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井巍然)47
陈志远在书房里看着这个月的财务报告。除了之前在陈韦明手上丢的那批货以外,其它都正常。可问题是:丢的那批货,全是正品。来之不易,修复也花了大功夫,这说没了就没了,心里总憋着一股气。还好小五主动把损失扛了一下来,也算是对陈家有交待。
但问题是,部分老客户可都盯着自己手里的这批好货,现在货没了,要怎么跟客户交代?这个锅还是得甩给张家。
陈志远边想边把玩着桌面上的一个黄釉暗刻龙纹碗。高温烧制而成的正色茶叶末釉。龙纹碗龙口外撇,角度小,难度高,但这只碗的角度把握得很好,看不出破绽。双龙赶珠纹线条复杂,暗刻精确,看着不明显,上手却温润细腻,着实是件好东西。
这是昨天许岚刚完成的一个伪品,虽然只有一个,但作工精细,就算是近距离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瑕疵,除非拿去做碳基检测。
不过据许岚这小子说是用了同年代的碎片,拼口全隐在暗刻处。所以如果检测人不留意,那碳基检测也可以过得了关。
陈志远越看越满意。不愧是沈南山的儿子,是有些她当年的水准,正好可以顶上那批货的缺口。多的不说,至少可以应付一下那些不懂行又爱装的富人,毕竟这个碗,成色好,工艺高,摆出来,分分钟还是很吸睛的。
但拍卖行就算了,自从林家拍卖行出事后,这几年的古董文物检测都特别严,没必要给自家添麻烦。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陈志远放下龙纹碗,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爸。”陈念山老老实实在站在门外,在得到父亲的允许后,才走了进来。这时陈志远才看到跟在陈念山后面的沈巍。
许是在家里没那么冷,沈巍今天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衣,外面随意套了件外套,下身一条黑色制式长裤,腰间别着枪,腿上绑着匕首,脚上套着一双及踝小短靴。肤白如雪,精致若瓷。因为大清早的,洗了个澡,头发没吹,也没打理。自然晾干的漆黑头发柔顺地垂着,鼻梁上架了副银边眼镜,皮肤被黑色衬衣烘托得更是晃眼的白,漆黑的眉眼也显得愈发明媚,整个人有种罕见的柔和。
“小岚也来了。”陈志远高兴的一指旁边的茶具,“正好,我刚吃完早餐,你帮我泡点茶,消消食。这批小的里面,就属你泡茶的手艺最好。”
“嗯。”沈巍也没多说什么,敛着目,直接越过陈念山,来到陈志远旁边的茶台前,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一道泡茶的工序。
陈志远拥有一套完整的茶具,但是对于习惯了快餐奶茶的年轻人来说,又哪里愿意那么麻烦地花上半天时间,就为了一杯没什么味道的茶水?还不如喝那些味道好喝的饮料。但陈志远却很享受这种看人泡茶,并慢慢品茶的感觉。
他喝的第一泡茶,是沈南山给他泡的。当年他们才十二岁,那时的沈南山低着乌眸,伴着在茶盏里沉浮舒卷的茶叶,隔着一缕青烟,半侧脸庞被氤氲的雾气遮掩,就像个仙子一样。
无论多少次回想起那个画面,陈志远都觉得心动。
只要是沈南山想要,他就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只是可惜,她不爱他。
所以才会在当年顶着自己未婚妻的名义,硬是和许浩私了奔。
她总觉得对自己心中有愧,没再联系,可自己从没怪过她,只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其实他不怨她,毕竟爱这种东西,哪有什么平等可言?
道理是明白,可就是放不下,所以后来自己的两个孩子,才会一个叫“念南”,一个叫“念山”。
不能恋,不敢爱,只剩念。
陈志远看着在认真泡茶的沈巍,这孩子的眼睛长得像妈妈,偏巧今天又在眼角旁点了颗痣。有阵子没见着了,今天乍一见,和南山还真像。南山眼角旁也有一颗痣,不过是红的,不像这孩子,小小一点,不艳不突,清浅得就如画仙遗留的一点墨,带着随意却又让人移不开目。
修长如白玉的手指捏着白瓷茶盏,气度沉静,容貌逼人。整个人不说话时透着一股冷白色调,像月夜中的花。
只是四年前时像朵白山茶,柔和温暖,但不知这孩子经历了什么,现在看上去比之前带了点冷,也掺着些魅,倒有点像曼陀罗。
若当年自己和南山成了亲,他们的孩子应该就是长这样的吧?
