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翻滚

 

有些声音好像突然变得特别模糊。一股温温热热酸酸的味道直冲着喉咙口涌上来，我用手紧紧地捂住嘴才好不容易忍住一次，但没过几秒，那股味道再次冲了上来，我没能忍住，一转头哇地一下吐在了台阶上。

 

我吐得几乎有点两眼发黑，回过神来的时候，龙猫带着徐鹏和涂子航已经围了上来。

 

“谭越！”

 

两个人扶着我在台阶上坐下，一边用水把纸巾打湿之后，替我擦着嘴。“你没事吧，喂！”

 

“龙……唔！”我开口想喊，但忍不住又干呕了一声，低下头又呼吸了好久才止住：“龙猫，你动我书包了吗？”

 

“我动你书包干嘛？”龙猫愣了一下。

 

“我的笔记本。”我使劲儿吞了口口水，虽然好像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口水能缓解嘴巴里酸到要死的味道：“你真没动我的笔记本？”

 

“笔记本？”龙猫又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一眼我的书包。

 

“你该不会把它带体育场来了？”

 

龙猫转回头来之后，脸色突然也变得很明显的不好看。“你该不会把它丢了吧？”

 

“傻——子——越！”

 

李笑阳的声音这时远远地传了过来，没过几秒，他的人也狂奔着冲到了台阶下面：“我跟你说，大胜利！我们不仅看到了，而且还拍到了杨曦路的照片！这下他绝对没有办法抵——哇？你怎么吐了啊！谷小双你干什么了？！”

 

“他自己吐的关我什么事”

 

龙猫瞪了李笑阳一眼，然后转头很严肃到的问我：“你仔细想想，到底是啥时候丢的？”

 

“啥丢了啊”李笑阳爬到台阶上来，用衣服捂住鼻子，打量了一眼我的周围，然后才注意到我那个被打开的书包：“哦……该不会是那个笔记本被人拿了吧？”

 

“谭越……”

 

莫禹航这时也小心翼翼地从另一边的台阶上走过来。“不是吧，你跑吐了？”

 

“他的笔记本丢了。”龙猫转头对莫禹航说。“就是那个笔记本。”

 

“啊？”

 

莫禹航脸色也变了一下。“是他用来记……等等，怎么丢的啊？就在这丢的？谭越你该不会真的……你每天都把它塞书包里带到体育场来啊？”

 

听到莫禹航和龙猫的对话，李笑阳皱了皱眉。

 

“不是，现在是啥情况啊”

 

李笑阳很迷惑地瞪着龙猫和莫禹航：“笔记本丢了赶紧找不就是了，为什么你们两个好像都知道那个笔记本是干嘛用的一样？为什么好像就我不知道那个笔记本是干什么的——”

 

“我跑1500之前，来这里换号码牌的时候还在的。”

 

我赶紧打断了李笑阳的话，一边咳嗽一边告诉龙猫：“后来我让别人帮我来取号码牌，估计他忘记把拉链拉上了。龙猫……你当时有看到谁来过吗？”

 

“你们1500在占跑道，我当时在中间的场地，也不在大本营啊。”

 

龙猫皱了皱眉，转身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喊了一声：“哎，徐鹏，我看你之前不是一直坐在这里和胡煜下象棋吗？有没看到谁来过我们班的大本营啊？有谁来找过人或者来翻过我们班的东西吗？”

 

“啊？你说谁来过啊……有一个低年级的的男生，好像动了谭越的包”

 

徐鹏被龙猫这么一喊，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我们：“应该还有几个女孩子，估计是来找梁雨的——然后还有一个就是五班那个谁，方什么，对，方垚，他来这里喊过，当时问我李笑阳人在哪来着，应该就这些，没了”

 

“那个傻X”

 

应该不光是李笑阳，我们几个人一听到方垚的名字，就都马上知道了，如果有人会偷偷拿走我的笔记本，那一定非他莫属。“码的，我们找他去”

 

“李笑阳，你要不——”

 

我被龙猫拉着站起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地开口喊李笑阳：“你要不别去了吧？”

 

“我为什么不去？”李笑阳回过头看着我，冷笑了一下：“哎呀你放心啦，我不会随便动手的，刘阳交代的事情我还记得呢，不会随便乱来。不过找他讨回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这要求也没什么过分的吧？”

