说，逻辑思维不是基本功吗？”
“哈哈哈哈行吧”
自己的辩论是整天和人抬杠吵架学的，这话当然说不出口。
于清水是文学社的，所以于清水会写小说。
王寅也是文学社，但是会看不会写。他进文学社只是因为刚考上大学的小青年看不上别的社团：
跆拳道社？想打干嘛不去体校。
模型社？不乐意花冤枉钱买那些塑料块。
动漫社？这社团除了那堆不人不鬼的cosplay，和动漫有什么关系？
绕了一圈发现只有文学社好像是名副其实的社团，更重要的是好像没那么多麻烦事。
进群的第一天，就看见有人在群里发自己写的短篇小说，到处求评论。
可是其他人似乎都把群屏蔽了，这小说半天也没人理。
王寅心里总觉得看不过去，又本着好为人师的态度，就去看了。
怎么说呢，那是一篇像高考作文一样的小说。
看完还真不知道怎么评价，他又拉不下脸来直接告诉人家“写的不好看！”，只能装模作样的举了几个可修改的点——但就算把这些全改了，也无法改变这篇小说烂到无可救药的事实。
但是作者却很来劲，认为自己有了知音，拉着王寅聊了一下午关于创作的事，晚上还专门来食堂拼了桌。
不用说，这人就是于清水，聊过之后王寅才知道他连文科生都不是，是会计系的。
总之也就是因为这样，王寅认识了这个比自己还喜欢文科的理科生。
大学里的第一个朋友，好像也就交了这一个朋友。
王寅对他说：“你这名字不好，水至清则无鱼啊？”
于清水则笑着回答：“名字是家里算命算出来的，好在我不姓鱼吧。”
日子就这么过着。于清水的写小说的水平却还是那么码事，至少王寅觉得还是那水平。
但是怎么说呢，写的虽然烂，于清水却是文学社里少数会拿自己写的东西出来给别人看的。有他在，文学社还像文学社一点，王寅不想加个全是死人的社团，所以就算他写的烂，王寅也忍了。
辩论忌讳激动，一没留神，王寅掉进了对面的节奏，结果失言了几次，己方的论点也被拿去打了回来。
本来志在必得的比赛打成这样，总之体验极差。
当然了，光是要看他的大作还不算完，大二要选课，王寅想着自己怎么也是加了文学社，得有点文学素养，于是后面的选修课选了诗歌鉴赏。
不料又遇到于清水。
不料？嗯，没准是意料之中。
选修课所有人都往后躲玩手机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坐在第一排，坐在讲桌底下。
坐的板直，认真的听老师讲的东西，甚至和老师讲的每一句话互动，老师提问就第一个举手，然后还和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举得老高。
每逢此时，王寅就会听见背后那个脸臭的像每周上课都是她生理期的女生说：“啧，傻（和谐），戏真多。”
虽然是在骂自己哥们，但王寅很赞同——上课，尤其是选修课，来坐在底下签个到就得了，平时不睡觉已经很给老师面子了。结果托他的福，那个满脸严肃的副教授也越来越来劲，居然从第二节课开始就加入了写作训练和作品分析训练。
王寅本来最不擅长的就是写作，以前写的作文也净是抄的范文，可是作业交不出来就没有学分，上这课本来是为了装样子结果却遭了罪，只能认倒霉。
王寅心里偷偷地把这笔帐记到了于清水头上。
也有意外惊喜：几节课下来，王寅居然真的也会写几句诗了。
想起自己以前去日本旅游的时候，遇到一个在过天桥唱歌的歌手，歌声很棒，可是人来人往也不见几个停留的，他就留在那，独自一人为歌手鼓掌。
于是，他搜肠刮肚，用自己的全部诗意修饰后，把这个故事丢在了纸面上。
可惜最后不如于清水分高，于清水写的是一首蒲公英的诗。
结尾这么写：
“如遇风雨，亦无所惧。
有我的伞，有我的提箱。”
为什么想起这些呢？因为王寅默默地意识到，自己虽然总有点看不起于清水的意思，原来自己根本就不如他。这小子名字叫清水，现在倒是真往自己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心里不舒服，可对比赛的感觉也淡泊了不少。
不知不觉，比赛结束了。赢的是王寅他们队。
“哎，你想不想知道，打的那么精彩，你是怎么输的？”
“啊？怎么输的？”
“因为你队友不行，辩论赛算的是团体分，你一人带不动那三个。下回你跟我组队...”
于清水笑了：“甘拜下风。”
笑的像是个命不久矣的病人，他以前不这样，王寅想不通为什么。
可是想开口发问前，于清水被自己的队友喊了。
他回：“哦！稍微等我一下！”
这句声音又开朗了不少。
“有安排？”
这回于清水又和平时一样了，犹犹豫豫的吐出来几个字：“比赛完了，庆祝会。”
我是冠军我都没团庆祝会.....
