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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YOASOBI「海のまにまに」原著小说翻译)

2023-01-13 14:40 作者:PikaNchiiiii  | 我要投稿

电车在傍晚与夜的缝隙中穿针引线。

 

窗外的景色逐渐失去了白日的光亮,我怔怔地望着远方。

没有看书,没有看平板,没有听音乐。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只是看着风景,这种经历还是第一次。我离开了熟悉的城市,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成了我未曾去过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不久车内就被染上了夕阳的橘色。夕阳就像被吸入夜晚的世界一样渐渐消失了。我满怀珍惜,目光追随着最后那束光亮。

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阳光了吧。

我不会再回到那个光明的世界了。再也不会回到那个我熟悉的城市了。

电车漏出的黄色灯光,在浓郁的夜晚被温柔缓慢地切开。我想象着自己不会再见到的清晨,虽有些寂寞,但同时非常平静,长舒一口气。我不回来也好,再也不回那个清晨的世界、我的日常、我的学校,和没有我容身之所的音乐教室了。

夜幕降临,电车里的乘客稀稀拉拉。我紧紧咬住嘴唇,我已经决定了,一直以来思考着,终于在今天,乘上了电车。我不会再回来了。我决定在今日做一了结。明天还要上学这种事情,已经无法想象了。

电车停靠在某个车站。

自上车之后还没有下过车,这是第一个听到的站名。没人下车,也没人上车。寂寞的站台上,等间距排列的路灯格外美丽。夜晚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那是和昨晚——在自己家度过的夜晚完全不同的夜色。

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发车时,我听到了乘务员的口哨声。听到这声音,又吸了一口夏秋之交特有的晴朗夜晚的空气,心中烦闷难安。

电车出发了。现在电车上,除我之外,只有两个人,离我稍有点距离的地方坐着一位工薪族模样身着套装的男人,还有一位身旁放着手推车的老妇人。那两个人从好几站之前就在车上了,但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很可怜啊,我的脸耷拉了下来。这个时间,一个中学生独自一人坐电车,都没有人留意一下,都没有人关心一句“怎么了”吗?不过,乘务员来巡视的话,应该会注意到吧——但是,我明明已经决定不要回来了,刚踏上旅程就有好几次这样的想法。

今天我将零用钱都花完了,用全部财产买了车票。

当然了,是单程票。尽可能买到财力范围内的目的地的车票,然后登上了电车。离开家时切断了智能手机的电源。现在,家里可能乱成一锅粥了吧。老师和学校也可能会满世界找我。我一边想象着,一边自言自语。已经不能回头了。

目的地是没有人认识我的,我也没去过的遥远的地方。电车不断向前行驶。不知何时,车厢里的工薪族和老妇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个时候,对面车窗的风景——突然消失了。

刚刚还在窗前不断流逝的建筑物和路灯不见了,几秒后,这些景色又出现在对面窗户外。平常也许不会做多感想。但是,我知道了。大概是,到海边了。电车载着我离开了出生养育我的家乡,来到了隔壁县的沿海。

说起来,夜晚的海,我还没有见过呢。

我真的是一时冲动。这张车票花费了我全部积蓄,但是现在还没到我预定的车站。虽然但是,冲动如我,就这样下了电车。

这是一座小车站,只有一名站务员。

刚下车,潮湿的气息掠过鼻头。潮湿温暖的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周围路灯寥寥无几,只有车站里明晃晃的光亮闪烁其间,多么寂寞的城市。

我身上穿着不属于这座城市的制服。果然,没有人会留意到。我低着头,穿过检票口。这里的街道铺着整齐的古旧的地砖,我一边看着脚下一边踱着步。我背着帆布背包,沿着刚才从车窗外看到的地方,朝着大海,快速走去。

九月上旬,正是夏秋之交,应该已经过了海水浴的旺季。路上只有开着车灯的汽车不断超过我,一路上也没遇见其他人。被海风腐蚀得锈迹斑斑的招牌挂在路边的个体商店和食堂门前,店面大多拉着卷闸门。