 

“不是……”我开口想解释，但李笑阳已经两下半跳到了台阶的底下去。

 

“算了吧，别拦他了……先走先走，赶紧跟上先”

 

龙猫推了我一把，一边安慰我道：“到时候如果有情况，我帮你hold住”

 

我又抬起手，用袖子在嘴边抹干净那些残留的酸味，然后才点了点头，和龙猫和莫禹航一起走下台阶，追着李笑阳往五班大本营的方向去。

 

“方垚！你给我出来！”

 

赶到的时候，李笑阳已经在五班大本营的台阶下面叫起板了。“奶昔！你们班方垚人呢？他跑哪去了啊？！”

 

“不知道啊”

 

奶昔看到我们四个人围过来，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不是，你们又和他闹什么别扭啦？”

 

“他偷了我家傻子一个很重要的笔记本！”李笑阳指了指我：“行，我去别的地方找他！不过他一会儿要是自己先回来了，你就给我打电话啊！我今天一定要找他好好理论理论！”

 

“拜托了啊！”

 

莫禹航还在后面继续不知道交代着奶昔什么，不过一把话说完，李笑阳就带头穿过了跑道，往体育场的中间走进去。我和龙猫只能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真的有毒”

 

李笑阳一边走一边骂：“欺负谁呢，有事还不敢直接冲我来，搞这种偷鸡摸狗的”

 

龙猫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一眼龙猫，然后就见他对我摇了摇头。

 

在体育场的中间聚了很多人，三五成群的，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方垚到底在哪里。一直到下午的比赛都快结束的时候，奶昔才突然给李笑阳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们说，方垚已经回大本营了。

 

一接完电话，李笑阳便马上又火急火燎地往回走。

 

“方垚，你给我下来！”

 

急匆匆走回到了五班大本营的最下面，李笑阳再次叫开了，一只手指着台阶上面的方垚，口气根本不像是有记得刘阳说的话：“来我问问你，你是想干什么？哈？你个偷鸡摸狗的东西，偷谁的不好，偷到我家傻子的头上来？”

 

“哈？”

 

方垚站在台阶顶上，并不下来，只是和李笑阳隔空对喊。“我偷谁东西了？谁是你家傻子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

 

李笑阳一跺脚，就冲上了台阶去，另一只手一直指着我。“你给我过来！看清楚了，这个就是！你给我说清楚你把他的笔记本拿到哪里去了？”

 

几乎就在李笑阳冲上台阶的同时，台阶上的方垚也立刻拔腿溜到了另一边。

 

“你说什么笔记本是他的？”方垚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又突然露出恍然大悟似的表情。“哦，所以那个包也是他的喽？我看你天天替他背着，我特么还以为是你的呢！”

 

“好哇，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拿了的？”

 

李笑阳一瞪眼，指着方垚道：“信不信我等会就打电话报警，告你盗窃罪！”

 

“我哪承认了？！我只是知道有那么个笔记本而已啊，你可别随便冤枉人”

 

方垚说着露出一脸很贱的笑容，摊了摊手：“再说，是他自己东西不放好，就大开着摆在那里的！我也只不过是翻开看了一眼而已好吧！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个笔记本原来是他的呢！而且你还想打电话报警啊，还想告我，我们要不要试试看到底是谁揭谁的老底？之前的事情我可是搞明白一点了，等我抓住证据，你，还有你们班的刘阳，你们的大班长，可一个都别想跑”

 

“你——”

 

李笑阳咬了咬牙：“行啊你。行。你要真找得到证据，想告就去告吧！反正现在，快点，先给我把笔记本还来！”

 

“我手上又没有，我怎么还你？”

 

方垚说着指了指李笑阳脚下的一个包。“喏，那个就是我的包，你想要本子，倒是翻啊！我手上可没拿什么本子啊，你要找不到，就别再一口一个什么笔记本的冤枉我！”

 

李笑阳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包，然后便捡起来，丢给了我。

 

“傻子，你翻翻看有没有”

 

丢给我之后，李笑阳喊了一声，而他自己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方垚。

 

我和龙猫把包接住，打开来之后看了看，发现竟然还真的没有找到我的那个笔记本。

 

“好像真的……没有”

