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先生》
“神同你们一样,是这个宇宙的生灵,你们把他们称作神明,同样有其他生灵把你们称作神明,但是我们他们你们,没有谁是谁的谁,宇宙万物皆是宇宙的一部分,宇宙万物就是宇宙。” 仲岭在青丘的时候,际遇了一只七尾狐狸,口吐人言对他如是说到。 很奇怪,听完这个耄耋之年的人说的故事,他联想到了那只狐狸的话,再想到了那只狐狸,老实说他和那只狐狸并没有太大交集,用际遇两个字很恰当。 可是当他正视自己的内心的时候,发现那只狐狸正处于一座不算毓秀的山腰上,狡黠地向着天空发笑,然后一个让他震惊的事出现了,那离这座小山十万八千里的青丘山对折了过来,这只狐狸一个跳跃就到了青丘。 仲岭顾不得震撼那天地对折的宏伟场景,只是恼羞成怒的想着那只狐狸为什么上了自己心里的山? “故事说到哪儿了?”老人问到,脸上有些茫然。 仲岭有些头昏,到底是你老人家讲故事还是我讲故事?听一个故事容易吗?又得重头开始了。 于是仲岭开始说道: 从前有座小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不出名,不然《山海志异》不可能没有它的名字,这座山的下面有一个小镇,原本是一个无名村落,只因当时有位逃难的仙人路过此地,走投无路幸得一村,于是敕命又一村,从此村里家家子孙满堂,多有进士。 这种情形持续到了甲子之前。 猛冬,张怀良背一个竹篓,己时出门,过一座石拱桥,再从田径穿过,然后身后的小镇隐没在梧桐木间,这些梧桐木这时候还不是他的目标,得再等一两个月,等那些发灰发黑的,掌纹密布的宽大的梧桐叶全都落在地上的时候,然后积雪下来,会压折那些枯朽的枝干,那时候,断落在地上的枝干就是他的目标了。 现在他的目标是山腰,从山脚向上看去,只能看见那些巨大的树木,每当张怀良的目光落在这些树上的时候,他总会看向攀附在树上的藤蔓,这些藤蔓小的树木上也缠有,但是过了这个冬天,这些藤蔓和这小的树都会死,也许来年还会长出新的树,新的藤蔓,但是它们来年还会重复同样的命运,几乎无可能追上那些大树,大的藤蔓的身影了。 如果这些藤蔓不再生长,来年也许会存活下来一半的小树,这些小树就有很大可能成为参天大树的。 但是现在几乎无可能了,张怀良知道,就算他想把藤蔓的根全部铲除,那些参天大树上的藤蔓,也会落下来,成为新的藤蔓。 这注定是一片小树无法成长成参天大树的丛林,这些小树要么化作传说中的随风树,哪里适合生存就随风去哪里,要么就愉快的享受短暂的一生。 怪你晚出生,不得地利,更怪你不懂愉快生活,想要渴求阳光。 张怀良心里可怜这些树,这时候他就开始奇怪自己了,为什么烧火的时候,不可怜这些枯木,杀猪的时候可怜被杀的猪,吃肉的时候却不可怜这肉? 山间有一条张怀良不知源头何处的小溪,小溪边有一条路,可以顺着这条路上到山腰,一路溪流潺潺,高山流水,不时有流水击石,成飞瀑之势,怪石嶙峋。 总之,这条路张怀民走了很多次了,好像自他四岁还是五岁开始,每年三百六十日,他几乎每年走两百遭,而今已经十九岁。 每一次路过,他都会看见之前没有看见过的石头,树木,当他把这种经验带到生活里来的时候,他开始回忆那些见过的人或者事物,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面孔是熟悉的,但是若要问她的嘴唇是什么样,眼睛是什么样,眉毛是什么样,耳朵是什么样,手掌手心什么样等等,他有的可以答上来,有的需要思考,有的不确定,最后开始怀疑自己,某次他就是从这种思绪中,忽然发现自己不认识自己的母亲了,于是他急切的跑几家,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妇人只看见一个泪流满面,仿徨无助的小孩。 是的,我从来不认识世间万物,我知道他的名,但是我不知道这名是何物。 