夜晚我只是在这个未知的城市里走着,走着,走着。只有天上的一轮明月陪着我,一直在我身边。

不久,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哗——哗——,我追寻着海浪声继续走着,终于走在去看海的路上了。道路左侧有商店,在那后面可以看到沙滩和堤坝。

再近一点,就可以看到大海吗?这样想着,我离大海越来越近了。这里没有建筑,只有一块空旷宽敞的广场。海水浴旺季时这里是停车场吗?停车石墩面朝大海等间隔地排列着,广场的地面铺着白色混凝土。广场两边是挂着“海之家”招牌的建筑,但是没有亮灯。怎么说呢?毫无活力。和淡旺季没有关系,或许一开始就已倒闭,不再营业了。

哗——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感觉好像有谁在呼唤我。下车之后,感受到的潮湿与海滨的气息,在听到那个声音后,感觉更清晰了。低头一看、黑暗的视野中,隐隐约约有可以看见海浪的地方。在周围稀疏的路灯的照明下,海面到处闪烁着鱼鳞般的白色光点。

我双手抱着背包,一时间沉迷于大海的夜色。从今天登上电车,我的意识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晰,而且同时,好像梦一般的现实感围绕着我。

就这样,投入大海的怀抱也许不错啊,我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虽然很痛苦,但是,无论采取什么方法都是一样的。今天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也许是冥冥注定的吧。

这么想着,我向旁边转头,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广场的一侧有一处上供的地方。离电线杆非常近。在看得清大海和海岸的广场的边缘,有用塑料布覆盖的花束——是大波斯菊和满天星。这些花好像是不久之前摆在这里的,有几朵枯萎了,周围还有奶茶瓶,布偶玩具这些小玩意,还有放烟花的袋子——好像在惋惜夏天的离去。

我想可能是谁在这里去世了吧。是交通事故吗,还是溺水?或许,是自己——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

“呐,一个人吗?”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离我很近。

“诶?”我大吃一惊。

眼前站着一个女孩子。她的年龄与我相仿,穿着纯白的无袖连衣裙。眼神看上去懒洋洋的,可能是因为肿泡眼,而且眼角有些下垂的缘故吧。长长的头发轻轻覆在她纤细的手臂上。

什么时候来的,从什么时候在这的?我一头雾水。

她朝着满脑袋问号的我走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她迅速走到我身边。

“一个人?”

“……对。”

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她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稍作思考似的沉默片刻,点头说了一句“这样啊,”乌黑的长发在身后轻柔摆动着。

“到这儿做什么呢?”

“这……”

她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带着压迫感

“来……看海。”

我一时语塞,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她又是毫不客气地盯了我好久,嘟囔了一声“哦。”

她穿得可真够单薄的。夏末了,还穿着无袖连衣裙。一定是当地的孩子吧,但是明明生活在海边,一点晒黑的样子都没有,露在外面的手臂在月光的映衬下,有些苍白。

“……你才是呢,这个点了,在这做什么呢?”

出车站时,最后一次看表,是晚上九点多。我觉得自己的行为被责备了,所以我反问她。她平静地转过头来。

“啊,我呢……”她开了口。

“我和妈妈吵了架,为了消灭证据而来。”

“诶?”

“我的房间非常乱,今天又被妈妈训了。她让我全部收拾好,今晚才能睡觉。我一个人收拾着东西,然后,就出来了。”

她从背后取出了什么东西。刚刚一开始被搭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个大袋子。袋子上写着大大的“烟花套装”。

“大概是前年买的吧,忘记放了。虽说放了很久了,毕竟里面也是有火药的,就这么扔掉了是不是挺可惜的?那,如果被发现的话,父母会暴跳如雷吧,就只能放掉咯。我就从家里拿出来了。”

“啊这……”

如何回答更合适一些呢,不管怎样,我和她的距离拉近了。

广场的尽头,下面就是海岸,却没有任何栅栏。好危险啊。目光突然扫到了刚才看到的花束。从这里看去,看不到电线杆的后面。

但是,嗯?