 

我有些困惑地抬起头，对李笑阳摇了摇。“真的不在里面。”

 

“看到了吧？”方垚这时笑起来，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指着我手中打开的包：“我说了没有拿吧？怎么样？相信我的话了吧？”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拿走偷看过，然后就扔到垃圾——”

 

李笑阳并没有相信方垚，话锋一转，就想要继续逼问下去，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广播给打断了。

 

“现播报一则失物招领通知，请谢淑芳同学到检录处右侧小门内领取遗失物品。”

 

听到广播里说的名字之后，我感觉眼前又开始黑起来，腿也直发软，如果不是龙猫发现了之后马上过来扶着我，我差点就摔在了地上。

 

李笑阳听到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困惑，虽然他好像一开始还没往那里想。

 

只是没过多久，广播又播了一遍。

 

“更正，有同学在体育场内捡到一本黑皮白字的A4笔记本，请有遗失物品的同学尽快到检录处右侧的小门内领取遗失物品。”

 

直到听完这一条广播的时候，李笑阳才回头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我——而另一边，方垚一看到李笑阳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身上，几乎是立刻转身逃走了。

 

“傻子”

 

我和李笑阳对视的时候，就见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那个不是……你丢掉的笔记本吗？为什么他们刚才一开始喊的会是我妈妈的名字？”

 

268.撕裂

 

“我……”

 

我的大脑好像在那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想不出任何可以回答李笑阳的话。

 

“先去把东西拿回来吧。”也许等了一会儿并不见我回答，李笑阳黑下脸来，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然后很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拿回来之后，你再和我谈谈吧。”

 

说完，他就一个人先往广播里通知的地方走了过去，两只手叉在裤兜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龙猫和莫禹航在我的两边面面相觑。

 

他们看起来肯定也是知道我的笔记本上写的是什么了，但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个时候我好像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我们四个人一起进了检录处右边的小门，然后就看到三四个女生坐在广播用的话筒前面，其中一个人的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正是我的那本。

 

但进门之后，李笑阳并没有主动上前去认领那本笔记本。他进去之后就随便地走到了一边靠墙站着，好像在等我上去一样。龙猫和莫禹航也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所以最后，我便一个人走到了那个女生的面前。

 

“那个……我来认领我的笔记本。”

 

吞了好几口口水之后，我才开口对那个女生说了这么一句。

 

“你是失主吗？”那个女生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的眼睛里带了一丝奇怪的味道：“我得确认一下——你知道这个里面写了什么吗？”

 

“是……记了一些”

 

我小声地回答道：“是一个叫谢淑芳的人的事情。里面还有一些照片，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碎片，然后还有一些是从作文本上剪下来的碎片”

 

那个女生听完之后，打开来又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便把笔记本交给了我。

 

我刚接过笔记本，转身就看到李笑阳已经迈开腿往门外走出去了，就好像已经等的非常不耐烦一样。龙猫和莫禹航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跟在了李笑阳的身后，而我则跟在了他们两人的身后。

 

我们走得并不慢，虽然，等回到我们班大本营的时候，我总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半个世纪。

 

“傻子，我们到一边说吧”

 

到了台阶底下，李笑阳才停下来，转过头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把笔记本也带着。谷小双，还有莫禹航——你们还想凑凑热闹吗？”

 

龙猫和莫禹航马上都摇了摇头。

 

然后李笑阳便径直往边上走，一直走到了台阶上没什么人的角落里。

 

“李笑阳，我……”

 

我跟着他一起走到了角落，然后就见他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上来，两只眼睛空空地盯着体育场的方向，并不看我。“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骗——”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李笑阳却突然打断了我。

 

“你说……啥？”听他这么问，我愣了一下。

 

“你说实话，是有谁让你这么做的吗？”李笑阳重复了一遍：“是不是谷小双？还是那个白眼狼？还是莫禹航？你给我一个名字。”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那个白眼狼也找了你，让你和他一起瞒着我什么吗？阻止我调查我妈妈的事情？还是说谷小双那个家伙想对付我，逼你调查我的事情了？”李笑阳再一次打断了我的话：“你用不着害怕，到底是谁逼你的，你就说是谁就好了。这事吧，就算你做的不地道，但我也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是什么脾气，知道你经常和这些人不对付。我会原谅你的。不过你得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搞这些的。”

