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ery Gear 保养日志——01


“嗯……杉树,check;伯利恒之星,check;一百人份的火锅食材,check;红绿色缎带五十卷,只抢购到三十二卷吗,待定;礼物盒纸板十打,check;胶水和颜料……”
“纽带”旗舰『奥特兰德』修长的舰体伏在寒州的停泊湾里,夜幕下只有辅助推进引擎仍在发出低低的轰鸣,听起来就像是在轻微地打着鼾。而她的乘员们,此时也都大多躺在自己的维护设施里,进行着难得的休整。
但在舰船的货仓里,一个高挑的人类却正一手端着玻璃板样式的全息终端,皱着眉头核对着白天刚刚搬进来的补给。显然,补给的数量并不是那么令人满意。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人类与傀儡的战争持续了近二十年,人类的轻工业几乎十不存一,各种大大小小的工厂一批又一批地转为生产小到弹药大到空中舰的军工厂,而像是各种节日的装饰物品早已成为了有价无市的奢侈品,也许只有卫星城里的那些贵族老爷们还能有闲情逸致去斟酌节日的氛围,但留在地表的AG和平民们显然是没有这个余裕去讲究这些。事实上,直到昨天下午,“纽带”舰队还在中州协同地面的“铁锤号”进行对周边大型傀儡据点的统一清理。最终虽然以大获全胜告终,但『奥特兰德』号为了保护一艘装满了休整状态AG的宿舍舰用侧舷挡下了大部分火力,导致她原本美丽干练的侧面装甲被密密麻麻开了不少窟窿。为此阿特拉斯和丽萨女王甚至罕见地达成了一次共识,联名命令“纽带”必须返回后方的泊湾进行休整。难得的是,这次休整正好赶上几天后的圣诞节,再加上外围的大型傀儡据点基本已被彻底拔除,“纽带”的AG们终于能在几年如一日的警戒中暂时松懈下来,享受一次可遇不可求的假期。此时这些堆放在货仓里的各种节日补给品,也是阿特拉斯从阵线的军需仓库里勉强扣出来调拨给“纽带”用来抵一部分军费的。虽然不值几个钱,倒也算是雪中送热水袋了。
人类凝眉看着全息终端上的货物清单,脑袋里飞速地思考如何补足仍有缺口的部分。毕竟姑娘们难得能像个人类女孩一样安心过个节日,身为最高指挥官无论怎样都不能在这个冬日留下缺憾。
毕竟不是每一名AG都足够幸运跨入明天。这就是战争。
思索之际,指挥官恍然发觉,一双纤细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环抱在自己的腰间,后背传来了人造皮肤特有的安心质感。
“缺的东西很多吗?”
“嗯。”
“时间也不早了。”
“是啊。”
“您快点去休息吧。”
“马上。”
无言良久,手臂的主人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抱。
“早点休息。”
落寞地再次留下叮嘱,她离开了,没发出任何的声音。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感到和那个人类之间似乎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障壁。在最初踏入战场时,她只不过是人类在绝望之中破罐破摔诞生的产物,而分配给她的指挥官,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那个人是她的大脑,而她是那人的双手。她从未想过质疑那个人的命令,那个人也像爱惜自己的双手一样慎重地驱使她。慢慢地,那人日复一日地成长着,终于有一天,从驾驶一叶扁舟的笨拙水手变成了指挥一整只舰队、天天和各种各样傀儡师掰手腕的狠角色。但究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脑”对她这双“手”的依赖越来越少,她出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甚至就连交谈也不再能像之前,四个人可以坐在舰桥一直聊到深夜。
其实她也清楚,激情和新鲜感总是会被日复一日地时光磨灭。而这颗“大脑”也早早不再只属于她们三个,而是要去思考整个人类的未来,思考她们那些后辈们的事。一整支舰队的大事小情最终都绕不开这位最高指挥官的双眼,而人类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况且武器的更新换代是必然的,像她这样的老家伙,迟早都是要被更新锐、更敏捷、更强韧的新型号淘汰掉的,“双手”随时可以被更好用的义肢替代,这一点零四应该最有发言权吧。
但是,但是啊,为什么自己的AG核心会传来阵阵灼痛,为什么自己的光学传感器清洗元件会异常泵出清洁液,她揪着自己的心口,茫然地看着眼前无数的报错窗口不知所措。也许终有一天她不得不与自己的指挥官告别,但她仍希望能来得及在那个特别的日子里,得到哪怕只有片刻的祝福。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任性一次去告诉自己的指挥官自己的愿望,可看到指挥官深夜仍在为自己的后辈们加班工作时,话到嘴边又怯怯咽下。指挥官已经很累了,她是前辈,要稳重,要可靠,不能再给指挥官添麻烦了。
在没有作战任务的第一个夜晚,她躺在自己温暖的休整舱里,彻夜未眠;她的指挥官站在货仓的灯光下,心虚地摸了摸外套胸前的口袋。
『妮欧,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时针指向早上四点的一刻,正当她准备强制进入休眠状态时,一则文字短讯发了过来。
「没有,随时待命。」
『圣诞节的筹备还差一些东西』
『我想去商业街碰碰运气』
『需要一名护卫AG陪同』
『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顷刻间,她内心翻涌的种种哀伤与纠结,像泥雪遇到阳光,像盐粒倒入湖泊,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融了。按捺住情感处理模块发出的名为“喜悦”的脉冲,她飞快地回复了一个“好”,生怕晚了一秒钟就被谁抢走了名额似的。
『那我们八点半在舰桥碰面吧,晚安』
「晚安,长官。」
足够了,这就足够了。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她所憧憬的那个人类,总有一天会牵着另一个人类的手走下去,而她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武器坚持到那一天的到来,在留下一份小小的祝福之后,悄悄地淡出他们的视线。