我注意到,刚才还在那里的花还有烟花——是不是消失了?恰巧,她手上拿的大烟花袋子确实和在那里上供的是一样的。还是说,现在只是我没看见电线杆的后面?

“哎呀,怎么办啊?”

她说。好像很困扰似的。

“明明是想放烟花的,但是忘记带火柴和打火机了。”

“我有哦。你用吗?

我想起自己在背包中放了打火机,就回应了她。她瞬间眼睛都亮了。

“诶,可以吗?

我点头说“可以呀”。她凑了过来——然后,我第一次发现。

她竟然是赤脚。

脖颈后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电流划过。明明气温与刚才相差无异,背后还是有一阵凉意袭来。

在海边混凝土广场上站着的她,没有穿鞋。



*

“唉,根本点不着嘛!”

她将袋子的烟花拿出来铺开,大声宣泄着不满。

袋子里有一支烟花专用的细细的蜡烛,我们把它立在地面上,用打火机点着。平常没用过打火机,一开始怎么也打不出火,我正疑惑着,她对我说“让我来”,说着咻地一下果断滑动打火机——点着了。

但是,最重要的是,烟花始终点不着。即使点着了前端,火焰也只是在前端摇晃,完全没有烟花喷出的迹象。

“或许已经不行了……因为是很久之前的烟花了。”

听着她失望的语气,我注意到,电线杆的影子移动了。上供用的烟花,还好好地放在那里吧?如果,她现在拿的烟花和那里的烟花一样,点不着也是当然的。在没有屋檐的地方风吹日晒,火药肯定会失效的吧。

“呐……”

“嗯?”

我循着她漫不经心地语气看向她。心开始怦怦乱跳。

“那里有花,是因为谁去世了吗?”

“哪里?”

“那里的,电线杆后面。有花呀,独角兽玩具之类的,东西不少呢。”

“啊这……”

她慢慢地点点头,没看花,也没看电线杆,从袋中取出新的烟花,又去点火。

“几年前,好像发生过事故。”

“——或许,是女孩子吗?”

“怎么说?”

“有布偶玩具呀,奶茶瓶之类的……这么看来,应该是位女孩子吧。”

“嗯。”

她点点头,又取出新烟花,一边看着我一边说:

“是这样哦。好像是女孩子。”

“你说是事故,是溺水吗?”

“对。”

一阵风吹过,蜡烛上的火焰摇摇晃晃,一下子熄灭了。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没有看向花束,反而盯着我,低声道:

“是哦。溺水。”

为了不让她发现,我慢慢地咽了一下口水。

下一个瞬间,她却摆出一副开玩笑的表情,“啊,又灭了。” 说着,她又伸手去拿打火机,继续利落地打火。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开始寻找她的影子。

果然,和大家说的一样。死去的人,没有影子。

但是,街灯和月光的光线有限,周围建筑物的影子隐隐约约。从她脚下延伸出的是不是影子,实在看不出来。从自己脚下看,自己的影子,轮廓也很模糊。

屡试屡败的她,呼——地叹了一口气。

“哎,真的是,线香花火也点不着真是绝了。”

“……已经全试过了吧?放弃吧?”

“哎——不行!姑且都试试。不然会后悔的。”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摇曳着的身姿,就像精灵一样飘渺又梦幻,太轻盈了。她从袋子里又拿出新的烟花,我从她手中接过一根。

“一起来吧?”

我没有回应,像是被强迫似的将烟花攥在手里,像她那样蹲在地上将烟花靠近蜡烛。

但是,完全没有烟花要喷出来的迹象。

我们面对面,看着烟花上的火焰。她说:

“呐,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

“你是离家出走吗?”

蜡烛柔软的火焰下面,开始滴滴答答地滴蜡。我装作没听到似的全神贯注地去点烟花——无视了她的问题。但是心却快跳到嗓子眼了。

“为什么这么问?”