 

“李笑阳，我……”

 

我说着又低下了头：“没有人逼我这么做。”

 

“那就是说，是谷小双？”李笑阳终于转头看了我一眼：“你这么害怕，肯定是谷小双了。他心里面果然对我还是很不爽喽，这么看来”

 

“不是他”我马上摇头道。“李笑阳，你听我解释——”

 

“你最好是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想弄的这些！”

 

李笑阳突然一拳头捶在了地上，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好像要吃了我一样，把我吓得冒了一身冷汗：“你最好别告诉我是你主动想调查我妈妈的事情，然后还记成了一本本子，还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

 

李笑阳的整张脸都因为生气而涨红了，但这好像还不是最让我感觉害怕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两只眼睛也红了，而且闪出了水光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像碎玻璃一样爆裂开来。

 

“对不起！”

 

我低下头语无伦次地到道着歉：“我……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什么？啊？咳咳咳……如果是想帮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啊？”李笑阳只喊了一句，好像就把嗓子给喊哑了，之后的声音都变得格外虚弱。“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和他们不一样，你至少不会像灰哥那样，不会像莫禹航那样——”

 

“李笑阳……”

 

“帮我，帮我，帮我？”李笑阳重复道。“谁说要你们帮了啊？！你知道我已经听这话听了多久了吗？！从二年级听到五年级，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是这么对我说的吗？！我以为你懂得我想要什么呢？！其他事情上你可以骗我，唯独这个不行！！别再喊着说什么想帮我的口号瞒着我好不好，真的恶心死人了，你以为我会不知道灰哥他们有事瞒着我？我只是没有办法而已！他们反正死都不肯说，我能怎么办！拿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他们说？！你觉得我能干得出来对不对？你真觉得我能干得出来对吧？你是不是这样想的，你说啊？”

 

李笑阳说着，突然倒退了几步，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变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真的以为你是和我站在一边的呢”

 

“我当然是和你站在一边的！”我急得也喊起来。“我只是……我只是想先做好准备再告诉你——”

 

“用不着解释了，你现在就算告诉我什么理由都好，我也不想听了”

 

李笑阳冷冷地看着我，抬起一只手来，伸到我的面前。“我不管之前怎么说的，如果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可以不看，可以不问，可以等你自己告诉我——但是这个，绝对不行！！你如果还想让我原谅你，现在就把那个笔记本给我，立刻，马上！！”

 

“……”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笔记本交到他的手上。

 

心底里，我似乎还是不敢就这样把笔记本交给李笑阳——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他的眼睛像那样红过，而且噙满了泪水。

 

如果在这样的时候告诉他真相……

 

但似乎，就只是这么一秒钟的犹豫，就让李笑阳彻底的恼羞成怒了。

 

“你还是不肯给我是吧？”

 

李笑阳说着突然就扑了过来，把我的笔记本一把就抢了过去，力气大得我完全没办法想象。“行，不用给我了，永远也不用给我了！我帮你撕了他！”

 

他似乎想要直接拦腰将笔记本撕成两半，但却并没有真的做到，只是把笔记本狠狠地扭歪了一下，甚至把他自己的手也给扭疼了。然后，他好像就因为这个更生气了起来。啪地一声，他就把笔记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个手表也还你！”

 

然后他又用力把手表扯了下来。在我来得及去接之前，手表便被他也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李笑阳！！”

 

我到底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手表被他摔到地上之后，我也莫名其妙地对着李笑阳喊了起来，然后朝他扑了过去。缠在一起扭打了两下，我们就一起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一直到滚到了最底下，接着李笑阳便把我摁在地上，用头狠狠地撞了我一下，把我撞得一瞬间完全傻了过去。

 

然后李笑阳就一个人跑掉了。

 

重新爬起来的时候，龙猫和莫禹航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捡起了被李笑阳摔在地上的笔记本，另一个则把手表拿回来递给我。

 

把沾到的灰拍掉，手表的屏幕早就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

 

“对不起……”

 

我盯着屏幕，忍不住地眼泪一直往下流。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和谁道歉，也许是李笑阳，也许是哥哥，又或者我只是想说对不起而已，也许我只是觉得多说几遍就能获得原谅，即使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