八点一刻。
妮欧换上了缀有毛边的短裙和浅色的牛角扣大衣,用毛线帽盖住了自己脑袋上像是角一样的AG天线。虽然AG对外界环境有着自适应调节能力,但被路人认出身份指指点点还是挺麻烦的。任谁都能想到,能让大名鼎鼎的“云雀”亲自护送的,必然是同样声名显赫的“纽带”指挥官,这样反而更危险。当她步入舰桥时,发现指挥官已经坐在一张小桌旁等候着了。
“你穿着这件很好看。”指挥官的面色有些苍白,手里捧着一杯颜色深得发黑的浓茶。
“是、是吗?这是零四挑的,说很适合我……啊,让您久等了。”妮欧的脸微微一红,又马上恢复了认真的模样。
“时间还来得及。喏,趁热。”指挥官毫无风度地挪了挪屁股,放下茶杯拿起了桌上的保温罩。
这时她才注意到,小桌上居然罩着两份早餐。虽然只是简单的涂有果酱的烤面包片、煎蛋和一杯合成牛奶,但指挥官指尖上残留的一点果酱早已说明了一切。
妮欧拉过一把椅子,拿起烤面包小口小口地品味着。很温暖,很香。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担忧起指挥官的身体。奥特兰德号上除了数不过来的AG宿舍,当然也有一个供人类船员就餐的食堂。但食堂供应的食物里并不包含这几样不耐贮存的精粮,显然这位最高指挥官一宿没睡,大早上跑到舰外买了早点并用了不知什么手段将其加热,喝着浓茶等着自己的护卫AG登场。
尽管AG早已不再依赖进食维持机体活动,但很多AG还是选择保留了味觉和消化食物的能力。能享用美味的食物是廉价又珍贵的幸福,也是属于人类的灵魂还存在的证明。妮欧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时的感受,只希望能将时间永远停滞在这个充满着麦芽糖香气的早晨。
八点五十。
白色的雾气随着指挥官的呼吸弥散在空气中,吹斜了几片雪花笔直飘落的轨迹,最终凝结在妮欧额前的人工发丝上。羞涩了片刻,她才握住了指挥官伸出来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城市外围的市集张灯结彩,一个挨着一个的摊位前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式商品,摊主热情洋溢地吆喝着招揽来来往往的行人,处处都充满着热烈的节日气氛。妮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乱哄哄但热闹非凡的景象,忍不住在警戒指挥官周边动静的同时好奇地左顾右盼。
嗯嗯,九点钟方向无异常……那双带有雪花花纹的毛线手套看起来好暖和啊;四点钟方向侦测到AG信号,原来是奥托露娜的红瑠骑士啊,抱着那么多食材和食谱,应该是青金骑士派她出来跑腿购物的吧。说起来零四也好久没出来放放风了,明天带她出来好了,希望这家面包店明天还有姜饼卖……六点钟有几个可疑的人,不过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这边,现在不是见义勇为的时候,护卫任务优先级别已上升;这家超市门口的箱子里装的是……冰淇淋?冬天还有人类吃这个的吗?啊,说起来长官的家乡有个风俗就是冬天吃雪糕来着……指挥官?长官?
长官是……谁?
脑袋突然没来由地袭来一阵灼烧似的刺痛,正巧她的脚下此时是一块埋在积雪下的冰面,妮欧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脚下一滑跌在那一小堆积雪里面。一个好端端走在路上的美少女突然滑倒,自然引来了周围路人幸灾乐祸的目光。听到异常响动的指挥官疑惑地转过头来,只看见自己的AG护卫正以一个不太美观的姿势躺在地上,赶忙伸手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来。
“怎么样?没事吧?”指挥官关切地打量着她,同时摘下左手的手套,用它轻轻掸着妮欧背上沾上的雪渍。
“我没事……抱歉我走神了。”
众目睽睽之下在指挥官面前出糗,妮欧的脸上不由得飞起了两朵羞愧的红晕。但是指挥官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反而顺手将她大衣胸前和下摆因没有扣牢而崩开的扣子重新扣好,并牵起了她的左手直接往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一揣。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妮欧睁大了双眼,但她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任由指挥官温暖的手掌牢牢地握住她冰冷的义肢。
“哎呦,你脸怎么红了?”
明知故问的指挥官坏笑着,打趣道。
“精神焕发!”
似乎是想要掩饰自己此时的羞涩和雀跃的心情,妮欧脱口而出一句曾和指挥官一起观赏过的战前年代影视资料里的台词。
“啊这……哈哈哈哈哈……”
指挥官显然没想到一直闷头不语的妮欧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朗声大笑起来,甚至还因为吸入了过多的冷空气开始喀喀地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纵声大笑。有了大衣口袋的遮掩,指挥官的爪子便不老实起来,修长的手指慢慢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妮欧的手掌。妮欧的手小小的,凉凉的,像一个普通女孩子的手一样柔软,却没有那般细腻滑嫩。人造皮肤上遍布粘合剂和记忆性材料在试图恢复损伤时粗劣的修补痕迹,很多地方甚至已经严重磨损到近乎透明,像是一层粗糙的橡胶手套绷在义肢上。也许妮欧的手远不及那些新系谱和新型号的AG那般光鲜亮丽,但指挥官却像是抓住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贪心地细细揉捏着,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似乎永远也爱抚不够。
因为指挥官记得,每一道伤痕的故事。
十六点三十分。
“呜哇,老大究竟买了多少东西,梅尔的装备昨天才刚刚擦干净的说……”
“别抱怨了,这是最后一趟了。正好消耗消耗你胸前那两坨恶心的脂肪。”
“那个才不是什么恶心的脂肪啦!那是制退器啦!制退器!”
