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续写(3)
下雪了,一年最不好受的时候来了。
街上的行人倒是一点都不变,早上天不亮的时候很少,中午吃饭的时候很多,晚上深夜又几乎没有了。
尼伯第最近都在给工人们念小说,一天一个响子,还是挺不错的。
上次海瑞的故事已经讲到了他对着厂长大骂了。本来大家都以为海瑞接下来肯定要把厂长打一顿,然后自己当厂长了。结果在结尾的时候,厂长说要开除海瑞,使得海瑞直接离开了工厂。
于是大家一方面觉得海瑞做得好,一方面又在骂写小说的讲了要打厂长又不打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该看的还是得看。刚好今天又到了攒够钱喝酒的时候,按照之前讲好了的得去酒馆买报纸。所以哪怕现在下雪了,有些刚好没钱喝酒的人也得为了听海瑞的故事冒着雪去。
“怎早(今天)冰激过儿愣滴(冷死了)。”威尔冷得发抖,低声说道。正巧被旁边和别人瞎扯着的石头听到了,于是他转过头来嘲讽道:“晓得愣啊(知道冷啊),晓得(知道)溺(你)还来?来干莫得(什么),早点回踢(回去)踢困喽(去睡觉喽)。”
威尔张开嘴,似乎想反驳什么,咳嗽了几声,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沉默地在那里抖着。他的脸像孩子一样的红。
石头倒是得意洋洋,乘胜追击地说:“呐,溺(你)看,没话港(讲)哒吧。”
接下来石头的话口音就非常重了,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
风刮得狠,夹杂着雪点,刮得所有人的脸紫红紫红的。虽然雪下得挺久了,但总是断断续续的,而且人来人往的,路上也就边上有一堆堆的雪,走起来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真的太冷了,大家基本上也没有什么话说,刚出门的时候扯了几句就没了。
在风中走了许久,终于慢慢地挪到了酒馆。到酒馆就好受多了,这里至少还是比外面暖和的,而且只要付钱就有酒喝。
“嗳,今儿确实冷,不喝点酒过不去了。”斯莫尔特呼了口白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听完报纸就直接回去吧。”
尼伯第听到了斯莫尔特说的,没怎么在意。倒是他周围有个挺矮的工人好奇地问道:“回去?回哪里去啊?”
可能是因为自言自语被听见,斯莫尔特“渍”了一声,有些不满,斜了那个人一眼,说:“我自己有落处。”
说完后,他似乎要走掉,却顿了一下,又偏过头来说:“渍,看你这才十五六岁,来喝什么酒,一边去。”
那个小家伙想说什么,开口“呃”了几声,就从人群中缩了回去,不知道钻到哪去了。
斯莫尔特看到,仍然带着不满地抱怨几句:“看看,这么小出来喝酒,哈,以后又酒蒙子一个。”
尼伯第看到这些,没有什么表示,仍然在那里站着。
斯莫尔特的抱怨很快被酒消解了,而石头的嘴巴也很快被酒撬开了。
“溺安(你们)看没过(那个)……似(是)叫威尔吧。啊,溺安(你们)也晓得,他没(那),口音,活沃(和我)像嘛。但他活沃不一过地方滴(不是一个地方的)。”
“起似吧(其实),他活沃没边(和我那边)挺近滴,没一块(那一块)港话(讲话)都差不多。按完安没边老家伙港滴(按我们那边的老人说的),没一坨(那一带)都似(都是)从完安(从我们)没和儿(那里)散出踢滴(散出去的)。”
“所以港。”石头把手搭在了威尔肩上,笑嘻嘻地说,“沃应该算你滴,呃,长辈吧。”
威尔挠了挠头,咳了一声,说:“好像似(是)那么回似(事),但为莫得(为什么)似你似长辈而不似我呢?”
后面石头还在讲着什么,不过尼伯第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东西上。大家都在喝酒、扯谈,尼伯第在旁边看着别人,一切像往常一样。
但是不应该啊。
“那个卖报纸的怎么还没来?”
在大部分人都喝完酒的时候,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然后大家像是猛的一下意识到了这件事,然后吵开来了。
“溺安看到起(你们看看),沃(我)前头就港哒吧(说了嘛),没些(那些)卖报滴(卖报纸的)那肯定都是来搞完安钱滴(骗我们钱的),您安(你们)又不信,现在咧。”
“你知道个屁。”有个工人喘着粗气地骂道,“你之前不是乱叫吗?在那里说什么‘有什么好看滴’,结果我们听的时候你不照样过来啦?装像!哼。”
石头又和别人吵了起来。
“诶,那也确实怪耶。”一个在门槛上坐着的人说,“每次报纸都送到了,没道理忽然又不来了。”
“总不能真是骗钱的吧。”
“那怎么可能。他只要给钱就会给报纸,哪里骗的到钱呢。”那个人继续说,“你瞧啊,这骗人吧,不管有没有,总不能把你要的东西给出去了吧。不然和没骗有什么区别?”
