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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の歌を聴け 16-20

2023-03-01 08:53 作者:铃鼓先生_Qu  | 我要投稿

村上春树 著

铃鼓先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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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我走进杰氏酒吧的时候,鼠的胳膊撑在柜台上,他耷拉着脸,正在品读像电话簿一样厚得吓人的亨利·詹姆斯的长篇小说。

“好看吗?”

鼠从书上抬起脸,摇着脑袋。“不过吧,我还是真的去读了些书的。之前就想找你说来着呢。‘相较于贫瘠的真实,我更喜爱华丽的虚伪。’听过这句话吗?”

“没有。”

“罗杰·瓦迪姆。法国的电影导演。还有这种话。‘同时具备与完美的理性相对立的两种概念,并将它们的能力充分发挥,这是有可能的。’”

“谁说的啊,这话?”

“不记得了。你觉得有道理吗?”

“骗人的。”

“为什么?”

“半夜三点的时候醒来,肚子还饿了。拉开冰箱门发现里面空无一物。这时应该怎么做呢?”

鼠略作思考后大声地笑了。我喊来杰,点了啤酒和炸薯条,从包里拿出唱片递给了鼠。

“这是干啥?”

“你的生日礼物。”

“但那是下个月。”

“下个月我就不在这了。”

鼠接过礼物想了想。

“这样啊,真伤感啊,你就要走了。”鼠说着打开包装,从里面拿出唱片看了看。

“贝多芬,第三钢琴协奏曲,格连·古尔德,伦纳德·伯恩斯坦。嗯……我都没听过。你听过吗?”

“没有啊。”

“总之谢谢了。说实在的,我很高兴。”


17

三天时间里,我一直在找她的电话号码。那个借给我沙滩男孩的 LP 的女孩。

我跑到高中的办事处查阅了毕业生名册,顺利找到了。但当我拨出那个号码后,却听到录制音对我说,该号码已停用。我拨给查号台,报上了她的名字,接线员找了5分钟,最终告诉我:那个名字目前没有被登记在任何电话簿上。对于叫这个名字的人而言,这或许是一件好事。我致谢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我给几位老同学们打了电话,询问是否有人有她的消息,但不仅所有人都一无所知,大部分甚至都已经忘记了有过这样一个人。最后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我说,你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第三天,我又去了一次学校,在办事处问出她考上的大学。她就读于山之手一所二流女子大学的英文系。我给大学的办事处打了电话,自称是麦考米克沙拉酱的售后调查员,想要与她取得联络以便收集反馈,为此需要她的住所和电话号码。此事十分重要,我礼貌地说。办事员说马上去查,让我等待 15 分钟再次致电。我喝了一瓶啤酒后又打了过去,办事员告诉我她今年 3 月就退学了。原因是生病需要疗养,他说。得了什么病?现在有没有恢复到能吃沙拉酱的状态?而且为什么不是休学而是退学呢?对方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了。

她原来住的地方如果有记录的话方便告诉我吗,我问。他又去帮我查了查。是在学校附近的地方寄宿。我于是又往那边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似乎是女房东,她说那个女生春天就搬走了,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挂断的样子就像是在说:而且她也不想知道。

这就是我与她之间缠绕的线的末端了。

我回到家,喝着啤酒独自听 “California Girls”。


18

电话铃响了。

我坐在藤椅上半梦半醒,两眼发直地读着摊开的书。瓢泼大雨打湿了庭院里的枝木,随后便径自散去。雨过之后,潮湿的南风裹挟着海水的气息,拂动了阳台上码放一排的盆栽中的叶片、拂动了窗帘。

“喂,”一个女人说,声音像是在试图将薄玻璃杯放在晃动不已的桌面上。“还记得我吗?”

我假惺惺地思考了片刻。

“唱片卖的如何?”

“算不上好啊……生意很差,意料之内吧。已经没人会听唱片了。”

“嗯。”

她的指甲敲打听筒的边缘,发出叩叩的轻响。

“你的电话号码真是不好找啊。”

“是这样吗?”

“我试着去 ‘杰氏酒吧’ 问了问。店里的人帮我问了你的朋友。个子很高、有点怪的一个人,正在读莫里哀。”

“是这样啊。”

沉默。

“大家都很寂寞的样子。你一周没来,让人担心是不是身体不好。”

“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受欢迎。”

“……你有生我的气吗?”