一名重装型AG和一名几乎贴着地面巡航的航空型AG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全速向军港方向移动。两根绳子分别固定在航空型AG的纤腰和重装型AG的机甲上,另一头拴着一个堆满了各种杂货的大板车,板车在地面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显然它上面的货物的分量不会轻到哪里去。不仅如此,航空型AG的双手也没闲着,拎着不下五十几个购物袋;重装型AG的驾驶舱周围凡是有个水平面的地方则同样挤满了购物袋,甚至驾驶舱里边也塞得满满当当,里面的白色兔耳AG勉强能挤出一点点空间来操控机甲。


当蕾拉和梅尔咣当咣当地路过军港北面的公园时,发现了两个眼熟的身影。
天已渐黑,公园里的路灯投下了一束暖和的橙色光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强调着长椅上的两人。人类与蓝发的AG十指相扣,彼此紧紧依偎着。AG的头倚在人类的肩膀上,人类的脑袋则倚着AG的头,两人合上了双目,以及轻微的鼾声。
“……”
“……”
蕾拉和梅尔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然而就在她们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妮欧却抬起未被指挥官扣住的右手,食指比在嘴唇上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尽管并没有睁开双眼,妮欧却一直忠实地在执行着自己护卫AG的职责,时刻扫描着周围环境的风吹草动。
“老——大——没——事——吧——?”
梅尔小心翼翼地压低了音量,拉长了每个字。
“没事,只是太累了需要稍微休息一下。梅尔,车上的东西需要清下来一部分给指挥官腾个地方,卸下来的东西我会负责拿回去。”
片刻之后,睡得像安息了一样的指挥官被三位原型战姬轻手轻脚地码在板车中心,妮欧将自己的牛角扣大衣脱下来盖在指挥官身上,又不放心地掖了掖衣角。梅尔和蕾拉放慢了速度,尽可能安静平稳地向奥特兰德的泊区驶去。
目送02和03离去,妮欧将梅尔卸下来的袋子一个一个拾起,独自向军港的方向走去。她需要独处一会儿,抚平激荡在情感模块中的涟漪。再出现在那些孩子们面前时,她必须是那个坚强、果敢、可靠的“云雀”。
她一直不得不承认、又对之心存不甘的是,随着战争进程的推进,无论是她还是蕾拉和梅尔,已经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时间会销蚀枪炮的膛线,战争会消磨战士的激情。很多比她们改造更晚的AG早已在前线失去了踪影——要么被傀儡的炮火炸得形神俱灭,要么失去了作战价值在后方的工厂里苟延残喘。而像她们三个这样的老古董,此时应该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连同那些早已停产的早期义肢一起供后人瞻仰,将位置让给那些更新锐、更优秀、更高效的AG。每当有新的AG带着她们那或华丽或狂放的武装入驻奥特兰德,妮欧都会下意识地去构想如果是这名AG担任指挥官的左右手,指挥官会不会更加得心应手,人类的局势是否会更加明朗。但她也清楚,自己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想留在指挥官的身边,她想一直一直留在指挥官身边,她喜欢看指挥官与敌人博弈交锋时胜券在握的样子,她喜欢听指挥官面对意料之外状况时冷不丁蹦出来的冷笑话,她也喜欢指挥官遇到棘手战局时与她们携手并肩扭转劣势的从容。她需要指挥官,也期待着被指挥官需要。她什么都可以忍让,什么都可以赠予,唯独这份悸动,她不想让给任何人。
“如果……我是个普通女孩就好了……”
也许在某个时空,没有傀儡,没有AG,也没有战争。人们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即使生活过得有些辛苦,也不必因终日面对生离死别而麻木。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可以开开心心地和朋友一起逛街,可以在像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收获心爱之人的祝福,高兴时可以纵情大声欢笑,悲伤时也可以放声大哭。
可惜她只是兵器,一柄锈迹斑斑、满身伤痕的兵器。
十七点二十分。『纽带』舰队补给舰。
往日门可罗雀的食堂此时显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各个系谱的AG在欢声笑语中布置着场地。说到圣诞节,最最核心的装饰当非圣诞树莫属。由于舰船里的座椅都固定在地板上无法移动,AG们只好将挂满了彩灯和饰品的圣诞树立在食堂墙角。现在它只是挂上了节日彩灯和彩球,就像帕芙妮丝一样光彩照人和无礼——它的脚边尚未堆满用硬纸板和精美的缎带包装好的礼物。为了保证惊喜,指挥官婉拒了除原型战姬外任何人的帮助,这意味着全舰队近一百名AG和人类船员、一部分重要阵线AG和奥托露娜骑士的礼物都将由指挥官和AG老前辈们一一亲手打包。并未参与购物和运输的卡佩拉自然而然地代替指挥官坐镇现场协调AG们的工作,毕竟先不提系谱间的审美倾向差异,就连同一系谱内个性不同的个体也会因为墙壁上贴圣诞老人、驯鹿还是雪花发生争吵。鹰身女妖们“默契”地彼此保持着距离各忙各的;山猫小队一半负责捣蛋,另一半负责道歉;希里乌斯拿着激光测距设备精准地微调着每一根彩带的间距;胡萝卜中队在准备茶点:安迪在装饮料的桶里倒满了泛着石油光泽的胡萝卜汁,托妮穿着新设计的女仆装清点着墙上支架里酒水的数量,可琳姆穿着同款衣服认真地给蛋糕胚做着裱花;归属于空降师团的AG们行云流水地将火锅用具和食材一一摆放到桌子上……尽管比起战斗时的英姿勃发,姑娘们此时显得有些毛手毛脚,但大家都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同时也在暗暗对AG生涯的第一份圣诞礼物充满期待。
与食堂里的热火朝天相比,临时充当工作间的纽带旗舰奥特兰德号的舰桥就显得有条不紊得多。指挥官和四位原型战姬在堆成小山的礼物和包装纸板垛中挥汗如雨。妮欧和蕾拉依据平时作战的记录和前一天收集的圣诞礼物愿望单将大大小小的物件按名单顺序找出来排好,零四根据每一件礼物的尺寸精准地裁切着纸板,指挥官将礼物用裁好的纸板包装起来,绑上漂亮的缎带礼结并写上即将赠与AG的名字,梅尔则负责将礼盒按系谱和执勤舰船分门别类码成小堆。当午夜零点的钟声敲响,这些精美的礼盒将被直接派发至每个人居住的舱室。
