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时代的观影习惯与得失

互联网时代的视频成为了背景,视频之上的互动才是观影体验的真实对象。
我们可能已经无法离开弹幕去单纯地欣赏一段视频了,有线电视时代独自看完一部又一部电影的观看习惯在互联网时代成为了不可想象的怪癖。互联网时代的人是这样观影的,他们会一边放着视频,一边翻看着评论,不时注意视频上飘过的各色弹幕,观影结束后的评分和讨论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在无处不充满屏幕和摄影设备的世界,视频的供给远大于观看的需求,然而没有弹幕和评论的视频就像一段毫无意义的监控录像,而有了实时评论的参与,一段监控录像直播也能成为欢庆和互动的场所。例如武汉疫情期间观看挖机建设方舱的数十万网友,他们的热情并不来自热火朝天的工地建设场面,而是实时参与到一件重大事件的讨论所带来的充实感。
互联网时代的观众不再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观影,而是不断以复数形式出现,在观影的同时参与到影片之中。他们不希望在屏幕之后欣赏过去发生事件,或是别处的热闹,他们迫切需要的是参与到这一看似共时的系统之中,以满足在场感,社会认同感和陪伴感,而弹幕就是对应的最佳产品。
原子化的现代人的孤独感是如此强烈,志趣差别又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有线电视时代聚众围坐观影风气已经成为童年的回忆。弹幕虚构了一个任何时候都存在的群体,这个群体总能对视频内容做出合适的反应,因此在弹幕的陪伴下观影至少在形式上提供了一个临时的观影团。无论合适发表的弹幕都挤作一团,蜂拥而至,将观影者的思想裹挟在社群热闹的躁动之中。
B站提供的不止是视频,还附带有便携式观影团,这是它的核心优势。
在弹幕尚未诞生的年代,参与一段视频的需求就已经存在了。综艺节目总是需要现场观众,因为只有这样,万里之外观看电视的人才能从现场观众的实时反应中获得参与感,他们乐于见到观众在合适的时候鼓掌或是大笑,仿佛那些观众的反应也是自己的反应,这就是有限电视时代的弹幕。
综艺节目制作者为了塑造这种参与感,甚至不惜雇佣氛围组,可见观影的参与体验不是主观体验,而是可以包装出售的标准化产品。影片不在单纯作为观众审视的客体,而是可以通过场外互动,也就是现场观众的反应或是弹幕,反过来制约甚至控制观众做出“适当的”反应。
从此,影片反客为主,完成了对观众的规训,本该由观众自主做出的情感反应却成为了被精心设计的商品公开出售,主动的欣赏消失了,观看体验也成为了千人一面,经由引导产生、完全可控的标准化产品,互联网时代的人成为了观影活动的客体。
如此就不难理解,为何B站的用户如此热衷于看被弹幕覆盖的视频。他们为了满足社群认同感,交出了对影片的主观解释权,顺从群体的观影意志,在不断的互相认同仪式之中,偏见和娱乐化的浅薄也不断地加深。观影团的嘈杂最终压过了影片的声音,人们发着无法回应的弹幕与曾经的观影者沟通,于是时间和空间的广阔浓缩为一个奇点,原子化的人由此产生虚幻的安全感。
既然弹幕如此重要,可以预料猜测,机器人账户也被广泛用于生成弹幕,以源源不断地供应这种商品。而如今当诸如chatGPT一类AI崛起,我们这一代人有望看到弹幕和评论真正成为一种标准化产品,在影片发布的同时生成完毕,无弹幕的观影将会成为令人诧异的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