“生什么气?”

“我说了很难听的话。而且没有道歉。”

“这个啊,不必在意我的。如果你真的在意,不如还是拿着豆子去公园喂喂鸟吧。”

她叹气,听筒里传来点烟的声音。除此之外还能听到鲍勃迪伦的 “Nashville Skyline” 。看来她用的是店里的电话吧。

“你的感受并不是重点,我只是觉得自己至少不应该那样说。”她急促地说。

“对自己很严格呢。”

“嗯,我倒是希望能始终保持这个标准呢。”

她沉默片刻。

“今晚可以见一面吗?”

“可以啊。”

“8 点钟,杰氏酒吧。可以吗?”

“知道了。”

“......那个,我遇到很多糟心的事。”

“我知道。”

“谢谢。”

她放下听筒。


19

虽然说来话长,但我如今 21 岁了。

尽管还是相当年轻,但终究没有从前年轻了。如果不能接受这一点,恐怕就只好在星期日的早上从帝国大厦的屋顶一跃而下了。

 

我从大萧条时期的老电影里听过这样一个笑话。

“跟你说,我从帝国大厦底下经过时一定要带伞。因为上面总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人。”

 

我 21 岁,目前还不打算寻死。我至今为止总共与三名女性上过床。

第一个女孩是我高中的同学,我们那时 17 岁,都坚信着对彼此的爱情。在黄昏的树林中,她脱下棕色的便鞋,脱下白色的绵袜,脱下浅绿茵色的连衣裙,摘下尺寸明显不合的奇怪内衣,片刻犹豫后又摘掉了手表。然后我们在朝日新闻的周日版面上抱在一起。

我们在高中毕业的几个月后突然分手了。理由已经忘记了,是那种会被遗忘的程度的理由。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失眠的夜里,我偶尔会想起她。仅此而已。

 

第二个是在新宿地铁站里遇到的嬉皮士女孩。她 16 岁,身无分文、没有住所、甚至连乳房都近乎没有,但她的眼睛却非常漂亮,显得很聪明。新宿正值游行最为浩大的那个夜晚,电车和巴士都彻底停摆了。

“在这种地方溜达小心被人拐走啊。”我对她说。她正蹲在关闭的闸机后,读着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体育新闻。

“但是警察会给我饭吃的。”

“应该还会朝你翻白眼吧。”

“早都习惯了。”

我点上烟,也递给她一支。催泪瓦斯让我的眼睛感到阵阵刺痛。

“你没吃饭吧?”

“从早上就没吃了。”

“那,我可以请你吃饭。总之还是先出去吧。”

“为什么要请我?”

“说不好啊。”理由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把她从闸机后面拉出来,沿着无人的通道走到目白町。

那个一言不发的少女在我的公寓滞留了一个星期。她每天正午醒来、吃饭抽烟、心不在焉地读书、看电视、偶尔毫无兴致地与我睡觉。她唯一的所有物是一个白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的全部物品不过一件厚厚的防风衣与两件 T 恤、一条蓝色牛仔裤、三条脏兮兮的内裤和一包卫生巾。

“你从哪来的?”

有一次,我问道。

“你不知道的地方来的。”

她这样回答,除此以外就拒不开口。

后来的一天,当我抱着购物袋从超市回来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她的白色帆布包也消失了。除此之外还有几样物品也一并消失了:桌上放着的几枚硬币、烟盒里的烟、还有我洗好的 T 恤。桌上放着一张写了字的笔记,只写了一句话:“讨厌的家伙”。恐怕指的便是我了。

 

第三个人是在大学图书馆认识的法语系女学生,她在第二年的春假吊死在了网球场边的荒凉树林里。直到新学期开始,她的尸体都没有被发现,就那样吊在那里吹了两个星期的风。如今每逢黄昏,人们就刻意避开那片树林。


20

她坐立难安地靠坐在杰氏酒吧的柜台旁,搅动着杵到冰块几乎融化殆尽的干姜水杯底的吸管。

“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坐到她旁边时,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不至于食言的,只是有点事情耽误了。”

“什么事情?”

“鞋。我要刷鞋。”

“这双篮球鞋?”

她疑惑地指着我穿着的运动鞋。

“当然不是。我老爹的鞋。这算是家训吧,每个孩子都要刷父亲的鞋。”

“为什么?”