“你身上的制服——不是这周围的,感觉就像刚从学校出来就心血来潮地离家出走一样。”

听到我假装镇静的反问,没想到她会一脸认真地继续问:

“初中生?”

“……嗯。”

“啊,和我一样啊。”

顺其自然地就点头了,至少要说自己是个高中生吧,真后悔。但是,听到她说“和我一样啊”,老实说,感觉还不错。

夜色浓郁,感觉今晚将会一直持续下去。在没有来过的城市,第一次在这样的夜晚。现在我觉得可以继续聊下去。

“呐,我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呀,什么问题?”

“莫非,你是幽灵吗?”

嘴唇微微颤抖,本想将“幽灵”两字好好说出口的,但是“幽”字刚出口,就有微微的回响。但是,听到这个问题的她,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她同样反问我道:

“——为什么这么问?”

我回答不了。我无法正视她光着的,苍白的脚。她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这么想呢?”

“这么晚了,又恰好这么冷的天,而且——”

直说吧。一般我会觉得幽灵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事实上,至今为止我根本没见过什么幽灵。

但是,照现在这情况,我可能真的看见幽灵了。现在的我,或许已经接近那个世界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现在的我已经非常接近“死亡”的世界了。

“呐,我再问一个问题。”

即便被指认为幽灵,她竟没有一丝慌乱。她放弃了要放的烟花,一下子扔到地上,又拿出了另一根。一边将烟花靠近火焰,一边又问道:

“你想要去死吗?”

好像迎面而来一股强风,吹得我一片混乱。我紧闭双唇,想问“为什么这么说”的想法闪过脑海。但是,她好像很清楚地听到了我的小小疑问。她没有看我,只是看着烟花对我说道:

“刚刚,拿打火机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包里面有绳子、刀。刀还用毛巾卷着,那个,是刀吧?”

面对她的询问,我只是沉默着。她进一步问道:

“打火机莫非是为了某种目的带来的?既然很难用,那为什么还要随身带着呢?”

她的话好像唱歌。她看着烟花的眼抬起来,与我四目相对。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用打火机纵火自杀,真的很痛苦哦。”

不是这样的——我想。

什么样的死法,我还没有决定。刀和绳子姑且先带着。不知道是不是勇气欠些火候,“都带上”这种感觉像是为了什么而买的保险。如果真要做一了结的话——应该会从某个地方跳下来,我是这样想的。

“不是这样的。”

我好不容易作出回应。她拿着烟花,沉默地一直着我。我看着她,屈服了。

“打火机……也许,是放弃的时候用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明明到现在,对谁也没能说出口。我的倾诉欲无法停止。

“放弃的时候,要把遗书烧掉吧。”

一边说着,自己也意识到,啊,原来是这样啊。

打火机是奶奶佛堂里烧香用的,我将它放在包里。就像小刀和绳子,我只是在收集让人联想到“死”的东西而已。原来是这样啊。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考虑放弃吗。不是打破也不是抛弃,而是想完全消失,所以才带了打火机的。现在,我才恍然大悟。

我还没有抛弃活下去的可能性。

明明我的去意已决,发现自己的真实想法后,我怔住了。

她说话了,安静地,干脆利落地:

“不要这样做。”

越过蜡烛的火焰,她目不转睛地认真地看着我。

“非常痛苦哦。”

“但是,但是……”

喉咙在发抖,肩膀在发热。

 

第一次感觉到不对劲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在感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了。即使想要找回那些日子,已经无能为力了。第一学期开始到进入暑假,那段时间我还可以忍受。再开学,我感觉每天都很压抑,快窒息了。

有人说,是你吧。

是你吧,泄露秘密的人。

明明说了我不知道,明明进行了明确的抗议,但是没有人听我的话就下判断真是太过分了。不知什么时候,即便我主动打招呼,社团里的朋友就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眼光,很尴尬地离我远远的,回过头来我发现周围已经没有朋友了。

我在社团遭受冷眼,不知何时起,班上的同学也开始这样,渐渐地在教室里我感到窒息。我被嘲笑了——我感觉得到。那个人,起过什么争执。那个人,可以不管她啦。那个人,可以嘲笑啦。

虽然我和老师商量过想退出社团活动,但是如果真的退团,前辈和那些同学又会说些什么呢?

