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教材、教学与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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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我国古代一向具有诗教传统，重视文学教育。从1917年以来，《红楼梦》就常被选作各类语文教材。2019年起，教材将《红楼梦》选入高一必修课本，要求整本书阅读。《红楼梦》整本书阅读教学，不同于一般成人休闲式阅读，也不能照搬大学生、研究生的标准，主要是培养学生的阅读和写作能力。教学中应把精读、略读和浏览结合起来。《红楼梦》进入新课标、新教材、新高考，必将促使师生更加重视，有助于《红楼梦》文化传播。平时测验、学业水平考试与高考具有不同的目的和功能，考试评价亦应区分开来。

教育部颁布的《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把“整本书阅读与研讨”列为高中语文教学的十八个学习任务群之首，新的统编高中语文教材把《红楼梦》编入高中一年级必修下册课本，要求学生整本书阅读。2022年高考语文全国甲卷采用《红楼梦》相关材料命制作文题目。新课标、新教材、新高考的这些举措，自然引发了红学研究者、教师、学生乃至社会的关注。2022年8月，北京曹雪芹学会与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北京大学曹雪芹美学艺术研究中心联合举办讲习班，专题研讨“《红楼梦》整本书阅读教学指导”，是中学语文教师的福音。本文从教材编者和语文教育研究者的角度，围绕《红楼梦》教材、教学与考试，谈谈我的学习体会与理解。不妥之处，恳请批评指正。

▍一 《红楼梦》与教材

1. 文学教育的风雨历程

我国一向具有诗教传统，自古就很重视文学教育。最早可以追溯到孔子，他首倡教育应“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1]，并用《诗经》作为教材。所谓“不学《诗》，无以言”，“温柔敦厚，《诗》教也”等，无不说明《诗经》在中国教育史上所具有的文学传统和教育意义。此后，《文选》《千家诗》《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等文学选本，都曾长期用作教材。

在文学的各门类中，最受重视的是诗歌和散文。所谓“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散文和诗歌始终占据着我国古代文学教育的主流地位，而小说被认为“出于稗官”，不受重视。直到近代，伴随着社会政治变革，人们对文学的教育功能有了新的认知，小说才逐渐受到重视。1902年，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提出，“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欲新道德、新宗教、新政治、新风俗、新学艺、新人心、新人格等等，“必新小说”[2]。梁启超把小说当作国民教育改造的利器。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序》（1912）中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3]明清时期的“一代之文学”，当然只能是小说。

1912年，教育部发布《中学校令施行规则》，要求“国文要旨在通解普通语言文字，能自由发表思想，并使略解高深文字，涵养文学之兴趣，兼以启发智德”，明确提出中学文学教育的任务。1923年，叶圣陶制定的《新学制课程标准纲要初级中学国语课程纲要》，指出国语课的目的是：

1. 使学生有自由发表思想的能力。

2. 使学生能看平易的古书。

3. 引起学生研究中国文学的兴趣。

叶圣陶在《论中学国文课程的改订》（1942)中，就提到整本书阅读问题。他说：“要养成读书习惯而不教他们读整本的书，那习惯怎么养得成?”“退一步说，也该把整本的书作主体，把单篇短章作辅佐。”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非常关注中小学教材。1950年成立的人民教育出版社，集中了一大批教育出版专家，仅语言文学方面就有叶圣陶、吕叔湘、宋云彬、魏建功、隋树森、王泗原、张中行、朱文叔、蒋仲仁、辛安亭、吴伯箫、张毕来、张志公、刘国正等，参与语文教材编审工作的，还有罗常培、王力、周祖谟、游国恩、杨晦、冯钟芸等。中央语文教学问题委员会主任胡乔木在给中央《关于改进中小学语文教学的报告》（1953）中指出：“中小学的文学教学除经过文学作品进行思想教育，并教给学生一些文学基本知识和文学欣赏能力外，还应通过文学教学发展他们的语言，培养他们说和写的表达能力。……文学教学不应割断历史，不仅应教现代文学作品，而且也应教古代优秀的文学作品，使学生认识我国历代人民的生活和我国文学的悠久传统。”[4]胡乔木在《语文教学与文字改革》（1955）中，提出中学文学教育的三个任务：“1. 认识生活；2. 培养其品格；3. 培养学生的鉴赏能力，掌握语言技巧、艺术的基本能力，对文学常识和文学史的基本知识。”[5]1954年人民教育出版社根据中央的意见，编辑出版了初中、高中《文学》课本。