“说不好啊,我觉得鞋子想必是某种象征吧。反正,我老爹每晚像打卡一样 8 点钟到家。我刷完鞋之后就总是溜出去喝啤酒。”

“是个好习惯。”

“你是这么想的吗?”

“嗯。还是应当对父亲表达感谢的。”

“感谢我老爹只长了两只脚吧。”

她笑出声来。

“你家肯定很厉害吧。”

“啊,要是厉害却没有钱,那我可就要笑出眼泪了。”

她继续用吸管搅拌那杯干姜水。

“不过我家还是比你们穷得多啊。”

“你怎么知道?”

“味道哦。就像有钱人能闻到有钱人的味道,穷人也能闻到穷人的味道。”

杰把啤酒倒进我的杯子里。

“你父母在哪里?”

“不想说。”

“为什么?”

“厉害的人不会拿自家的琐事去烦扰别人。没错吧?”

“你是厉害的人吗?”

15 秒时间里,她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想我希望成为那样的人吧。很希望。不过谁都是这样的吧?”

我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说出来更好一些。”我说。

“为什么?”

“第一,总有一天要向某个人说的;第二,我不会把这些事和别人说。”

她笑着点燃香烟,吐出三次烟雾,其间只是沉默地凝望壁板的接缝。

“我父亲五年前死于脑瘤。很痛苦。他被折磨了整整两年。我们为此花光了所有的钱。一干二净、分文不剩。我们家也因此而分崩离析。常有的事。不是吗?”

我点头。“你母亲呢?”

“在什么地方活着吧。每年会寄新年贺卡来。”

“你好像不太喜欢她。”

“确实是这样。”

“兄弟姐妹呢?”

“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其他没了。”

“她在哪?”

“三万光年外的什么地方吧。”

她说完神经质地笑笑,把干姜水推到一边。

“说家里人的坏话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心情都坏起来了。”

“无需在意。谁都有心事的。”

“你也是吗?”

“嗯。我时常捏着剃须泡沫的罐子哭。”

她似乎有些开心地笑了。“多年来头一次”那样笑了。

“我说,为什么要喝干姜水呢?”我问道。“你不会在戒酒吧?”

“嗯……虽然有那样的打算,但是也无所谓了。”

“想喝点什么?”

“冰好的白葡萄酒吧。”

我叫来杰,点了新的啤酒和白葡萄酒。

“诶,有个双胞胎妹妹是什么样的感受?”

“这个嘛,很怪的感觉吧。同样的面孔、同样的智力水平、穿同样尺码的胸罩……总是令我厌烦。”

“会时常被人搞混吗?”

“嗯哼,八岁前都是常事。但那一年我只剩下了 9 根手指,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搞混过了。”

她说着,像一位钢琴演奏家集中精神时那样将两只手干净利落地搭在柜台上。我握住她的左手,在下光灯下仔细端详。像鸡尾酒杯一样冰凉的小巧的手,上面像是浑然天成的 4 根手指优雅地排列在一起。这种自然感近乎于奇迹,比起 6 根手指的情况要合理得多。

“八岁时,我的小指被卷进了吸尘器的马达里。一瞬间就飞出去了。”

“现在在什么地方?”

“什么在什么地方?”

“小指啊。”

“不记得了。”她笑着回答。“这么问的,你是第一个。”

“不介意自己没有小指吗?”

“嗯,只在戴手套的时候会有。”

“除此之外呢?”

她摇头。

“要说完全没有的话是骗人的。但也不过是其他女孩子觉得自己脖子粗或是汗毛太重的那种程度吧。”

我点头。

“你现在是干什么的?”

“在读大学。东京的学校。”

“现在是放假回家?”

“对。”

“什么专业?”

“生物。我喜欢动物。”

“我也喜欢。”

我喝完杯子里剩余的啤酒,吃了几根炸薯条。

“呃……印度的巴加尔布尔,有一只很出名的豹子在三年里吃了 350 个印度人。”

“是吗?”

“于是呼吁治理豹子的英国人吉姆·科尔维特上校在 8 年里射杀了包括那只豹子在内的 125 头豹子和老虎。即使如此,你也喜欢动物吗?”

她掐掉烟,喝了一口葡萄酒,钦佩似地打量我的脸。

你确实有一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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