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
那是极高大的树,结满了金黄小花,一朵朵紧挨着,拥挤争相开放,生怕别人看不到它。 木楼依树而建,围成一个小院,墙一律漆成白色,瓦是黑青色,叠在一起泛冷光。院里静谧,只能听得蝉叫与风声,风一过,叶子仿佛有了话聊,总哗哗响着。 愁夏苦闷,瞧她倚在二楼窗前,容貌是二八年级才有的清秀,思绪却是旧日的愁。 粉色绸缎与梨花木的窗,再好的生活也有苦愁,她要嫁人了,嫁给她不爱的人。 她不是这里的孩子,她不是这世间的孩子,养她的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 那男人是修士,有妻有子,一双儿女凑成了一个好字。 她不明了自己对他的心意,她注视着他,仰望着他,一如既往。 他是她的养兄,兄即父,关爱与严厉交织,囚笼变成了花车,她蜷在房里,想飞向远方。 自由是剪断的翅膀,命运已经尘埃落定。 爱是受了土壤滋养的花,恨是蚀骨而生的藤。 穿上嫁衣,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无非是从一个囚笼到另一个囚笼。 心死便是无谓。 她任婆子挽发,插钗,描眉,涂妆。 大红嫁衣衬得她肌肤更白,眉目更加清隽。 富贵家的小姐金尊玉贵,钱砸出来的,自然弱不了。 出嫁的当晚,她背对厅堂,身后是曲折的亭廊,他在站在柱后窥探,始终无动于衷。 圆领青袍,绵缎制的布靴,长身玉立,纵然是翩翩公子,也像极了成道的仙。 夜里下了雨,红雨似血非血,积了小洼,轿夫一脚下去湿了鞋袜。 日后,她想起这日,便觉得发笑。 因嫁时的雨不吉利,初时不得婆母欢喜,逼得她自缢,幸得夫君怜惜,凭借宠爱生了一子。 有时她也会想外面的世界,不想困在宅子里。 寻了由头,她自己去了人间一趟。 幼时她也曾来过,阿哥带着她走在田埂上,望眼小麦青青,杨絮漫天,美到极致。 现在人间残垣断壁,满目苍夷。 回了宅子,她的夫君不怎么进屋,她知他们如今生分了。 她病了。 病总是突如其来的,无尽的忧伤挟裹,郁气越积越多,积多了,身子也跟着残破。 这个时候,她的丈夫恢复了初时的深情,日日相伴,求医问药,求神拜佛,祈求她好起来,不,祈求她能多陪他一段时间。 春去秋来,又入了夏,苦闷如锁,如鲠在喉。 一双美眸几乎散了,无神的望向床板,那什么都没有。 她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无声张嘴,不知再说什么,眼泪垂下,那是不值钱的悔恨。 悔什么,恨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手终究还是垂下了,帕子掉在地上,白绢上的红梅,枝头绽着血染的花。 院里榕树又开了花,粉花挨挨挤挤,让人看了都要夸上一句。 偏偏她死在了那年,榕树开花的时节,夏季苦闷,如鲠在喉。 他站在她的床前,看到了帕子,他带走了她。 去哪里呢?去人间,了结了她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