你要逃跑吗?

明明是你自己不好,还想要逃跑?

如果有在反省的话,就让我看到态度。让我们看看啊。还想逃?我可是因为你的错受了伤啊。

我曾经那么喜吹奏,但只是看到乐器,只是听到演奏,内心就非常痛苦,心跳加速。流言蜚语好像在身后追着我,支着单簧管的手指止不住颤抖——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不是我的错。所以,只能给你们看这个了。在我死去、消失的世界里,这样你们就可以好好反省反省了,想象我是怎样的心情,被各种各样的人指责,饱受痛苦就好了。

妈妈和爸爸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今天就消失了,他们一定会很悲伤吧。一想到这些,我就心如绞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被那么多人讨厌,妈妈一定会很伤心。

如果我死了,可能会用上“欺凌”这个词。但是,我并没有被欺凌。我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被大家讨厌了。是我的朋友就很丢脸。那样的,丢脸。

“我已经决定了。就是今天了。因为,回不去了。再一次回到家,再一次去学校,这种事情已经无法想象了。这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走这么远,如果今天做不到的话,就再也不能下决心了。

白昼的世界,不回去也罢。就这样,我带着惋惜的心情,看着今天车窗外流淌的景色。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夜晚的大海。我不想再回去了。回到过去,那些日子又重来了,日复一日,明天、后天、在那之后,一想到自己要回到那个地方,不禁发出悲鸣。

但是——

 

“不要。至少,今天不要。”

站在我面前的她说道。明明只是刚刚遇见,她却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我。我一度以为再也没有人会将目光转向我。她的眼神偏了一下。

“过了今天,也许会发生什么变化哦。”

“不可能的,什么改变也不会有的。”

“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还是第一次吧?”

突然,她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急促。

“既然能远道而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放弃吧。”

“但是……!”

喉咙像被紧勒着似的,快要哭出来的我高喊着。就在这时

我的手上——霎时,冒出了光。

突然响起了微弱而尖锐的声音,在夜色中闪现出耀眼的光芒。烟花点着了,从我手中喷出了像彗星尾巴一样长的烟花。

“诶?”

“诶?”

我们同时发出疑惑。之前的对话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之后

“哇—!”

“哇——!”

我们都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异常兴奋。

 

““点着啦!””

 

流下的火花,气势磅礴,闪耀着光芒。

一直在耳边萦绕的海浪声消失了,只剩下烟花的锐响。

烟花的光芒与声音,我舍不得看,也舍不得听。转眼间,手里的烟花就燃尽了。最后一瞬间,实在令我感到惋惜,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到最后——就像今天在电车上,珍惜地眺望着窗外。

火花消失了,声音也没有了,眼中还留有烟花的残影。

烟花画着弧线流了下来,和秋天的芒草很像呢。今年,自己再也见不到芒草了吗?每年都和妈妈、奶奶装饰赏月团子,还要观赏芒草,这些都不会再有了吗?——都是他们的错——那些场景如走马灯一般流动,下一个瞬间,情感爆发了。

抑制不住地

“我——”

鼻腔里还残留着火药味,手里还握着烟花的残骸,我蹲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紧闭的双眼慢慢渗出眼泪。

“……不想死啊。”

耳朵里还有刚才烟花燃放的残响。我并不是想让谁听,而是被无意中说出的话吓了一跳。是悲伤,是愤怒,还是痛苦?自己都无法诠释自己的心情。

“嗯。”

听到她的回应,我慢慢地将手离开了发热的脸颊。她还在那儿。和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不在了也不奇怪,但是看到她还在的时候就很安心。

“但是,好可怕啊。”

“嗯。”

她又点了点头。

“的确很可怕啊。”

“回去的话也很可怕。家里面应该会有大骚动吧。妈妈他们肯定很担心。”

“嗯。”

“钱也花光了。但是——”

我意识到一点,说道:

“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如果是普通的朋友,我是说不出口的,但是对她就可以。我想象着,眼前的她可能会在朝阳下融化从我眼前消失。但是——

“到明天早上,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电线杆后面,有没有烟花,有没有花束,我的记忆已变得模糊。我想已经不用再确认她的脚下是否有影子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幽灵是一种更为可怕的东西,会将人拖入死亡。但是也有像她这样,劝人活下来的幽灵吗?