后来分科教学实验中止，《文学》课本停止使用。1962年版中学语文教学大纲，提出“一般不要把语文课讲成政治课，也不要把语文课讲成文学课”。洛寒（人民教育出版社副社长刘松涛）《不要把语文课教成文学课》（1963），认为教材太深太重的主要原因是“把语文课教成了政治课，把语文课教成了文学课或单纯的语文知识课。其中影响最深最广泛的是把语文课教成文学课”[6]。文学教育从此在语文界成为“禁区”。十年“文革”时期，语文课被取消，与政治课合并为“政文课”。

1977年，在邓小平的推动下，教育部组织重编中小学语文通用教材。这套教材，初中以记叙文、议论文、说明文为主，高中仍是这三种文体，只是选文较初中“比较复杂”。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编入记叙文单元，并删去了“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八十年代恢复）。1984年，张志公提出：“文学课的任务是指导学生阅读丰富的、优秀的文学作品，获得必要的文学知识，培养和提高文学素养，同时寓思想教育于其中，培养远大的理想抱负，高尚的趣味情操，并寓智力开发的目标于其中，培养活跃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联想、想象等思维能力以至创造性思维的能力。”[7]这在当时无疑是个突破，今天看来仍然适用。

1995年，初中语文教学大纲提出“让学生初步具有欣赏文学作品的能力”，高中则是“初步具有鉴别文学作品的能力”。2000年，初中语文教学大纲要求“学习欣赏文学作品，感受作品中的形象，欣赏优美、精彩的语言”，高中语文教学大纲在“阅读”的第五至八条提出四点文学方面的要求：

……

5. 感受文学形象，品味文学作品的语言和艺术技巧的表现力，初步鉴赏文学作品。

6. 诵读古典诗词和浅易文言文，理解词句的含义和作品的思想内容，背诵一定数量的名篇。

7. 了解课文涉及的重要作家作品知识，了解中国文学发展简况。

8. 课外自读文学名著（10部以上）、科普书刊和其他读物，不少于300万字。这样，文学教育“春风吹又生”，成为中学语文教育的重要内容。

另外，1981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高中选修教材《文言文选读》（张中行主编）。后来又研究开发了重点高中语文教材（周正逵主编），高二是文学读本，选文全部是文学作品。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室还与江苏省中小学教学研究室编过《中国古代文学名著欣赏》《外国文学名著欣赏》《现代文阅读》等选修教材。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开始重视课外阅读。教育部《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2001年版，要求“学会制订自己的阅读计划，广泛阅读各种类型的读物，课外阅读总量不少于260万字，每学年阅读两三部名著”。高中课标2003年版要求“学会正确、自主地选择阅读材料，读好书，读整本书，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提高文化品位，课外自读文学名著五部以上，总量不少于150万字”。高中课标2017年版将“整本书阅读与研讨”列为十八个学习任务群之首，要求阅读一部长篇小说和一部学术著作，《红楼梦》和《乡土中国》被编入必修教材，形成一股新的“《红楼梦》热”。

2.《红楼梦》进教材回眸

《红楼梦》进教材，最早可追溯到新文学社编的《白话小说文范》（1917）。叶圣陶、夏丏尊、宋云彬、陈望道《开明国文讲义》（1934）第一册选有《王熙凤》。叶圣陶、夏丏尊编《国文百八课》（1936）第二册选有《林黛玉的死》。《初级中学文学课本》（1956）第四册有《刘姥姥一进荣国府》，《高级中学文学课本》第三册选有《诉肺腑》。《高级中学文学教学大纲》把《红楼梦》列为高二课外阅读参考书。