埋头苦干时的时间总是溜得飞快,当指挥官把最后一份打包好的礼盒交到梅尔手里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八点。远在奥托露娜的丽萨·奥托露娜女王特意打来视频通讯,向『纽带』的指挥官和驻舰的骑士们以及洛贝莉亚博士致以措辞十分“官方”的圣诞祝词,而正在指挥前线战斗的阿特拉斯倒是没有发来通讯,却也委托特斐尔将军替她处理这种AI难以理解的碳基生物行为。通讯画面中特斐尔的背景是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营房,还能看出附近时不时传来遭到炮击的震动,但特斐尔看起来泰然自若,反而像是她在轰炸对方一样。虽然这种临时搭建的战地通讯线路信号很差,以至于她说的三句话有两句半都失真成一阵杂音,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但出于礼节,指挥官还是微笑着冲她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八点,开席。
九点,联谊。
十点,拉开因为醉酒而在物理上打成一片的部分AG,以及清理因为摄入过多酒精导致部分元件失灵而哇哇吐一地的AG的呕吐物。
十一点,指挥官的通讯终端闪了两下,但指挥官没有立刻接通,快步离开了食堂。按照原定计划,原型AG今晚将扮演圣诞老人派发礼物。三位战姬在清理完杯盘狼藉的食堂后,抓紧时间换上了缀有绒边的红色圣诞裙,梅尔的两根兔兔耳朵替换为了驯鹿角形状的备件,蕾拉的“犬耳”边挂了两对金黄的铃铛,妮欧则戴上了一顶圣诞帽。平时的她们是英姿飒爽的巾帼豪杰,现在却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可爱精灵。
按照古老的传统,乖孩子的礼物会被放进床头挂着的袜子里。不过考虑到舰船内局促的居住面积,让三位战姬挨个钻宿舍显然不太现实,所以指挥官已经提前通知还清醒的AG们把袜子统一放在房间门口,等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再出门查看自己到底收到了什么。虽说期间发生了像捣蛋三连星狩猎圣诞老人、鹰身女妖因为没有袜子改用内衣代替之类的插曲,三位原型战姬的派送还是一波三折地完成了。正当梅尔念叨着“要是老大在就好了”的时候,她们接到了指挥官的通讯。
“抱歉啦,你们的礼物刚刚才送到。不过梅尔的礼物很~大~,我拿不动,所以快到军械库验收吧~”说着,指挥官眨了眨眼睛,而听到“很~大~”两个字时,就算是脑袋瓜不那么灵光的梅尔也立马领会了指挥官的意思。
“真的吗真的吗老大?很~大~是有多大?”
“很~大~就是有那~么~大~咯~”指挥官抡圆了胳膊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很大的圆圈,“你还是快点亲眼过来看看比较好,哈哈哈。”
没等指挥官挂断,双眼绽放出诡异强光的梅尔就像喝了航空煤油一样,拖着载着妮欧和蕾拉的雪橇甩着舌头向军械库奔去,而后两位不得不紧紧抓着绳子防止自己被甩出去。顺便一提,此时的梅尔并没有驾驶机甲。
“啊,这是……”
“果然呢……”
“嘿嘿嘿……吸溜,嘿嘿嘿嘿……”
军械库的防爆舱门缓缓拉开,映入三位战姬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重装型AG机甲组件。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属壳子,前段并列连接着四根粗壮的金属管子。虽然漆成了和梅尔作战服色调相近的白色,但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历史厚重感还是让人从心底感到敬畏。至于它有多巨大呢?此时它并未放入奥特兰德的军械仓库,而是在舰外的空地上放着,上边还用红绸子打了个大大的滑稽的蝴蝶结。尽管是透过舷窗看到的这个庞然大物,但是其强烈的杀气与存在感还是在三位战姬进门的一瞬间就夺取了她们全部的注意力。
“四联装380毫米舰炮,燃风矿团那帮老铁从一艘沙漠履带巡洋舰上拆下来的。怎么样梅尔?够不够大~啊?”站在一侧,特意让出正中舷窗视野的指挥官笑眯眯地看着直勾勾盯着大炮淌口水的重装兔。
“老~大~!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梅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扑倒指挥官,将指挥官的脑袋狠狠抱在怀里,像喝了什么不该喝的饮料一样扭动着身体,全然没看到在洗面奶攻势下指挥官艰难伸出的求救的手势。
指挥官理了理被梅尔揉成鸡窝的头发,示意蕾拉把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梅尔从起重吊臂上放下来,然后亲自揭开了另一旁明显遮盖着什么的红布。相比于舰炮,这次的礼物倒是看上去是送给女孩子的了。一个个透明的塑料盒子里,放着各种各样既像兔子又有几分像狗的布偶。粉色的、黑色的、黑白花纹的,穿着白大褂拿着听诊器的,带着眼镜打着领结的,内裤外穿系着披风的,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赫然与蕾拉的小拉是同一个系列的玩偶。此外,在一个特立独行的纸板盒子里,放着一套尺码很小的AG紧身作战服,作战服右胸前还有一块用皮革缝制的铭牌——“小拉下士”。
“净做些多余的事。你……是怎么找到这一套的……”
蕾拉的神色没有梅尔那么欣喜若狂,反而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悦。但是指挥官知道,如果她接下来的动作正是像现在这样将眼神偏到一边,就说明她现在其实很高兴,只是觉得如果过于喜形于色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情而已。
“一点点人情,加一点点锻素结晶,仅此而已。”指挥官如此含混地回答。
梅尔收到了心爱的大炮,蕾拉收到了一直想要收集的全套玩偶,这让一直在一旁安静等待的妮欧也不禁开始期待自己会收到什么样的大礼。是瓶中船吗?八音盒吗?放在耳边能听到海风声音的海螺壳吗?她确信指挥官一定会送给她一个她一定会喜欢的,但又出人意料的礼物。
“好~姑娘们,”指挥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平安夜圆满结束,吃完苹果记得刷牙再睡觉哦。明天的圣诞节咱们可要开始干活了。虽然很可惜,但是特斐尔那边的战局对前线的姐妹们有些不利,我们得赶在她重新集结部队之前去支援。晚安。”
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径直向电梯间走去,看样子是要回到舰长室享受一下久违的精致睡眠。