陈志远恍惚中接过沈巍递来的冒出袅袅热气的茶,就像接过自家儿子泡的茶一般。满足的先是细细一嗅,散着淡淡茶香,再入口细品,微苦,回味甘甜,让人平心静气。
“念山,你看看,这是小岚昨天刚做出来的,漂亮吧?”陈志远开心的将龙纹碗递给陈念山,带着点炫耀的味道。他是真心稀罕许岚,愿把他当儿子看,当然也带着爱屋及乌的心。
陈念山恭敬的接过碗,低声顺道:“确实好,赵伯那边,可以有着落了。”
“哈哈,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陈志远开心的又让沈巍给他添了杯茶,“所以今晚,我决定带着你俩一起去参加老赵的祝寿宴,寿礼就带着这个去!让老赵掌掌眼,要是连老赵都看不出真假,那小岚你这手活,也算是出师了!我估摸着,能比你舅舅强。”
沈巍眸色平静地直视陈志远:“我只有比舅舅多了一本妈妈留的手记,所以成色上乍一看会好些,但要是论精细度,以及仿真度,我还比不上舅舅。”
“不自傲自大,我喜欢。所以,你现在还做不出官窑的东西,也做不出名器的仿品。但做民窑的东西绰绰有余!手上的精细是要慢慢积累出来的,急不来。你还小,又有灵性,像你妈妈。只要假以时日给,肯定能比你舅舅做得好。”陈志远越说越开心,他拍了一下沈巍的肩膀又续了杯茶,“今晚的晚宴你俩准备一下,特别是小岚,一会留下来,我让你晴姨带你去买套好的!再量身多订两套备着,以后走出,可别丢了你妈妈的脸面。”
沈巍头也没抬,将手中泡过三道的茶,细细倒掉。“哦”了一声,语调微扬,清冷的音色如天山上覆盖的雪,又如深秋寒夜中飘然的落叶,没有太大的兴奋,只有一往的如常。
晚上,赵家寿宴上。
沈巍一身得体的高定,深蓝色的西装,衬得他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容色清冷。当真皎若明月,满目流光,潋滟生辉。似高山之雪,高岭之花。
只是那颗泪痣又被他掩住了。
因为井然不在。
虽然在这里,没人会在乎他有没有痣,但沈巍却固执地只想给井然看。因为井然当时就是凭这颗痣认出他不是Vale。而两人亲热时,井然也喜欢反复亲他的痣,就算弄得自己不得不以眼泪润湿那点墨,井然的唇也不愿意离去。所以在他心中,莫名的就认定了:这颗痣,只属于井然。
陈志远带着陈念山与沈巍游走于各个合作方之间,并落落大方的给大家介绍着这两人。
一个是他最心爱的儿子,陈家以后的继承者。
另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儿子,是他儿子的左臂右膀,是他最赏识的后辈,也是陈家在文物界地位更进一步的助力,是沈家与许家并入陈家的前奏。
张家迟早是自己的手中物,只要能把许岚留在陈家,到时四家合一,几百年前老祖宗的宝贝终于是时候重见天日。
那可是能敌国的泼天富贵,特别是那些雕刻、文玩、字画……可是全世界都会眼红的财富与文明。到时候,无论是用于展览还是研究,定都能轰动四方,倍受关注。
陈志远仿佛看到自己载入史册,名利双收,衣锦还乡的一幕。
陈家终究会因为自己而在历史上画入浓重的一笔
“陈伯伯您好。”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
陈志远一回头,是张林玲和她的父亲,身边还跟着一个美丽的年轻女性。
陈韦明的死,陈家对外一直说是外出置货。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心上人,而且还音询全无,张林玲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就连脂粉都无法掩饰她的憔悴。只是她有她要做的事情,所以就算心情不是很好,她还是跟着父亲一起来到晚宴,而且为了她要做的事,她还把她朋友中最漂亮的一名女性带来了。
两只心怀鬼胎的老狐狸见了面,自是热切的聊了起来。
“嗨,帅哥,去喝一杯?”那位张林玲带来的女性,率先冲着沈巍发起了邀请。
陈念山回头一看,这是一个有着精灵般精致面容的女性。她皮肤白皙,唇瓣像清晨带着朝露的玫瑰,是个好看得不得了女孩子。
好看到连他的Lan似乎也抗拒不了。
只见沈巍那双琥珀眼眸在看到这名女性时,便如绽放星光的夜空,立即闪着迷人的光芒,“是我的荣幸,美丽的小姐。”
无人能摘下的高岭之花,在此刻主动收起了他的刺与冷,只留一韵清柔。
作为陈家未来的继续人,陈念山真的很难闲下来,他也有他的责任,他不得不认命的招待着了张林玲,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沈巍跟着那名美丽的女性有说有笑地从他身边离开,走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许岚在干什么?