“文革”以后，初中语文教材选过《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自读课本有蒋和森《略谈〈红楼梦〉的思想和艺术》；高中选有《林黛玉进贾府》，课外读本有《林黛玉听戏》。高三文科选修首次出现《红楼梦》单元，选编《宝玉挨打》《诉肺腑》《抄检大观园》《香菱学诗》四篇课文。另外，知识短文《古代小说鉴赏》（高中教材第四册）和吴组缃《我国古代小说的发展及其规律》（高中教材第五册）也涉及《红楼梦》。

2001年起新课标教材开始陆续使用，《香菱学诗》编入九年级上册；高中必修仍保留《林黛玉进贾府》，“名著导读”增加了《红楼梦》导读。高中选修教材《中国小说欣赏》，陈平原主编，将《红楼梦》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编入第三单元“人情与世态”。课后的“思考题目”是：

一、林黛玉对薛宝钗一直心存怀疑，薛宝钗是怎样真挚地感动林黛玉，使两人心扉相通的?二、以“悄悄话”为题，把课文改写为课本剧。三、我们已经阅读过《红楼梦》的许多章节，在你的心目中，林黛玉是一个怎样的人?

课后“链接材料”有：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张俊《清代小说史》、周汝昌《红楼梦的真故事》《曹雪芹新传》。

3. 现行教材中的《红楼梦》

习近平指出：“语文课应该学古诗文经典，把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不断传承下去。”[8]小学、初中从2017年，高中从2019年秋季开始，逐步使用统编语文教材。初中课标提出“少做题，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读整本书”，高中课标要求“读整本的书”。名著阅读逐渐引起重视。因为文学名著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与文明成果的标志，有着深刻的思想内涵和巨大的艺术魅力，阅读文学名著是学生认识世界、了解社会、把握人生的极好途径。整本书阅读既是语文学习，也具有美育功能，有助于促进学生形成文学艺术爱好、增强文学修养，全面提升学生感受美、表现美、鉴赏美、创造美的能力。在这种背景下，《红楼梦》等文学经典作品进教材就是顺势而为、自然而然的了。

在现行统编语文教材中，《红楼梦》在小学、初中和高中都有选入。小学五年级下册《红楼春趣》选自《红楼梦》第七十回，讲述宝玉、黛玉等在大观园里放风筝的故事。初中九年级上册古代白话小说单元有《刘姥姥进大观园》，选自《红楼梦》第四十回。高中一年级必修下册第七单元为《红楼梦》整本书阅读。

高中教材中的《红楼梦》单元，包括“单元学习要求”“阅读指导”和“学习任务”等，要求学生通读《红楼梦》全书，梳理小说主要情节，理清人物关系，理解和欣赏人物形象，探究人物的精神世界，整体把握小说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点，建构阅读长篇小说的方法和经验。可以从最使自己感动的故事、人物、场景、语言等方面入手，反复阅读品味，获得审美感悟，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教材提出六项学习任务[9]，并特别说明：“以下任务供参考，可以选择其中一部分完成，也可以自行设计任务。”这就为教师提供了广阔的发挥空间，方便教师的教和学生的学。与教材配套的《普通高中教科书语文教师教学用书必修下》，明确阐释了《红楼梦》单元的单元目标、编写意图、教学指导，并有“单元教学设计举例”和“资料链接”。“资料链接”有：叶朗《〈红楼梦〉的意蕴》、孙逊《〈红楼梦〉对于传统的超越与突破》和冯其庸《解读〈红楼梦〉》。如何将红学专家关于《红楼梦》的研究转化成中学语文教学资源，考验着老师们的教学智慧。