没有。什么也没有。妮欧简直难以相信这件事。就好像根本没有想起还有她这个人一样,她最最敬爱的指挥官,她一同并肩作战了这么久的指挥官,她宁愿豁出性命也要护得周全的指挥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熟视无睹地、理所当然地把她晾在了一边。这件事是如此离谱,以至于妮欧情不自禁地叫了声“指挥官”,想要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焦急与不解。
因为就算平时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唯独今天,今天这个对她来说很特别的日子,她不甘心。
无数的委屈梗在心头,涌上喉咙,在即将脱离唇齿的瞬间,她看见了指挥官那浓重的黑眼圈与苍白瘦削的面容。这个人类游走在阵线、卫星城、傀儡和人类未来之间,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踏实觉了,而今晚是指挥官还能勉强熟睡的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那些疑问与不甘,只化为了“云雀”一声轻轻的啼鸣。
“……晚安。”
“……晚安。哦对了,旁边货架上那一摞是这次庆典的花销账单,妮欧你今晚就辛苦一下整理出来,我明天……哈啊——起床再找奥托露娜报销……”
人类的身影消失在了防爆舱门外,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三只原型AG。
就算是梅尔那个大聪明的脑袋瓜,此刻也看出了事情的反常。三人之中妮欧陪伴指挥官的时间最久,就算中途她去净化者那边干了些不太光彩的事,但也不应该在给蕾拉和梅尔一份精心筹备的大礼后,反而像打发佣人一般塞给她一堆杂活,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这件事的离谱程度,不亚于阿特拉斯大骂特斐尔是叛徒,丽萨把奥托露娜骑士团全员编入净化者。甚至就算后面这俩真的发生了,指挥官也绝不应如此冷淡地放置一直默默站在背后支持自己的妮欧。但是这件事就是这么离谱且客观地发生了。
“妮欧……”
“妮欧……”
0203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01,只能徒劳地念着妮欧的名字,试图搜刮出任何能说出口的字眼。
妮欧的失落仅仅表现了一瞬间,但立刻,她就拿出了作为战场活传奇“云雀”的一面,不动声色地拿起了那一摞纸质文件,微笑着摆摆手,含糊着搪塞自己的同伴其实在白天逛街时指挥官就已经给自己选好了礼物。
将明显还是将信将疑的蕾拉和梅尔塞回房间,妮欧独自走在返回休息舱室的走廊。
脚上的战术短靴“嗒嗒”地激起清脆的回声,很多AG玩闹了一天,吃饱喝足,早已安静进入梦乡,休息区的走廊在这“嗒嗒”声中显得尤为冷清。打开舱室的门,令她意外的是零四居然没有回来,不过她也并不是很担心,多半零四又是被那几个狂热过头的格斗系后辈推到自己舱室里磨着讲那些在战场上的故事了吧,倒也正好可以不用顾虑打扰到零四休息。
孤单的夜,孤单的舱室,孤单的加班。哈,好极了。
但是很快,妮欧就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前两张还是中规中矩的打印交易发票,但是第三张是一张手写的长文,字体虽然不成体,但是能看出来是有努力地把每一笔每一划都写漂亮。而且墨迹有深有浅,看上去就像是前前后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拼凑完成的。
纸上的内容如下:
“假如
假如我有山猫小队一样灵巧的人工脊椎
我想蜷在你温暖的怀抱中
安心地打着呼噜
假如
假如我有鹰身女妖一样华丽的羽毛
我会把其中最美丽的一支折下
书写你给我生命带来的神迹
假如
假如我有燃风矿团一样炽烈的热情
我愿与你躺在无垠的黄沙之中
细细数彼此身上的伤疤
但是啊
对不起
我是如此孑然一身
只有动脉中的热爱昼夜奔腾
——致妮欧·赛连
“亲爱的妮欧·赛连军士长,
您好。
很荣幸能与您在同一艘舰船上服役。在为人类未来而战的二十余年里,与您共事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愉快。尽管我们已相识无数个日夜,但您在我眼中的光辉却不曾黯淡半分。值此佳节之际,我想对您一直以来的英勇奋战表示感谢,同时也想将心中一些难以启齿的事向您倾诉。
十年风雨,十年飘摇。年轻的我曾幻想过在没有傀儡和战争的世界,我和你是否仍会相遇;那样的我们,又是否会像那些旧时代视频资料里记录的那样,在聒噪着蝉鸣的树荫下,聊着最近在读的故事,聊着餐馆食物的口味,聊着目前遇到的烦恼。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出征、战斗、胜负、出征、战斗、胜负,留存在脑海里关于和平的旧日印象日渐被冲刷得模糊。我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几乎一切:故乡、亲友、师长、同窗、战友,对我而言,你们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家人,是我摇曳如风中残烛的人生中最无法割舍的部分。是你们的3存在与陪伴,支撑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对此一直抱有深深的感激之情。而你,妮欧,我愿意放在首等席位之上。我知道,论计算分析能力,蕾拉比你强出几倍有余;论火力强度,你也无法与梅尔比肩。但唯独你的温柔与坚强,是包括我在内谁也无法抗拒的力量。
是的,无法抗拒,我无法抗拒你的一切。我无法抗拒你担忧我时哀伤的眼神,我无法抗拒你取得胜利后那发自内心喜悦的笑容,我无法抗拒你拖着熊熊燃烧的躯体有如神明下凡一般将我从瓦砾中拉出时的坚毅,我无法抗拒你品尝到喜欢的味道时明亮的眼眸。而一想到日后可能再度与你分隔,我的心灵便产生一浪更甚一浪的撕裂般的疼痛。这疼痛催促着我,要我尽快赶往你的身边。
当你读到这封信件的时候,应该会是在某个十分重要的日子——至少我是这么计划的。但不得不考虑的一点是,我们的使命尚未终结,所以说实话,我也无法保证这封信能否准时送达。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做,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我们去抗争。虽然已经记不太清没有战争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但我希望在我们之后的人们能替我们去好好看看这颗星球,能好好建设自己的家园,创建一个所有人都可以享用美味的食物、在干净明亮的房屋里和亲人庆祝节日的世界。所以,我想邀请你,在我余下的半生中,同我一起去完成我们共同的宏愿。我们一起去把战火与纷争逐出这片土地,然后手牵着手去做一些纯粹的、没有任何战术价值和战略意义的、也不是什么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事情。我有着很多很多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也有很多很多想和你一起去完成的体验。
