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Ⅱ篇第六十六章.

       剑拔弩张的气氛围绕着整座北境的王宫，彩绘玻璃在漆黑魔能的映照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武装精良的狼兽士兵们也赶紧调整好了自己，用各自的武器和魔法破开了魔能触须的束缚，同时将侵入殿内的黑色龙兽连同他身后的二殿下团团围住。

       白沃在龙垣的身侧只露出了一双白色的狼耳，在士兵们的眼中，如今的二殿下就像是被魔物所控制的傀儡，与对方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更何况那早就臭大街了的名声，以及平日里对待下人们的粗鲁行径，恐怕只需陛下下令，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诛杀。

       王座上的白狼缓缓起身，提剑走来，稳重的步子顺着铺上了红色地毯的大理石台阶逐步向下，每一步都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剑刃点地，划出一道长长的火星，带着刺耳无情的嘈杂。

       他凛眸抬眉，即使是身处一众护卫的身后，散发着凛冽寒芒的气场也依旧令在场的所有士兵们不寒而栗。

       这是属于整片北境疆域之中无可替代的领导者的威能。

       白戾铁血的治国手段将整片北境的各个兽人部落统一，仅仅用了几十年就将从前被萨撤攻伐得溃不成军的国土一一回收，如今更是与人类的帝国平分秋色。

       毫不夸张地讲，他对于北境的贡献丝毫不亚于曾有着“黑锋杀神”的北境前王——凯文.弗朗西斯。

       黑色龙兽俯首睥睨着对着他扬起武器的狼兽士兵们，尾巴在触碰到身旁的狼兽时却是意外地挪开了。

       这些士兵们打心底里赞扬着他们陛下的丰功伟绩，感叹着北境的两任帝王都有着令人神往的风采和出色的治理手段。

       唯一令人唏嘘的便是先王凯文的妻女被萨撤俘虏过后，为了拯救自己的亲人，在对自己极为不利的条件下依旧选择了应战。

       只可惜，上天并没有眷顾这位“杀神”第二次，被自己的妻女拖累，客死他乡，尸骨至今未被找到，与他一同作战的士兵们同样下场凄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如今的陛下白戾，同样也为了自己的爱妻，抛弃了自己身为父亲的职责。

       他举剑指向龙垣身侧露出的那对白色狼耳，眼神中丝毫没有一位父亲在面对儿子时该有的慈爱与不舍。

       有的只是同他周身逐渐区域冰冷的温度一般的极寒。

       “吾儿，为父还从未想过自己的孩子会有与魔族同流合污的一天。”

       “你变得和他一样肮脏不堪……”

       他眼神鄙夷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黑龙，对方身上魔能幻化出来的铠甲闪烁着危险的光，样貌与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天差地别。

       即便当他第一眼看向眼前这条龙兽的时候，便嗅到了对方身上令他都感到一股诡谲的危险气息，但如今对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本来面貌展现在自己的面前，身为北境之主的白戾非但没有任何的恐惧，反而隐隐透露出一股兴奋。

       见龙垣和白沃都没有开口说话，白戾却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违和感，他敛起自己的神情，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出一道剑气。

       带着极寒低温的剑气擦过龙垣的下颌，这头平日里处处维护着小白狼的黑色龙兽却不为所动，甚至当剑气劈在了“白沃”身上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白戾察觉到了不妥，只见被剑气砍中的“白沃”瞬间被一阵黑雾包裹，雪白的毛发开始趋于漆黑，狼兽的身形开始扭曲，一头从未见过的黑龙兽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里尔堪堪躲过那道剑气，在周围狼兽士兵们震惊的眼神之中啧啧两声。

       “你就当真看着我被那道剑气砍啊……”

       “即便是分身，你家魔王大人不也跟你吩咐过让我们拖够时间吗？现在倒好，一上来就暴露了！”

       里尔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身旁的“龙垣”，却甚至没有换来对方的一阵回眸。

       “……”

       “你这分身真没意思……”

       里尔也不管当前是多么严肃的场合，仿佛周围的狼兽士兵和愤怒的国王白戾并不存在一般。

       “干脆叫你闷葫芦好了……”

       却没承想，他的这句无关紧要的吐槽反而引起了“龙垣”的注意。

       “不叫……闷葫芦……”

       “龙垣”微微开口，声音却是相比起魔王更加的沙哑晦涩，听得里尔一头雾水。

       红色的双眸目视前方，即便是与北境之主直视，依旧是不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叫……龙老四……”

       “……”

       “哈？”

       里尔满脸的嫌弃。

       “这是什么土到掉牙的称谓吗？”