无数次的去认识这条路,张怀民到今天依旧没有认识,在处于半山腰的某块石头上,张怀良被一阵芬芳所吸引,于是他看下去,在下方,路没有经过的一侧,几株高大的树木在猛冬时节,开着玉白色的花。 这是他之前所未曾看见过的,不至于震撼,只是觉得美好,心底便愉悦了起来,然后他又想到了上山时看见的那些小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等某颗树老死,给下面的树腾地方吧,除非来一把火,但是火会烧掉这些美好的东西,然后再几百年后,也许还会如此。 “你想到了?” 山上不知何时下来一个人,这里已经没入了没有溪流的地方,也许出神了,张怀民没有听见脚步声。 “老人家?看你面相不是小镇人士?”先前的花香未能使张怀良震撼,眼前的人却让他震撼了,他低下眉梢,再抬十九时还是难掩眼中神色,恐惧,惊讶,疑惑? 混沌,如张怀良的眼神,老人在张怀良看起来如此混沌。 张怀良这类没读过书人,在小镇中不多,但是他还是能够想到一些词语,不知从哪里听来,反正需要用到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 这是一个耄耋之人,形如败落的小树,他的又躯干如参天大树挺拔,面容憔悴丑陋,却又俊逸非凡,矛盾,混沌。 “我从土中来,在此山落叶。” 张怀良品着他话语的意思,大概是从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准备在此安享余生吧? “不说些有的没的,你刚想到了火,是也不是?”老人抚虚笑望,淡然洒脱。 张怀良似见仙人,眼中老人已到中年,木然点头后凝神细视,一切作旧,刚才仙人如梦幻。 “这条山脉起先不在,原本是什么?可能什么都是,也可能什么都不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山的前身是平原,之后是山,而这山,也是很久远的事了,就如你所想,这山历来遭遇了天灾人祸,每次几乎山上的一切都将灭绝,如此往复,恒河沙数已。” “你可有法子救这一山的众生?” 张怀良摇头欲作答。 “不急,我今日下山借点东西,朔日府中夜宴,不如赴宴再作答?” “下月一日?夜?”张怀良确定到,他都没有思考,已经答应了夜宴。 老人点头,然后拾阶而下,忽又回头说道,“你拾香椿铃的时候,可以顺着椿树的脉络向上走,然后会看见一棵椿树,树上面还有一颗香椿子,拿去佩戴……送给亲人亦可。” 张怀良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眼中,耳边好像又传来溪流的声音,好像在说老人的府邸位于山顶。 有很多需要问的,又好像不需要问。 张怀良摇摇头,从岔路口穿入了一条荆棘的路中,来到那片满是香椿的地方,这是他春天最爱踏足的地方,如今地上落满了香椿铃,那是之前的岁月不曾有的,他才想起来今日没有带竹竿,往年需要用竹杆敲落的铃铛,今日躺在地上等他到来,他拾起一棵又一棵,身后的竹篓仿佛装不满,地上的铃铛装不尽,顺着一条隆起的小小土丘,张怀良抬起头,看见了那颗青翠欲滴的香椿子就挂在一棵枝干扭曲盘错的椿树上,这种椿树是少有的,椿树是上好的建筑材料,这得益于它天生主干笔直,且枝干较少,这颗老树却不太一样,砍它做柴火的人可能都会嫌弃自己砍了它。 风来,树上唯一一棵香椿子落下来,张怀良捡起它,一股芬芳进入鼻尖,直到肺腑,这是很特别的味道,没有词语能够命名之,只有用感受才能体会,知道的。 也许在有些人看来,它确实是最腐臭的气味吧? 张怀良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不可言说,只能感受,这就是他明白的。 于是他起身,挥挥手与老树告别,又忍不住转过身,于是诀别。 有些树你知道不会再见,有的人离别就是诀别,诀别就是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