我想和你一起去海洋馆,看各种各样的鱼在我们头顶游来游去;
我想和你漫步在荒废的铁路上,牵着你的手看你在铁轨上走平衡木;
我想和你一起钻进游乐园的鬼屋里,紧紧贴在一起惊声尖叫;
我想骑着自行车,载着后座上的你沿着海边公路吹着海风;
我想和你在院子里一起种下一棵苹果树,然后用它的果实做出一罐罐甜甜的果酱;
我想和你一起去图书馆借两本书,然后坐在同一张桌子的对面;
我想和你一起将一盒超大的拼图打散,然后再一块块地重新拼好;
我想和你一起裹在厚实的毛毯里,在壁炉的噼啪声中看着窗外下雪;
我想和你一起去旅行,去拜访AG们的故乡;
我想和你一起登上缆车,然后踩着滑雪板从坡顶一路滑向谷底;
我想和你一起躺在遮阳伞下,握着鱼竿听收音机讲述那些旧时代流传的经典故事;
我想和你一起背贴着背,坐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水里昏昏欲睡;
我想和你站在同一面梳妆镜前,比谁刷牙蹭出的白色泡沫更多;
我想和你,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是在阵亡纪念碑上深深刻下的名字,也要紧紧挨在一起。
唯有你,可以站在天平的一端,将另一端的荣誉、财富、性命、地位、权力和我自己高高抬起;也唯有你,可以握紧我的心脏,将一次次强劲有力的脉搏泵入我的动脉。我不知道我是否已将自己的心意传达,我夜不能寐,设想着每一个你会给我的答复,并为此患得患失。所以,请在好好考虑后,把你的回答告诉我吧,让我知道我们之间是否存在着除战友外的其他可能。
你诚挚的
指挥官”
这是一封……情书?
妮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元件。历战数十载,她也收到过无数AG后辈出于崇拜通过各种奇怪的方法投递的情书。只是无论那些情书的词藻有多么华丽,表达有多么奔放,她也只是一一进行出于礼貌和分寸的回绝。但这份不同,虽然论文采不够斐然,论字迹不算飘逸,论外观,更是从某个线装笔记本上小心撕下的一张普普通通的画着横线的再生纸,甚至放在桌面上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啰里啰嗦的备忘录,但妮欧确信——她也愿意如此相信,无论花出多少预算,在酒桌上怎样推杯换盏,绝对都换不来这张被撕下的写满了字的信纸。
妮欧轻轻摩挲着这封简朴的情书,又从头细细读起,努力嗅探着书写者留在字里行间想说又终究还是没能写下的话语。读得入神,不觉自己已被身后一个单薄却温暖的怀抱紧紧拥住。
指挥官将鼻子埋进妮欧海水一般的蓝色长发中,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女孩人造发丝特有的气味,像是在试图组织起勇气。
“所以,你的回答是?”
“我……我是一名AG,不是人类。”
“我知道。”
“从未有过AG和人类走到一起。”
“没有先例,我们就去创造一个。”
“死在战场是我的宿命。”
“我也一样。”
“我无法生育。”
“那就不生。”
“会有很多人反对。”
“我们一起面对。”
“联合政府不会愿意看到这个的。”
“让他们玩儿蛋去。最重要的是,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我……我……我……”
“不着急,想清楚。”
指挥官从背后抱着妮欧,不敢用力,怕吓到怀里的女孩;却又不敢松懈,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两人可以如此亲昵。
“指挥官。”
“嗯,我听着呢。”
“在您的眼里,我是特别的吗?”
“是的。”
“我的机体老旧,性能也已落后。”
“没错。”
“明明还有更好的AG,更优秀的后辈。”
“可她们不是你。”
“我有什么好?”
“你要改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怕这是一场梦……一阵在我的处理器里随机产生的信号乱流……”
“呼……妮欧,如果奥特兰德每天都换掉一个零件,用同样规格的零件替换。当她最后一个零件被替换完成时,她还是奥特兰德吗?如果不是,是从什么时候、换掉哪个部件时就不再是了呢?”
“这……我不明白……”
“正因为你在这艘船上,所以奥特兰德永远都是奥特兰德;正因为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所以你才是特别的……”
指挥官松开了妮欧,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捧起了妮欧伤痕累累的双手,深情地凝望着上面每一道破损的痕迹,。
“……正因为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你才是独一无二的妮欧·赛连,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人类,也无 所谓别人怎么看待,更不介怀你是不是什么所谓的老古董。我想要的,就是想和你在一起,然后一起互相扶持着走下去,然后一起去见证人类的未来。所以,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一直都愿意!谢谢你指挥官,谢谢你……”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妮欧大声应承着,生怕这个机会再耽误下去真的从此擦肩而过。当喊出我愿意之后,她卸下了所有的忧虑,让幸福的泪水肆意夺眶而出。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生日快乐,妮欧。”
是的,今天是平安夜,也是妮欧的生日。无父无母的妮欧最渴望幸福的日子。
指挥官单膝跪地,从胸前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盒里产自奥托露娜的黑色天鹅绒当中,静静依偎着两枚泛着银光的戒指。
“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任务吗?你从被炮弹炸塌的废墟中把我挖了出来,我全身骨折在病床上躺了足足五个月,你们仨也陪护了我五个月。从那以后,我的心脏附近便一直嵌着几枚弹片。最近,我抽了点时间去锻米尔把这些弹片取了出来,并把它们重新熔铸成这一对戒指。它们随着我的心脏跳动了十年,现在,你愿意接受这曾离我的心最近的誓言吗?”