       没承想，反而是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吐槽，引来的对方的怒视，甚至里尔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龙爪已经带着不可阻挡的威能朝他落了下来。

       轰——

       在场的所有狼兽卫兵，甚至包括白戾本人，都不禁心下一凛。

       这一下被里尔堪堪躲开，他方才所处的位置，则留下了一个半尺深的龙爪印。

       “聒噪……”

       龙垣……或者说龙老四看向里尔的眼神，甚至比起龙垣本尊还要更加凉薄，他不似魔王上位者对视更弱者天生的睥睨，反而更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更甚至于，龙老四看向龙垣的眼神，都与此别无二致。

       但唯有一个例外……

       一想到自己与那白色狼兽独处的一个冬天，难得的平静开始充斥进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惹得里尔啧啧称奇。

       “真是个怪东西。”

       眼前的黑龙魔族，虽有着与龙垣基本一致的外貌，心性上，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

       “够了！”

       怒吼伴随着长剑抵地的脆响瞬间充斥在这王宫大厅之中，彩绘玻璃的碎片也被这声低沉的吼声震落，坠在那依旧华丽的红毯之上。

       里尔同龙老四朝着声源望去。

       只见白戾早已没了方才的稳重肃穆，那张毛发被打理得极好的白色脸庞如今被愤怒所扭曲，外露的犬齿紧紧相扣，仿佛恨不得上前将两只魔族给撕碎。

       “我那逆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士兵们对自家陛下突然的怒火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依旧将两只魔族团团围住，随时准备用手中的武器刺向对方。

       被这样一问，龙老四自然是沉默的，只有里尔满脸戏谑地朝着人堆外那愤怒的老国王吹了个流氓哨。

       其实要不是他不一定打得过白戾，否则身为人夫的北境之主，对他来说也是一道别有滋味的“盛宴”。

       “你猜？”

       这王宫上下，白沃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白戾的脸色黑得不行，他即刻转身提剑意图退出正殿，却在他回身的那一刹那，背后的士兵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翻。

       几只狼兽的肉体砸在他身侧的高墙之上，纷纷吐出鲜血，将白蓝色的墙壁染出刺眼斑驳。

       白戾内心一凛，只他再次回过头的一瞬间，那只巨大的龙爪已经如同一张血盆大口，迎上了他的面门。

       甚至连风都没来得及接触到他的毛发，那极度危险的气势，也已然透过那龙爪间缝隙后猩红色的瞳孔，将他堂堂北境之主震慑。

       铮——

       常年战斗所保留的肉体的本能让白戾提剑挡下了这一击。

       余威将他震出三米开外，而龙老四庞大的身形站在他方才的位置，正抬眸与他相视。

       白戾的手臂在颤抖。

       挡下方才那一击，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钝痛，自他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对方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他，没有片刻停顿，过不了多久，下一击就会朝他袭来，白戾有预感，这一下会比刚才更难防范。

       但……

       他没有后退的余地和理由。

       白戾满脸的阴鸷，认真的模样就连在一旁的里尔都不由得感叹。

       这只雄兽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位只能看看的货色，自己的欲念要是放上台面，若不是魔王的分身在身侧，将自己揍得落花流水是绝对不在话下。

       白色狼兽紧咬嘴角，让腥甜的铁锈味充斥口腔，暂压下全身的不适，持剑冲向面前的黑色龙兽。

       一黑一白两位狠角色如同陨星一般在大厅之中碰撞出绚烂的火花，刀剑与肉体鳞甲的对撞声不绝于耳，为这场旷日之战拉开帷幕。

       而王宫的另一侧。

       白色狼兽迈着轻柔的步子穿梭在长长的走廊之上。

       白沃卸下了他作为二殿下时的服饰，在他作为“二殿下”生活的这半个月不到的时间来，他暗自记下了母亲休养的寝宫位置，如今已经不会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迷路。

       半道上遇到过许多前往正厅大殿的守卫，或是被分发前往城中应对龙垣另一个分身的卫队，白沃藏在巨大的落地花瓶后方，远远见人群离开后才继续朝着母亲的寝殿走去。

       这一刻的他内心是矛盾的。

       他知道自己去会见母亲的目的，是为了将那最后的冰魄拿到手，同样，也是为了拯救一息尚存的白岚。

       可这也意味着母亲的死亡……

       这条路似乎过于漫长，白沃的脚步忽快忽慢，似是为了在“母亲能多活一阵”和“尽快救下兄长的性命”之间摇摆不定。

       但最终，他还是来到了那扇门前。

       只是在这里，他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白沃那略显憔悴的脸上此刻满是不忍和疑惑。

       “晋叔叔……”