《红楼梦》作为整本书阅读教材，编者设定了两个方面的教学目标。一是从人文主题的角度，让学生养成读书习惯，享受读书愉悦，丰富精神世界，逐步形成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与经典对话，提升审美情趣和审美品位。二是从语文素养的角度，培养读书的耐性与兴趣；探索读长篇小说的门径，建构阅读长篇小说的方法和经验；综合运用精读、略读、浏览、跳读与猜读等方法，把握文本的丰富内涵和精髓；撰写故事梗概或作品提要、读书笔记，学写综述；等等。

▍二《红楼梦》与教学

由于这次语文课改声势浩大，实行三十多年的“一纲多本”变为统编，新教材又是逐年推广、逐册替换的，特别是对整本书阅读宣传势头过猛，不少教师一下子还不能完全适应，《红楼梦》的教学现状并不乐观。阅读者间存在“个体性差异”，不同学生因性别、性格、禀赋、生活环境等差异，完成“整本书阅读”的效果还不理想。在课堂教学中，不少学生感到“没时间”“没兴趣”读。教师限于十个课时，不得不选择“跳读”，导致教学目标难以完成。真实的教学状态与课标的理想预期有着较大距离。由于地区间文化教育存在着较大差异，在一些学校，大家关心的仍是高考成绩。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整本书阅读”并没有真正发生，其意义和价值也就大打折扣了。

对此，一线教师也有许多困惑：《红楼梦》整本书阅读如何实现理论与实践的精准“接榫”？学理性探讨的文章层出不穷，但从实践操作来说，可供选择的路径却并不明确。课改理想与实施现状之间存在差距，语文核心素养难以得到真正落实，课程评价的落脚点也没有统一规定。

我认为，《红楼梦》一旦选作整本书阅读的教材，就不同于阅读一般的文学作品，必须符合高中语文教育教学的基本规律。落实“整本书阅读与研讨”的学习目标与教学内容，须把握两个关键点，一是立足教育，即明确教学的特定对象为高中生，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二是立足语文，通过《红楼梦》整本书阅读，从语言、文学、文化的角度，培养学生的阅读与写作能力。

1. 中学生的特点

《红楼梦》整本书阅读教学，首先要研究中学生的特点，明确教育教学目标，确定合适的教学方法，提高他们的语文关键能力和学科素养。中学生阅读《红楼梦》，应是语文学习式阅读，必须符合中学生的年龄心理实际和学习特点，不能任意拔高，不能把一般成人的休闲式阅读体验强加于他们，更不能照搬大学生、研究生的标准。否则，就会背离高中语文教育教学目标，既无必要，也不可能。当然，如果学生中确有“红粉”，痴迷于此，希望深入探讨和研究，理应受到鼓励。

在阅读方法上，应是精读、略读和浏览相结合，有的也可以猜读或跳读。书中描写特别精彩的部分段落，尤其是过去曾经在语文教材中出现过的章节，应在教师指导下精读；多数章节应该大胆放手，让学生运用在精读课上学到的方法进行略读训练；大部分的内容浏览即可，而且主要应在课外。

整本书阅读的教学重点应放在语言和文学上，着眼于培养阅读与写作能力。通过阅读品味，深入探究，提高语文关键能力。语言上，了解古汉语向现代汉语过渡时期古白话作品的语言特点，欣赏作品在语言表达上的精彩与运用之妙。文学上，通过梳理书中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感受、欣赏人物形象，探究人物的内心世界，体会作品主旨，研究作品的艺术价值。教学中，引导学生尽量做到“三个结合”：阅读与思考、写作相结合，课内与课外相结合，个人阅读与小组交流讨论相结合。对思维训练与文化积累，则不宜作统一要求和硬性规定。