“嗯。”

她颔首,手里拿着烟花,微笑着对我说:

“好啊。我会陪着你的。”

 


*

我想,今天可能是忌日。

是对我说“至少,今天不要”的她的忌日。

也许正因为是忌日,才会有花还有各种供品。

也许正因为是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很痛苦哦,她劝我——即将奔向死亡的我。

也许她有后悔的事情,所以想劝我——为此而出现在这里。

刚想起来,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要是当时问问就好了。

说起来,我也没告诉她我的名字。

啾­—啾—麻雀的叫声宣告着如范本般清晨的到来。

啾—啾—鸟啼混着从远方传来的哗—哗—的海浪声。好像海鸥的声音啊——正当我这样想时,我感到阳光照在了我的眼皮上,眼泪吹干的脸颊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是谁的呼吸啊——我感觉到了,是湿漉漉的鼻子,还有哈—哈的声音。

好像修狗啊。

我慢慢地睁开眼。双眼一直在强忍泪水,朝阳沁入眼睛,似乎只要睁开一点就会感到刺痛。一直躺在水泥地上,身上到处都很酸痛。一睁开眼,突然发现旁边有一只长毛大黑狗,不禁大叫了一声。

“哇—!”

汪汪,狗狗叫了几声,我慌忙起身。我和她一直把最后一根烟花点完,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眼周围有泪痕,嘴角还有口水流过的痕迹,我赶紧擦了擦下巴。

站起来后,看到一位不认识的遛狗阿姨在训狗:“过来,不可以这样!“狗听到主人的训斥马上安静,不停地摇晃着大尾巴。

那位阿姨追着要跑的狗,又回过头对我说:

“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但是,在这里睡觉担心感冒呀。”

“啊,不好意思。要回去了,没事的。”

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回应随即脱口而出。

“是吗?那太好了。”

这位阿姨看来完全是出于善意向我打招呼的,她将牵引绳套在狗身上,走远了。她走之后,我看向朝阳。阳光洒在海面上,近在眼前,波光粼粼。

看到这样的景色,忍不住赞叹。

太美了。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朝阳了。度过了这漫漫长夜,我又迎来了它。

然后,我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我,还活着。眼前闪闪发光的大海,漂浮着无数光亮的碎片,耀眼得无法直视,昨天遇见的她就死于这里吗?一想到这,胸口仿佛要炸裂一般疼痛。

然而—————

视线从大海转移到自己脚边,我屏住了呼吸。

还在。

———那个,我想是。在……在吧?我揉了揉眼睛。但是——没有消失。

一位身着白色无袖连衣裙的女孩正躺在水泥地上,仰面躺着。她没有被阳光融化,倒不如说她的淡定给人一种毫无防备的感觉,懒洋洋地将右手撑在脖子后面。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我凌乱了,大震惊。

诶?诶?诶?怎么一回事?心里恐慌极了,战战兢兢地用手指捅一捅她的胳膊。——摸得到,还在。她,还在。

“好吵啊……啊,哎呀,睡着啦!”

她一边慵懒地说着话,一边慢慢地起身。睡眼惺忪的她揉了揉眼,打了一个像是在动漫或漫画里看到的那样夸张的哈欠,随后她——看向我。

我依然在大震惊,盯着她的脸。

她的眼睛里映着从海面反射的波光,漂亮得像弹珠一样清澈。那双眼睛,就是这双眼睛。

“你不是幽灵吗?”