       这样的称呼似乎同样让对方迟疑，但那眼中的不舍，也只是存留了一瞬，下一秒，阿晋也拔出了自己的两把佩剑……

       “二殿下……”

       “您从前从不会这样称呼微臣……”

       “臣明明已经将您送出了城外……可您……为什么要回来……”

       甲壳兽人壮硕的体格挡在门前，粗壮的四肢上，手持着特意制作的两面巨盾和两柄几乎和白沃的身高一样长的大剑。

       就连全盛时期的白岚，在阿晋的面前，也几乎没有胜算。

       阿晋自从白戾掌权以来便跟在对方的身侧，作为开国将军，自从领兵打仗，便从未有过败绩，手中的两把长剑，斩过无数北境的叛徒和萨撤的奸贼……

       现如今，他却用这把剑指向白沃……

       为国献身了一辈子的阿晋从未幻想有过这一天。

       知晓白戾秘密的他本以为，将二殿下送走之后，王后逝去，白戾虽会消沉一段时间，但他的心性依旧会让他回到曾经稳重自持的样子，可白沃的再次出现，将他的所有计划全部打破。

       “抱歉……二殿下……”

       “微臣……绝对不能放您过去……”

       他望向白沃，最终还是摆出一番战斗的姿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显得弱小无比的狼兽，自始至终，还是没有忍心挥剑，仅仅只是挡在了对方的身前……

       “晋叔叔……哥哥他还活着……如果再拖下去……就真的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白沃还试图最后辩驳一回，可对方在听闻白岚依旧存活的消息之后，也只是错愕了一瞬，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二殿下……您要知道，我身为护国将军，唯一的职责便是维护国王陛下，作为他的左膀右臂……”

       “当今北境，有且只有一位国王……”

       白沃抿唇。

       话已说绝，他知道，举国任何几名成员放在天平一端，在阿晋的心中，也压不过白戾一头。

       在阿晋的注视下，他的身后，龙垣的本体也从阴影之中缓缓走出。

       随着龙躯的显形，阿晋全身的甲壳都趋于一种绷直的状态。

       阿晋之所以全副武装摆出一副作战的姿态，所对的自然不可能是白沃，他知道龙垣就在某一处看着他，所以才时刻紧绷着神经，将自己的肉体置于一种时刻都能够做出反应的极端状态。

       龙爪轻轻拍在白沃的颈旁，提醒着白沃，自己就在他的身边，不必害怕。

       他脚步沉稳，缓缓挡在了白沃的身前，意义明了，现在站在此处的，正是魔王本尊。

       他回头给了白沃一个“放心”的眼神，夫夫二人此刻，即便不需要言语，也能够明了对方的意思。

       白沃迟疑了片刻，只用口型说了一句“手下留情”后，便试图绕过战场，向着阿晋身后跑去。

       甲壳兽人自然不可能放他过去，他眼眸里的不忍转瞬间变为凛冽的杀意，双臂的肌肉紧绷，右侧一斩，直指向白沃的脖颈。

       这一刻，他是动了杀心的。

       投入战斗，便不能再留有任何的怜悯。

       他并没有斩空。只是魔王率先一步，直接用左手握住了那长长的剑身，整只龙兽向前一个身位，直接将阿晋庞大的体型，带离的寝殿的正门口，撞在了长廊的一侧。

       砖石碎裂掉落，而白沃也趁机溜进了房间。

       阿晋意图摆脱龙垣向前跟去，他的体格要比对方高出一截，却未曾想，自己使出全力，也只微微撼动了对方分毫。

       他的脚底，黑色的触须缓缓攀了上来，再没有对待白沃时的那番温柔，触须的尖端化作尖牙利齿，咬在了阿晋的肉体上。

       “唔嗯！”

       巨大的甲壳兽人一吃痛，猛然一挣，竟也摆脱了龙垣的桎梏。

       他将巨盾防在身前，双刀自盾牌两侧斩断了好几根触须，蓝紫色的血液从他的甲壳下渗出，却没有令他的身形颤抖半分。

       龙垣看着面前，与那些狼兽士兵喽啰截然不同的甲壳兽人，也终于提起了半分兴味。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身上确实有着澎湃的生命力。

       将他吃掉，或许就能够让他和小沃，在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瞬间，有能力带着小沃逃离火海……

       但毕竟是小沃吩咐说要“手下留情”。

       龙垣望向他，眼神冰冷又充满杀意。

       “只要不死……就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