“那为什么——哎,你们要动手别在这里打起来。”
刚才石头和别的人越吵越激烈,以至于其他的人扬言要把他打死过去。
“没(那)关溺(你)屁事。”石头直接喷了回去。
“吼,我劝几句都不想听啊?那我只能讲,打的好啊!”
直到最后,卖报纸的还是没来。不少人都挺疑惑的。——不过也不一定喽:他们今天来这里喝酒,说不定卖报纸的忘了呢。
在吵闹,和对报纸贩子的疑惑和不满中,工人们喝完了酒,各自寻落脚处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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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又是一天寒风。晚上冷的吓人。
“那个砍脑阔(砍脑袋)的,那怎么还没来嘞。”有人抱怨道。
“看沃港莫得来起第?”
“你少讲几句会掉脑袋啊?”
这一晚,哪怕人们都走完了,那个卖报的还是没来。
第三天早上,斯莫尔特把人都聚了起来。
“哎哎哎,都听我讲,听我,听我!”斯莫尔特不得不大声叫喊让人群安静下来。
“我之前回去的时候让别人查了一下,查那个卖报纸的消息。”
“哎,别吵,先听我讲完。”
斯莫尔特咳了声,然后继续说:“那个人啊,昨天查了一整天,今儿早上告诉我说,那个卖报纸的,他是有个报社,把他给雇了。然后前面他没来的那天早上,那个报社给封了。所以啊,卖报的才没来。诺,那个……威尔,你要问什么?”
威尔因为冷而抖着,站起来,说:“所以港,没过……卖报滴,现在不卖哒?”
“嗯。”斯莫尔特简单地回答了一声。
人群嘈杂起来……而尼伯第则在一旁无所事事,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也没想什么。
今天仍然在刮风,把脸刮的紫红紫红的。其实不刮风的时候还好,就是干冷而已;一刮风,要是还灌进衣服里,那就得浑身一抖了。
风带起了一些灰尘——不,不是灰尘,讲沙土应该会更合适。
尼伯第不由得眯起眼睛。
这边的风一吹就是一身的灰,不像以前在乡里的时候,那些风都是树的味道水的味道。好啊,那吹的是真的舒服,至少不用眯眼睛看东西。可是现在也就留个“舒服”的字眼,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滋味了——反正就是个“舒服”的味。
尼伯第没有声儿的笑起来。也就只是扬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般的扯了回去。
于是他往工人那边看去。他们还在吵,听的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在吵什么——说不定他们现在没人讲报纸的事了,也许是在吵红薯,也许是在吵稀饭。
“那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写一个呢?”有一个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朝声音的方向看。是那个之前斯莫尔特和尼伯第抱怨的那个小家伙。
“为什么不呢?”小家伙缩了缩,还是说道。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没讲出个什么道理来。最后终于有人说:“你会写吗?”
有些附和的声音出现。他没说什么,缩了缩,脸紫红紫红的。
“对啊,那溺(你)能写出过不?没(那)肯定不行嘞,就屁斯大点点儿(屁大点)能搞过莫得。”石头嘲笑着说,摆了摆头。
那家伙脸更紫了。沉默地听了几句嘲讽,于是最终,他还是拉直脖子,像是有些梗着的说:“我……可能写不出来。但,但是,说不定那个天天念报纸的人写的来呢。”
尼伯第发觉大部分的人都向他这边转过头来。
“那个,你,应该会写吧。”之前买报纸的那个代表上前询问道。
“呃……我。”
“你肯定会吧。”有人上前说道,他很急切,“你看,你念都念的那么好,我们都不会念,你肯定能弄好的。”
“对啊对啊。”不少人附和起来。
尼伯第看了看急切的人们,看了看那个小家伙,又好像看了看自己,迟疑着,张着嘴,“嗯”了许久,又看了看他们,想了想,目光闪躲,咳了几声。
“哎呀,你快讲啊,在那里憋半天不讲是怎么回事?”
尼伯第咳着,低下头,眼睛往上瞟了一下,似乎看了其他人一眼,又闪了下去,盯着地面看,看了一会,抬起头,看了看愈发急切的人们,最后迟疑地、缓慢地,说:
“呃……嗯……那;好……”
于是大家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