指挥官的目光热烈而虔诚,期待着妮欧的回应。妮欧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便不再拖泥带水,什么也不说,幸福地笑着将自己的右手伸出。指挥官如获至宝如蒙大赦,激动地捻起较小的那一枚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妮欧的无名指上,手甚至在不住地颤抖;妮欧则拾起另外的那枚,温柔地给指挥官戴上。两个人静静地端详起对方的脸,心有灵犀地一同傻笑起来。

(此处床戏,分男女指视角,但是不过审,就这样)

AG之间公认一个道理:在一场大战之后的休憩最为香甜。即使是那只一直忠实扮演闹钟角色的猫球也没能及时将妮欧从休眠中唤醒。或许说,当妮欧从鲜有使用的最低功耗休眠模式中醒来时,她什么恼人的噪音也没听见,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睁开双眼,头脑前所未有的空白与清爽,可能这就是指挥官一直在念叨的“自然醒”吧。就是有点美中不足的是,这一觉虽然睡得很香,妮欧还是觉得身上有些酸痛,仅仅是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就让她不得不轻哼一声。
“唔……零四……你回来了吗……”
习惯性地,妮欧望向零四的床铺所在的方向,口齿不清地呼唤着AG-04,关心着她的情况。
紧接着,她就找到了自己身上酸痛的原因。
是床的问题。
准确来说, 是指挥官的床的问题。
房间内陈设简朴,朴实无华的书桌上最醒目的是一张指挥官与四人的合影,墙上挂着标志性的至民传统书法装裱框,框里是笔力遒劲的一句诗:“天下战姬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毫无疑问,这里正是指挥官的房间。而只有指挥官的床,才会这么不舒服。妮欧记得这张床本来被分配给新加入舰队的零四,但是指挥官发现它是个粗制滥造的残次品,整体会向一个角倾斜。虽然倾斜幅度不大,但是睡起来还是不太舒适。由于当时舰队已经启航赶往前线,来不及去申请调换,所以指挥官当即把自己柔软的高档军官专属舰床拆下来搬到妮欧和零四的房间和它对换。而这一换,指挥官就一直用到了今天。
是的,她现在正睡在指挥官的床上。昨晚,她在指挥官的房间里过夜。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光溜溜的,未着寸缕。
紧接着,昨晚那些疯狂放纵的记忆数据自动开始在妮欧的脑袋里反复播放。由于是AG,每一个暧昧的细节、每一句羞耻的呻吟都无比清晰地回放出来,让她想模糊无视都做不到。她不敢相信,那些迷乱的、羞耻的动作与话语会由自己的躯体展现、由自己的双唇说出,但那些记忆却又让她印象深刻。也许是庞大的数据涌流让机体出现了短暂的过热,妮欧的脸变得滚烫起来,同时变得通红。她抱紧了身上的被子,把脸埋在里面发出了可爱的悲鸣。被子上还残留着指挥官汗水和其他体液的味道,让妮欧的脑袋不禁又开始播放昨晚的记忆,甚至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回忆起了被指挥官爱抚时那兴奋的颤栗与快乐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昨晚,和指挥官,做了???她此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指挥官。两个人跨过了那条线,那今后该以怎样的心态去相处啊?装作和平常一样?不不不,这肯定做不到;热情一些直接喊Darling?虽然很想这样宣示主权,但总感觉有些喊不出口……无数的思绪在脑海里翻腾,让妮欧心如乱麻。
房门的气闸发出了轻微的运转声,有人要进来了。妮欧不禁抬起了脸,双手紧紧地揪住被子挡住自己美妙的身躯。只见指挥官赤裸着上身,只穿着条内裤,身上仅仅扎了一条简单的围裙,手里拎着一个分体式的保温餐盒,正试图蹑手蹑脚地摸进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啊哈哈……妮欧,你醒了啊。”指挥官尴尬地放出了一句没什么营养的废话。
“嗯……早上好……指、指挥官……”妮欧羞涩地别开了视线,低头看着床单上的褶皱,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气氛更凝重了。
明明两个人已经坦诚相待,连最亲密的那种事都做过了,此刻却比刚刚相遇时还要拘谨。就连指挥官此时也想不起来任何一句,早在门口斟酌了半天预演了半天的开场白。
沉默与尴尬。昨晚的海誓山盟就好像不是从这俩人口里说出来的一样。
一切发生得太顺理成章了,以至于两人都怀疑昨晚是不是只是自己做了一场关于对方的春梦。对对方纯洁感情的谜之背叛感令两人无所适从。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谢指挥官的义肢高排异率了。指挥官的肉体凡胎此时恰合时宜地发出了野兽一般的低咆。妮欧愣了一下,随后用手掩住小嘴,发出了一声以下克上的“噗嗤”。旋即,指挥官也笑了,两人对视着,再次发出了和谐的开怀大笑。
妮欧身上的布料昨晚就在激烈的运动中沾上了奇奇怪怪的污渍需要清洗,已不适合再穿,指挥官从自己的衣橱里拿了一件衬衫丢给她。在AG穿衣服的这两分钟,指挥官礼貌地没有继续观赏,背着身子将餐盒的扣锁打开,把装着各式餐点的饭盒一一码在桌子上。
虽然妮欧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可与身形修长的指挥官相比还是娇小了一些。指挥官的修身款衬衫在她的身上松松垮垮的,即使系上了全部的纽扣,那对雪白的大宝箱还是在领口时隐时现;妮欧不得不将袖口高高挽起,才能露出手腕;下摆勉强能挡住下身,但也只是堪堪遮住某些敏感区域。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很难把她和战场上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AG-01联系起来。
尽管不需要进食,妮欧还是很享受这样和指挥官待在一起时的感觉。或是老老实实张大嘴巴让对方喂,或是看着对方在将食物喂到自己口中的前一瞬反手送进自己嘴巴,就像普通的人类情侣那样互相依偎着,互相恶作剧着。
简单收拾了一下用餐后的餐盒,指挥官提出要给妮欧梳理头发。妮欧没有拒绝,乖巧地坐在镜子前边。指挥官右手拿起梳子,左手托住妮欧丝绸一般的蓝色长发,一下一下地、轻柔地将睡乱的每一根发丝捋顺。
“妮欧。”
“嗯?”