“幽灵……我可没说过这种话啊。”

“诶?但是,一般都会这么想吧?我一心想赴死,面前就那样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着脚的,衣着单薄的女孩子,还一起放了烟花……”

水泥地上还散落着一起放过的烟花的残骸,还有融化了变短了的蜡烛。但是,这时我才注意到广场边上。

因为夜色很暗,我没注意到那里有一双带有卡通人物的黑色沙滩凉鞋。刚醒来的她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啊~”

“因为喜欢光着脚啊,所以把鞋脱了。”

“那烟花……”

我看到电线杆旁的一角有花束。而且烟花袋子果然还在那儿。好像真的只是在电线杆背后所以看不见。

她说的是实话吗?

我凌乱了,她在我面前,将手伸进了白色连衣裙的口袋,拿出了智能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啊”了一声,明显皱起了眉头。

“果然,有妈咪的魔鬼来电。夺命连环call。果然——”

“妈咪”——这样的称呼好像小孩子,这让我彻底颠覆了对昨晚对话的幻想。白色连衣裙也是,仔细一看,这里那里都是污渍,还皱巴巴的,根本没有幽灵那般完美的美丽与虚幻。怎么说呢,完全就是生活感。脸和手腕也没有昨晚在月光映衬下的那般苍白。

原来她不是幽灵。

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啊~啊,不好,要被骂了”她说着,收起手机。察觉到我的视线,她看向我,微微一笑:

“真搞笑。你还真以为我是幽灵呀?”

“那是因为……昨天那种情况,难怪我会那样以为。”

昨天一直怀揣着的“想死”的心情,现在在明亮的阳光下说出来有些抵抗的意味。她的眼睛清亮透彻,像贴着一层光膜,关切地看着我。因为我没把话挑明,她收起微笑,转而认真地问我:

“呐,当时为什么想死呢?”

一问,我在才想到她昨晚其实都没问过我。连理由都没有过问,二话不说,就劝我活下去,因为死很痛苦。是她昨天拉了我一把,陪了我一晚上。

将我留在此地。

“……因为有人传,是我将社团学姐喜欢的人,向男生告的密。”

双唇自然张开。这个原因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父母。

“女生们都心知肚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男生那边也知道这个秘密了,然后就好像找犯人似的。那段时间,就有人说,会不会是我散布的秘密。我……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为什么要怀疑我呢?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现在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我是社团里演奏能力最差的那个。我总是比大家慢一拍,有时也会追不上乐谱,吹不出音。以前就有人提醒我,单簧管是很重要的旋律线,所以我有为赶上大家的水平而努力练习。然而,因为我是累赘,所以我一定会被前辈们讨厌,被疏远。

还有可能——我这样刻苦练习,博得了老师的关注。担任顾问的片桐老师是一位年轻又有人气的男老师,他还让我和优秀的三年级学长一起练习。就这样,我和老师还有学长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这也是我被疏远和怀疑的主要原因之一。那个人明明水平差的要命,还在一群男生的围绕下练习,而且那个学姐喜欢的人也在其中。

“嗯。”

她点头。她轻盈的一句“嗯”拯救了我。她和我不在一所学校,可能觉得这件事也就值得这一句“嗯”吧,我心情很复杂,同时一阵强烈的痛感袭来,但是,也松了一口气。

“那位学姐,因为这件事被暗恋对象甩了吗?”

“没有。虽然自己的心意暴露了,但是之后告白了,好像顺利交往了。”

“诶?什么嘛!”

她似乎打心底里感到不解,皱着眉头,睁大眼睛。她的语气还有表情太夸张了,我也吓了一跳。

“这不皆大欢喜吗?自己的恋情进展地很顺利,这多好啊。还有要责备你的必要吗?为什么?”

“结果上看,是不错。但是最初泄密那家伙果然是不能被原谅的。我的态度,其他人的态度,都有问题。到底是什么契机造成的这种氛围,大概也无所谓了。”

“呜哇……难以置信,头疼!”