2. 中学生的视角

中学生阅读《红楼梦》，要实事求是，量力而行，不宜贪多求全求深，更不能“剑走偏锋”，不搞猎奇式阅读、猜谜式阅读。“单元提示”要求：“通读《红楼梦》全书，梳理小说主要情节，理顺人物关系，理解和欣赏人物形象，探究人物的精神世界，整体把握小说的思想内容与艺术特点，建构阅读长篇小说的方法和经验。”显然，这些学习任务，光靠课堂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学生应根据自身学习实际和阅读兴趣，有选择地阅读，能读多少是多少。可以是教师指导下的精读，更多的还是要靠略读、浏览。还可以组织阅读分享会、读书报告会、编演课本剧，观看《红楼梦》的影视作品等。

教材提出六大学习任务，涉及书中人物关系、人物性格、日常生活、诗词、人物命运或结局、全书主题等。实际上，这些任务是供选择的，不是全部都要做的。学生可以选择一部分完成，也可以由师生根据实际情况自行设计，因人而异，各取所需。切入口要小，倡导沉浸式阅读，即在阅读过程中自我代入与参与，变单向阅读为多维探究，在主动体验中发生兴趣，积累新知。通过《红楼梦》涉及的背景、人物和思辨空间，引导学生学习积累知识，培养阅读兴趣，拓展阅读视野，提高阅读能力，掌握阅读方法，养成阅读习惯。

语文学习离不开阅读、思考和写作实践。吕叔湘对阅读与写作有个形象的说明：“阅读是可以为写作服务的，但不是完全为写作服务；语文知识也是可以为写作服务的，但也不是完全为写作服务。如果这里有一块黑板，我就要把‘写作’放在中间，一边放上‘阅读’，一边放上‘语文知识’，这两边都有箭头指向‘写作’，但同时有箭头指向别处。”[10]

北京十一学校孙婧妍（高考语文148分）在谈到学习语文经验时说：“我热爱文学，热爱母语，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去关注中文的博大精深与多姿多彩，而不是眼前的一点儿小利。对于语文这个学科来说，分数高的人，素养不一定高，但有着较高语文素养的学生，分数一定不会差，因为他（她）有着足够的积累去挥洒任何一张语文试卷。无论对于学生的未来还是学校的未来，素养教育永远比单纯的分数训练要可靠得多。”[11]杭州学军中学学生王宁参加某作文竞赛，以《马云，你听我说》为题，续写《红楼梦》，获得一等奖。对这样的学生，教师理应予以鼓励。

阅读教学还要把学习与思考结合起来，注意引导学生质疑探究，培养独立思考能力、批判性思维和辩证思维能力。孟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朱熹强调读书要“有疑”：“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12]阅读效果与思维的深度、广度密切相关。好学生不再是像过去那样把已有的知识烂熟于心，而是能够独立思考、敢于质疑，能够自己去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

3. 教师的视角

在《红楼梦》教学中，教师应注意三点：首先，要学习领会课程标准关于“整本书阅读与研讨”指导思想，把握课标理念，明确教学任务。其次，要研究教材编写意图，了解“单元说明”“阅读指导”，引导学生有选择地完成“学习任务”。研究教材，要备课，既要备教材，更要备学生。根据教材要求和学生实际情况，确定自己的教学设计。第三，要实事求是，立足于本地、本校教学与学生实际，确定教学策略。

《红楼梦》整本书阅读教学，教师要扮演“引路人”的角色。朱熹说：“书用你自去读，道理用你自去究索，某只是做得个引路底人，有疑难处，同商量而已。”[13]叶圣陶说“教师的责任不在把一篇篇的文章装进学生脑子里去”，教师的责任是给学生“纠正，补充，阐发”[14]。邵燕祥在《中学〈国文〉琐忆》中特别提到他“遇上了好老师”，总能“循循善诱地指引我们”，使学生“通过诵读，涵泳其中，得其意蕴”[15]。