“你真美。”
“谢谢。您也很温柔。”
“那我们的孩子一定既美丽又温柔咯。”
妮欧的后背明显一僵。指挥官在话刚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滞。和妮欧在一起的时光很放松,放松到让指挥官可以不经过大脑随便满嘴跑铁锤号的地步。但这明显是妮欧最不愿面对的话题。
“是啊,ta一定会像您一样既勇敢又温柔,总是为了保护弱小和真理而战。最终,在某一天,成为别人值得依赖的英雄。”
出人意料地,妮欧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而是微笑着自然地把话头接了下去。但指挥官清楚有些事别人不说,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 ”
对指挥官的道歉,妮欧没有任何回应。指挥官此时就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只能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妮欧的发尾,惴惴不安地等待妮欧的审判。
“指挥官,谢谢您。”
“啊?”
似乎料到了指挥官的惊讶,妮欧作出了解释。
“我知道的,您从未对我们另眼相待。在别人眼里,我们AG是工具,是炮灰,是杀戮机器,是高高在上的英雄。只有您,愿意把我们当成普通人类女孩看待,分享我们的喜悦,分担我们的痛苦。正是因为在您心目中,我和您一样都是一样的人类,您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对吧?所以,真的很感谢您,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感谢您选择了我。我现在,很幸福哦。”
指挥官暗暗长舒了一口气,为女孩梳理发丝的动作再次变得大胆起来。
“告诉我,妮欧,你……后悔过吗?后悔变成AG?”
“嗯……应该也后悔过吧。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普通女孩,为什么无法为您留下生命的延续。这样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们的孩子也可以代替我去照顾您,陪伴您,替我们在没有傀儡的世界里生活,体验那些我们这些诞生于战火的一代不曾体验的事物。”
“妮欧……我们会一起活下去……”
“但是后来我又想通了。如果我仅仅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女孩,我又怎么会有机会能和作为舰队指挥官的您相遇呢?我又怎会有能力从傀儡的手中保护您呢?放下枪我将无法保护您,所以请原谅我,原谅这因握着枪而无法回抱您的我,我最亲爱的指挥官。这样,即使有朝一日,我们不得不再次分别,我可以骄傲地告诉自己,我已经倾尽了自己的一切可能去守护我所爱的人,然后了无遗憾地离去……”
指挥官停下了梳理妮欧长发的手,直接上前紧紧地环抱住妮欧的身躯,仿佛她下一秒真的就会像一只蝴蝶般翩然离去。
“听好了,妮欧·赛连。我不允许你出现任何意外,你tm必须给我好好地活着。记住,如果你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死了,无论你是为了什么伟大的理由,紧接着我就会去追你,明白了吗?好好活着,不到最后一秒绝对不可以放弃。这是命令。如果你喜欢孩子,战争一结束我们就去寻找变回人的方法,然后我会把你按在床上生个十个八个。但在那之前,不许再擅自离开我们。”
妮欧将指尖轻轻搭在指挥官箍紧的臂弯,向爱侣的怀抱深处靠了靠。
“……我答应您。”
继续深入交流了一些女孩子内心深处难以启齿的情感后,指挥官终于意识到妮欧不能这么衣衫不整地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倒不是这段关系不能见光,只是很难想象如果让那些后辈看见平时可靠利落的妮欧这样一幅衣不蔽体的香艳样子,究竟会引起怎样的轰动。在换上常服后,指挥官动身前往战姬休整区去拿妮欧的备用便装。
一个白色的兔耳AG远远地看见出门后的指挥官,便拔山倒树般冲了过来。
“老大老大!你知道妮欧在哪里吗?今早零四说妮欧昨晚并没有回房间,大家都很担心她。蕾拉说看到她和你在一起,是真的吗?”梅尔歪了歪头。
“唔……嗯……,昨晚天太凉,对,太凉,她在整理发票的时候身体有点不舒服,正好我那有些药剂,就让她直接在我那里休息了。现在她好多了,你放心吧。”指挥官的视线开始游移不定。
“哎?AG也是会得病的吗?为什么梅尔从来没生过病呢?”梅尔天真地追问道。
正当指挥官怀着满腔的负罪感看着梅尔那双纯澈的眼眸搜肠刮肚寻找一个不那么扯淡的回答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当然是因为笨蛋是不会感冒的,你这呆瓜!不要打扰指挥官了,指挥官整晚都在照顾妮欧,可是很·累·的~,对吧~”
蕾拉娇小的身形被梅尔挡在身后,此刻才出言帮指挥官解了围,但那玩味的眼神和刻意加重的读音让指挥官禁不住心虚地瞟向一旁。
“啊对对对,给AG打针确实是个力气活来着……”
“那您可一定要抓紧时间好·好·休·息,说不定我和这只傻兔子今晚也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护理。”少女别有深意地扫量着指挥官的无名指。
“这……恐怕今晚不行……”指挥官讪讪笑着,微不可察地低头瞟了一眼自己仍在坠痛的小兄弟。
“我得重新集结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