她皱起眉头,脸色很难看。作为旁观者的她态度如此明确,我内心的苦涩烟消云散,轻松了不少。

“没死真是太好了。”

她说。哗——平稳的海浪声与她的话语重叠。

“没有为那些人而死真是太好了。”

“对。”

风带着潮水的味道迎面吹来。现在的我因为能感受到风的寒冷而非常雀跃。打心底里高兴。

“我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 “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是第一次吧?” 我想起来她问过我。是的,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

“呐。”

突然,她张口问道:

“你昨天真的是一个人吗?”

“诶?”

“我家就在那边公寓的四楼,”她说。

她指着远处隔着大马路的一栋建筑物。我将目光停留在公寓的窗户上。

昨天,正为如何处理这些烟花而烦恼,我从家里的阳台往外看,你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这里。

“啊?”

“那个女孩子就在你身边,感觉你俩在看海。我还想,这俩在搞什么呢。其中一个人看向这边,向我招手的吧。”

我睁大眼睛。下一个瞬间,我条件反射似的看向供奉着花的角落,还有奶茶瓶和玩偶。曾经在这里丧命的女孩子。

“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是,感觉她像是在叫我,所以我来了。正好,正为如何处理这些烟花烦恼呢。然后,现在看你是一个人,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一个人。”

我挺直腰板。不是害怕,也不是讨厌,只是想好好地端正姿势,心情自然就变成这样了。

“从那以后,总觉得会是这样的发展。”

大海的波光十分耀眼,闪到快要睁不开眼睛。她眯着眼睛,继续说道:

“离家出走也好,自杀了结也好,都是瞎猜的,但总觉得——应该是这回事,就顺着听下去了。”

我的眼睛还看着放着花束的角落。

大波斯菊和满天星,独角兽玩偶、奶茶瓶和烟花。

“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女孩子呢?”

我不禁发出这样的疑问。

我们两人并肩站在花束面前,凝视着这个角落。

“为什么会死呢?”

“听说是事故。”

我们两人双手合十。我的心头一紧。

如果是事故,那就不是自杀。也许你还想活下去,所以——你才出来的吧。

我之前 “也许是忌日”的想法未必是错的。现在这里还放着很多供品,为这个死亡的孩子哀悼。这孩子应该是觉得不能放任昨天的我不管吧。明明我以为没有谁会看见我,留意我了。

我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发自内心小声对她说:“谢谢你。”虽然不想让旁边的她听见,但也觉得听到也无妨。

昨天——我怀着无处发泄的情绪来到这里,随后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总会有办法的。”

她突然说道。我闭着眼睛,还没能回答的时候,她又说道:

“离家出走可能会被骂,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让大家这么担心,但是活着回去的话,这些都不是问题哦。总会有办法的。”

“……嗯”

“呐,肚子饿了吧?去麦当劳吗?”

她抬起头,开朗地说道。听到她的询问我看向她。

“我今天回家肯定会被骂,不如早晨就去麦当劳吧。”

“这周边,有麦当劳吗?”

我脑海中的印象只有昨天荒凉的海滨之城,寂寞的街道。听罢,她吐槽:

“当然有了。什么嘛,你嘲笑我啊?穿过那边那条街,就是市中心哦,相当繁华呢。走吧!”

她牵着我的手腕。她的手有真实的质感和温度。我在心中“啊”了一下,是人的触感。我仰望天空。

她不是幽灵,太好了。

然后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向她说出“希望她陪在我身边”的请求,那句话苏醒了,现在想起来很难为情啊。

“你叫什么呀?我叫和香(のどか)。

她先做了自我介绍,接着看向我,向我伸出手,我也紧握着她的手,回答道:

“我叫——海未(うみ)。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夜晚的大海。

那时,顺着那样的想法下车,真是太好了。

“哇——你的名字好可爱呀。”

“‘和香’你的名字也很可爱呀。”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散着步。路上,我特地回头看了看刚才的广场。在铺满了阳光的明亮的广场前,恍惚间闪现了一位静静地微笑着的女孩子的身影,又马上消失了。

幽灵(YOASOBI「海のまにまに」原著小说翻译)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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