夏丏尊在《怎样阅读》中指出：“一般科学的教科书应该偏重于阅，语言文字的教科书应该偏重在读。”[16]张志公说：“要科学方法，要模式，但不要程式化。”[17]“整本书阅读与研讨”任务应以学生自主阅读为主，教师适当点拨，注重梳理探究，交流研讨，重在欣赏、审美和感悟。教师在教学中，应遵循“整本书阅读”规律，把握文本特征；协调文本开放性和教学确定性；抓住情节、人物与语言。精读要求熟读精思，详细诵习，反复研究，略读则以学生自读为主，加以适量讨论，教师在课前适当指导，课后切实考查，可以读书笔记、口头报告等方式考查。

▍三 《红楼梦》与考试

说到《红楼梦》与考试，有必要从近年来我国考试评价改革和语文高考命题导向说起。

1. 考试评价改革

国务院《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2014）提出，考试评价改革要“着重考察学生独立思考和运用所学知识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深化教育体制机制改革的意见》（2017）提出“培养创新能力，激发学生好奇心、想象力和创新思维，养成创新人格，鼓励学生勇于探索、大胆尝试、创新创造”。新课标努力坚持教、学、考一体化原则，增加“学业质量标准”“考试命题建议”，明确提出“素养立意”的命题指导思想。这种导向，实际上反映了我国对未来创新型人才选拔的一种趋势，即从过去注重考查记忆、理解能力，转向考查独立思考、探究过程和学会做事的能力。考试评价导向上的这种变化，必然会倒逼教学改革，要求语文教学须注意激发学生思考，引导学生探究，指导学生能做事、把事情做好。

对中高考考试内容改革，中共中央、国务院《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2020）的要求是：“构建引导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考试内容体系，改变相对固化的试题形式，增强试题开放性，减少死记硬背和‘机械刷题’的现象。”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新时代推进普通高中育人方式改革的指导意见》（2019）也明确要求：“学业水平选择性考试与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命题要以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和高校人才选拔要求为依据，重点考查学生运用所学知识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增加综合性、开放性、应用性、探究性试题。”考试评价改革的根本目的，是用考试“指挥棒”引领素质教育，转变育人理念与评价机制。教育部考试中心（即今“教育部教育考试院”）研制的《中国高考评价体系》，明确回答了高考“为什么考”“考什么”和“怎么考”的问题。高考的核心立场是立德树人、服务选拔和引导教学，考试内容为必备知识、关键能力、学科素养和核心价值，题目须体现基础性、综合性、应用性、创新性[18]。这就要求题目必须适度关联教材内容，选材与设问从教材合理迁移，考查知识积累的广阔度与应用的灵活性。

2. 高考语文命题导向

近几年高考语文命题导向，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立德树人。比如，2021 年全国卷作文“可为与有为”，呼应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的时代主题，引导考生传承红色基因，坚定理想信念，续写新的时代篇章。2022年全国乙卷作文，以“双奥之城”为材料，以“跨越，再跨越”为题，引导考生关注时代与社会，从“小我”走向“大我”，树立大格局、大视野，自觉把个人理想与自我发展融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伟业。二是德智体美劳全面考查，尤其注意“补短板”，突出体育、美育与劳动教育。2020年全国卷考海明威小说《越野滑雪》，要求结合学过的海明威“冰山理论”，分析小说的情节安排及其效果；2021年全国卷作文用毛泽东在《新青年》上发表的《体育之研究》为材料；2022年作文双奥之城“跨越，再跨越”，等等。2019年全国卷作文写“热爱劳动，从我做起”演讲稿；2021年全国卷陆游《示儿子》中有“为农为士亦奚异”“躬耕百亩可无饥”的诗句，“语言文字运用”选取某校开设劳动教育课程“家常菜”等，引导学生崇尚劳动、热爱劳动。三是强调教、学、考的有机统一。2019全国卷考鲁迅小说《理水》，要求结合在初中学过的《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探讨大禹作为“民族脊梁”的形象。2021年全国甲卷作文材料提及《为人民服务》《沁园春·雪》《荷花淀》《红岩》等作品，既呼应建党百年的时代主题，同时又勾连了学生在初中、高中教材和课外阅读中出现过的作品，体现了高考回归课堂、回归教材的考查理念，发挥高考正确引导教学的功能。