赢了却空虚的像输了，王寅突然很想抽根烟。
回到宿舍，上阳台打开窗户，吹进来的是刚入冬的冷风。吐了口烟，突然又感觉自己像在故作深沉一样，恶心的不行，于是又把烟掐了，那天少见的没熬夜。
可能是出于自尊受挫，可能是因为大学生活的新鲜度过去了，王寅的心态也开始变差了。于清水写的诗也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满脑子都是那个“伞和提箱”的蒲公英，又想起那句“甘拜下风。”更觉得心烦意乱，他不想再看见于清水。
于是几天故意没去食堂，也没在社团群里冒泡。
结果，他真就没再看见于清水，好像于清水就这么消失了。
王寅再回到食堂每天选定的位置，也没再看见于清水，给他的账号发消息，也不回。
最后实在沉不住气了，跑去于清水班上找到他们班长一打听，于清水竟然退学了。
王寅才意识到，自己在大学里没朋友了。
那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于清水和自己分别打着雨伞在天上飞着，自己越来越重，越飞越低，最后落在地上动不了了，于清水却始终撑着自己的伞，乘着风，往更高的地方去了，高的自己看不见在哪。
“这小子怕不是真要死了吧。”第二天上课路上冷不丁这话从自己嘴里蹦出来。平时这么说都是玩笑话，现在倒害怕起来了，害怕这话成了真的。
——于清水那么努力是不是因为自己生命将尽？
——于清水突然跑来打辩论是不是想多留点回忆？
——如果他真是死了，那临了躲着他的我是个合格的朋友吗？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王寅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的同学从自己身边经过的速度好像加快了。
之后的王寅跟变了个人似的，上课开始抢第一排，而且也不睡觉了，赌气似的往本子上写着课堂笔记。以前从来不参加的社会实践上也开始频繁出现。大二的下学期结束，王寅居然拿了奖学金。
和家里联系的时候，家人简直要欢呼雀跃，认为自家孩子终于有了出息。只有王寅自己心里清楚，他只是“腻了”，腻了游手好闲的日子，也腻了还比不过个呆子的自己，尽管那呆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每天都有事要忙的日子过得意外的迅速。
就这样，转眼已经穿上学士服要拍毕业照了。
之后的日子里，王寅把以前不爱干的事情全干了个遍，可惜依然不合群。所以拍完毕业照，他早早的从同学里溜了出来，来到食堂后门的台阶上坐下，偷着吸起了烟。
其实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偷着吸烟，但心情上确实不想让人看见。可能是因为自己吸烟的样子和这身学士服不太搭调。
赶紧吸完这根就回去脱了算了。
心里是这么盘算的，可惜事与愿违。
“哥们，往这看！”
那是一个好像在哪听过的声音，用着完全陌生的语气。
王寅抬头正好被手机的闪光灯照了眼睛。
“你特么有病吧！”
不过也看清楚了，那就是于清水，虽然隔了两年没见着，但是长相倒是不至于忘了。
“突然一点影儿都没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嗨，我本来想跟你说呢，结果那两天找不着你了。”于清水挨着王寅坐下：“后来就更没辙了，我去补习学校人家不让用手机，再后来我把号给忘了，换了个新的。”
“补习学校？”
似乎于清水越学越意识到自己不适合理科专业，干脆退掉大学改了文科，之后的时间里都在自主准备高考，只是比较巧的是最后考上的还是这个大学。以前的哥们，这下就成了学弟。
王寅心想，他还真像个蒲公英种子，打起伞来就来回飞，也不在乎自己去哪。
“我换专业了。你还有烟吗？”
于清水一脸平静，王寅却记得他以前不抽烟。
“你还学抽烟了？”王寅替于清水点上以后一脸新鲜的问道。
“郁闷的时候总想嘴里有点东西呗....啊！”
王寅给于清水后背很敲了一下。
“你他妈看见我很郁闷？！”
“哎呀，我没说你.....”
慌忙解释着的于清水，坏笑的王寅，总感觉日子又有点以前的样子了。
但这一切也不过是哪都有的人，遇上了哪都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然后，这是没能写进故事里，却也实际存在的事情。
这所大学在入学的第一天，要让每个学生都给毕业时的自己写一封信，会由辅导员保存四年，最后在毕业时发给毕业生。
于清水的第一段是这么写的：“我不清楚出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封信，如果你能看到的话，恭喜毕业，祝你今后人生前程似锦。如果你看不到这封信了的话，想必你做了我现在无法做到的重大决定，谢谢你，也谢谢让你能如此决断的人。”
王寅的信封里，是一张白纸。
我们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是也许，方向真的一开始就在我们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