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叁【碧蓝/贝企】第十章

皇家尊贵的夫人小姐们在一个午后一起讨论过,和那个悄无声息夺走了自己灵魂一部分的人分别是因为什么。
大部分人的情况是一致的:一纸调令。
胡德在小美人鱼的城市提前斩断了回忆,胜利从冰洋飘荡万里去到最温暖的海,光辉只在地中海惊鸿一瞥就死生不见……有些是隐秘的角落里不曾瞩目也未曾破土而出的幼芽,有些是北风里堪堪绽放转而就凋零的花。
战争前和战争时,一切都太匆匆,对于生命世人都尚且仓皇不定,又能留有几分温悯怜惜给这些遭了天谴的爱情呢?心底最温暖柔软的另一面就是最血流如注的永不愈合的疤,离散在世间的两个角落里,哪怕只有一次名字的偶遇都是心口的一记锤击,更摧残的却是人人渴盼的重逢。
永不再见,这是战争中间无声的神的温柔。
也许她和她一生最坦诚的拥抱是向着你沉没的躯体致意,最无所顾忌的交谈是威胁和劝降的术语,最清晰的直视是瞄准镜里同样暗沉的眼睛。除此以外,不看、不听、不说,为了夺走了无数生命,最后必将迎来一方毁灭的两种荣耀,都务必喑哑,用最凶狠的战术,最猛烈的进攻,把彼此都逼到退无可退,然后放空大脑,把生存的那个概率交给上帝,求一个两不亏欠。
炮火是我带血的情书,是我们该有的体面和最后的叮嘱。
贝尔法斯特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躲过了这所有。
她有什么好怪的呢?
怪铁血人发动的几乎彼此毁灭的战争拖垮了她的祖国?怪新首相潦草鼠目的自己砍断了帝国海洋上的双足?怪自己多年的为王前驱不假思索的服从命令?
还是,怪她?
没能挽留自己的笨笨的她。
她困守在泰晤士河的年岁中间无数次回想,为什么不像威尔士那样,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扛上一次。
可惜向过去的发问再震耳欲聋,面对的不过是一片空茫。
王子惊世骇俗的在太平洋为了她最赤诚的爱情奋不顾身很久以后,心底里少有认可未来的陛下的女仆长第一次明里对人承认了她对亲王的敬意。
在讣告登上报纸的那天。
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很多年的那天。
黯然驶离费城港的她没想到,在远东经历波涛的她没想到,直到厚重的锚链把她永远的留在看不见海的地方,她才大梦方觉,想到了原来有时候不仅仅只有战争会叫人不复相见。
她还记得,就在新一年刚刚到来还没有几天的日子,在一场感冒就打回原形的上将的病房里,通讯官他军装笔挺,带来白金汉宫的传召。
好像方才还在回荡的轻笑一下子凝在了空中,叫人怅然若失,像是一个飞扑却失手的自由人,茫然的搜寻球的位置。
她熟练过度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她不知道该怎么把它摘下来,更不知道脸谱背后她真正的表情。
会有多难看。
白鹰人的笑容也悄无声息的蒸发了,她鼓足勇气去看,是彼此的两眼空空荡荡。
企业后来一直病着。
国会的官老爷们盯着她,她一直知道。这帮老头子热爱的事业是从国家的身上用正当合法的手段刮下一层层膏来,像她这样烧着账单却没法填满国库的病号,要不是从前的名声和老兵们的鼓噪,指不定当天就要被赶出港区的大门。
好玩得很,她人生的最后日子里,居然在海上扫雷。
更像是被叫过来做清洁工,无所事事。
看着海上明媚的阳光,还有凶巴巴的军舰鸟,波涛中间既有年轻人干劲十足的背影,更多是另外几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互相无声的抛掷着自嘲,她会跟着老兵们一起讪笑两声,但从不掺和进她们幼稚的整蛊菜鸟的行动。
她们的行动更像是一群老东西带着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们去郊游,瓶瓶罐罐一大堆尚且不谈,这些老东西偷奸耍滑的本事在半养老的扫雷舰队中间硬是发挥到了极致,不到无风无雪无雨无浪的极好的晴天绝不肯轻易挪窝,平时最常做的不是带队训练,而是把一个又一个新人拖到些不可名状的地方,要么灌醉要么整蛊,照片和录像带攒了一盒又一盒。
她绝大部分时间不会管,只有出现过了份的迹象才召集所有人,把这些被罪魁祸首称之为“珍宝”的玩意儿丢进汽油桶了付之一炬。
老兵们一片哀嚎,而新兵蛋子们激动的在海上训练场上有使不完的劲,根本用不着带队督促。
每到这个时候,她会站在一边,在这最辽阔宽广的舞台中间回忆,比起困守在斗室以内,再普通的过去都会沾染上一点点海的不凡,动人心魄。
值得回忆的事情增加了许多,绝大部分和那个人有关,是她最后金色的年月。
得承认,就算是仓促的告别,好像也是金色的,只是稍有蒙尘。
就像她第一天在自己困惑疑虑的目光中间降临在这清冷病房门口,已经大雪纷飞积攒了厚厚一层的那天她还是剧中走出来一样的一身女仆装,带着无懈可击有找不出来哪里不太对劲的笑。
真可惜,这样美丽高贵女性的正装居然是仆役的头面。她听香格里拉感喟过,深以为然,却也深深的庆幸,不然她何以这样毫无阻碍的来到自己的眼前呢?
她静静站在那里,像是等自己说些什么,走廊里的空气没能被足量的暖气彻底捂热,和春日一样的室内相遇,搅动出风来,她和她月光凝结般的长发一起微摇,露出了脚边藏着的行李箱的一角。
窗外千云竞渡,明灭变换,雪停风止。
真是破冰出航的好天气。
她应该一如既往的优雅动人吧,即便在陆地上都是这样的光彩,这天生为大海准备着的魂灵在浪波中间更应该是无缺无瑕的,像是月光下的阿塔兰忒,该有无数的吟游诗人拨弄着七弦琴诉说着那缥缈不切的倩影。
可惜,可惜她见不到。
这样想着,这样遗憾,这样草率,忽然就笑了。
成人世界才有的,并不甜蜜的笑容,她学的并不太好的那种。
到底也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
如果我还是我,如果我还是世界上最优秀最富有最完美最辉煌的那个人。
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跟你在一起。
“一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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