3.《红楼梦》与中高考

《红楼梦》进入中高考语文试卷，最早的是高考分省自主命题。如2008年江苏卷就考了“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的含义，2009年考“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内容，2011年考人物判词，2015年考“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的“女篾片”，2017年考“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中黛玉对宝钗认识发生变化的原因等。但江苏卷中的《红楼梦》考题，只限于文科附加卷。所有考生都做的《红楼梦》题目始于2009年北京卷，要求把“《红楼梦》是我国古代最伟大的长篇小说”“曹雪芹是长篇小说《红楼梦》的作者”“封建制度的黑暗腐朽和没落被《红楼梦》揭露了”三句话，分别“以《红楼梦》为主语”和“以曹雪芹为主语”改写成一句话，并保留原有信息（可酌情增减词语）。2017年，北京市《考试说明》明确将《红楼梦》等六部名著纳入高考范围。北京卷每年都考《红楼梦》。如2022年的题目是：

《红楼梦》甲戌本第一回开头，作者自道书名说：

（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1）除了《红楼梦》外，这里还提到了小说另外四个书名。请从中任选三个，解释这些书名和作品内容有何关联。（6分）

（2）小说第五回中，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时听到的仙乐套曲就叫《红楼梦》。今天的通行本也多以《红楼梦》为书名。结合作品内容，谈谈《红楼梦》作为书名的合理性。（4分）

2013年四川卷要求“从曹雪芹、贝多芬以及文学形象大卫·科波菲尔中任选一人”，续写一段话，表现“苦难带给人生的意义”。这道题考查语言运用，也涉及曹雪芹《红楼梦》。2014年福建卷虽然也曾考到“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段情节，题目却是对相关情节的简述，与今年全国卷作文材料不可同日而语。另外，《红楼梦》也常出现于中考试卷。如2018年北京中考小作文，要求从《红楼梦》《呐喊》《平凡的世界》中选择一个既可悲又可叹的人物，简述人物形象。2020年北京中考小作文针对中学生“阅读《红楼梦》《平凡的世界》等大部头名著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读缩写本或者连环画省时省力”，要求阐述个人观点。这些开放性、综合性题目，也反映了对整本书阅读的积极导向。

影响最大的，是2022年高考全国卷作文，从《红楼梦》“大观园题对额”相关情节取材，特别点出“翼然”是“移用”，“泻玉”是“化用”，“沁芳”是“独创”，导向性非常明显，就是鼓励创新，引导学生树立创新创造的意识，同时又很巧妙地与教学有机衔接，以高考“指挥棒”引领素质教育，反映了命题者的精巧构思和匠意，因而广受好评。近年来的高考作文，一方面贴近时代与社会，鼓励写真情实感，强调应用性写作，注重视野与眼光；另一方面植根于学生的实际生活需求，强调实际应用，避免言之无物、大而无当的所谓“高考体”，要求写出自己的独立思考，考查批判性思维能力、辩证思维能力等关键能力。

4.《红楼梦》考试评价

《红楼梦》考试评价应注意区分不同考试的评价功能。具体说来，平时测验和学业水平考试，应根据课程标准“学业质量”中水平（一）和水平（二）的要求，重点考查学生能够整体感受《红楼梦》的语言、形象和情感，展开合理联想和想象，对该书的思想内容和表达形式能作出自己的评价。学业水平考试，必须考虑中学教学实际，即课标“学业质量”水平（三）和水平（四），结合《红楼梦》的具体内容，阐释作品的情感、形象、主题和思想内涵，对作品的表现手法作出评论，对《红楼梦》和其他作品进行比较分析。