他今晚会不会又不回来睡?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盯着他的人看?都想觊觎他的宝贝?真想把许岚藏起来,谁都不让看。
嫉妒让陈念山捏紧了拳头,他的高岭之花,除了他,谁都不能摘下。
沈巍跟着那名女性左拐右转,最后来才到后院。
因为夜色中的寒风,这里空无一人,两人走在空旷的院子里,来到喷泉池边,这里视野良好,一眼过去就能确认四周并没有他人。
沈巍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披到那名女性的肩膀上,然后点了支烟递给对方,开门见山的问着:“花姐,你找我干嘛?小心暴露身份。”
花豹接过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长长的烟雾,才满足的开了口:“我心里有数。不过还是你小子有良心,记得我烟瘾大,在这宴会里还要装淑女,一晚没吸,真是憋死老娘了。”
沈巍轻轻一笑:“得了,难得你今晚打扮得这么漂亮,注意点用语,别坏了你这皮囊,煞了今夜的风景。”
花豹睨了沈巍一眼,嘁了一声,“行了小子,老娘过来就是给你提个醒的。”
沈巍:“?”
花豹快速将烟吸入肺里,一口狠过一口,两三下就吸完了一支烟,才浑身舒坦的缓缓说着:“昨晚张致死了,张秦很是愤怒。他调用整个张家的力量,才一天,他们就查出杀人者有二,一个用的是陈家的刀法,另一个用分水峨嵋刺。目前用分水峨嵋刺的在陈家年轻一辈子中主要是陈韦明一脉和陈念南。张家只有张军,据说是跟陈韦明学的。目前,陈念南在度蜜月,所以他们的调查对象主要集中在张军和陈韦明的身上。”
一见她中断说话,沈巍立刻为她点上第二支烟,然后快速递上。花豹接过烟,赞许的看了沈巍两眼。不愧是老大手下最喜欢的小豹子,就是够眼力!
她缓缓地边吸边说着:“夜豹说你是一个人行动的,但现在怎么还有第二个人?被跟尾了?有没有麻烦?需不需要我们这边帮处理?”
“不用,没有第二个人。”沈巍犹豫稍许,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从小就是左撇子,家里人让我刻意练习右手,所以我其实是能双手同用的。这次凑巧有机会,但上面的申报还没批下来,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去。而原计划不是要有两个人,一个用陈家刀法,另一个用峨嵋刺来完成任务,以迷惑张家人么?所以我就左手峨嵋刺、右手匕首,假装有两个人。”
“……行啊!你这小子就是鬼。”花豹用手指一点沈巍的额头。这位小弟弟还真是讨人喜欢,“现在张家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查到了张军与陈韦明的关系,认为他们两个中至少有一个参与了暗杀行动,因为陈韦明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所以暂定锁在张军身上。而另一个人,我们这边按计划把张家的注意力引到了陈念山的身上,所以他们计划今晚就动手,绑架陈念山。张林玲父女就是个饵,她负责将陈念山从陈志远身边引开,而我就负责引开他身边的其他人。确保最后陈念山会单独离场,然后在回去的路上下手。到时再拿陈念山为人质来与陈家谈判,所以给你提个醒,小心一点,别把自己扯上去,一会晚宴结束,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好。我知道了,谢谢花姐。不过,如果张林玲引不开陈念山怎么办?”沈巍想了想,进一步追问着。
如果引不开……花豹蹙着眉,想了想。虽然张林玲一家受到张秦的威胁,不得不拍胸口说一定完成任务,可总得以防意外,只是这次若不成,下回想再绑,可就难了。
但双方的冲突勾不起来,那怎么连根拔?
沈巍:“以防万一,总得有个方案B吧!”
“我也不清楚他们有没有后备方案,到时候只能够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只能以后再说。”花豹不太确定的说着。
沈巍给自己也点了支烟,陪着花豹吸了两口,“这样吧,花姐,我有个想法,不过要麻烦花姐配合才行。”
花豹有些好奇:“什么想法?”
沈巍倚着喷水池旁的柱子,徐徐说来,“我们静观其变,如果张林玲实在没办法引开陈念山,那就让我来引。到时你想办法跟张家那边通通气,把我也给一起绑了。不过戏要做全套,挨几下总是难免的,只是关键时候,你得想法子保我一条命。毕竟我是沈许两家的后代,无论是对张家,还是陈家都很有价值的,保一下,留条命应该不成问题。所以,花姐,你觉得如何?”
花豹:?!连自己都绑?艹!小豹子,你玩得这么大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