高考是选拔性考试，承担着为国选材育人的使命。考试内容须考查学生运用所学语文必备知识、关键能力、学科素养和核心价值，围绕对《红楼梦》一书的赏析和评说设计题目，就应紧扣“语言积累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等学科素养，对书中涉及的语言、文学、文化等问题进行探讨，通过科学合理的情境设计，引导学生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有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对前人的不同观点进行分析、论证，并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质疑，重点考查学生的阅读理解、信息处理、语言表达、应用写作、批判性思维和辩证思维等关键能力。四余论与思考新课改、新教材、新高考的稳步实施，必将促使师生更加重视《红楼梦》整本书阅读，有助于传播红楼文化。语文教育的内容，必须落实国家课程标准要求，服务立德树人，提高语文关键能力和学科素养。教材编写须面向所有地区学校，面向全体学生，所提要求有弹性、可选择，也可以自行设计，这为教师提供了充分发挥空间，考验着一线教师的教育教学智慧。《红楼梦》整本书阅读，重在引导学生构建自己对文学经典名著的阅读方法和知识系统，课标规定不超过十课时，不能因此削弱冲击其他教学内容。尊重地区、学校和学生实际，不搞“一刀切”“齐步走”，不能贪多、求全、求深。应跳出语文学科思维。如果学生对《红楼梦》特别感兴趣，教师当然应予以鼓励。但也要遵循教育规律，尊重学生个体差异。人各有志，要因材施教，因势利导，培养学习兴趣，发挥个性特长，以成材育人为最终目标。《红楼梦》整本书阅读的考试，应把平时测评、学业水平考试和高考区分开来，发挥其不同的考试功能。平时测验和学业水平考试应严格遵循课程标准，发挥好检查、诊断、反馈和激励的功能。高考则应坚守立德树人、服务选拔、引导教学的核心立场，牢记为国选材育人使命，发挥好甄别与选拔的功能，以考促教，以考促学，进而实现教、学、考、招的有机衔接和统一。中小学文学教育，从本质上说，不是文学的教育，而是以文学为手段的语文教育，不是要培养文学家或作家，但人人都需要一定的文学素养与审美能力，都需要文学经典作品的滋养。《红楼梦》成为中学语文教育的热门话题，可能会为未来的红学家打下基础，但主要目的还是给学生打好语文基础，培养语文关键能力与学科素养，特别是阅读能力与表达能力。

* 本文根据笔者在第四期曹雪芹美学艺术暑期讲习班上的讲稿整理而成。

[1]金良年：《论语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78页。

[2]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见《饮冰室合集》第2册，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6页。[3]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见谢维扬、房鑫亮主编《王国维全集》第3卷，浙江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

[4]《胡乔木传》编写组编：《胡乔木谈语言文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66—67页。

[5]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编辑室编：《中学语文教材研究资料》上册（内部资料），人民教育出版社1979年，第28页。

[6]洛寒：《不要把语文课教成文学课》，《人民教育》1963年第1期。

[7]张志公：《关于改革语文课、语文教材、语文教学的一些初步设想》，见《张志公自选集》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90页。

[8]薛庆超：《习近平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人民网2017年12月21日。

[9]六项学习任务分别为：（1）把握书中人物关系；（2）体会人物性格；（3）品味日常生活表现的内涵；（4）欣赏小说人物诗词；（5）设想主要人物命运或结局；（6）体会全书主题。

[10]吕叔湘：《关于中学语文教材的几个问题》，《中学语文教学》1981年第1期。

[11]孙婧妍：《语文于我——一个高考学科状元的思悟》，《中学语文教学》2013年第10期。

[12]［宋］朱熹撰，［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十一，《钦定四库全书》本。

[13]［宋］朱熹撰，［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十三，《钦定四库全书》本。

[14]叶圣陶：《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教育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67页。

[15]邵燕祥：《中学〈国文〉琐忆》，见王丽主编《我们怎样学语文》，作家出版社2002年版，第125页。

[16]商金林编：《夏丏尊教育文存》，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482页。

[17]张志公：《张志公自选集》上，第263页。

[18]教育部考试中心制定：《中国高考评价体系》，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

本文选自《曹雪芹研究》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