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宁.第二十二章.

景元七年三月十八,我入宫九月有余,皇上喜得龙子,宫里的妃嫔都眼瞅着叶容华又连抬两级,晋了嫔,赐封号昭字。我问李承穆昭字何解。「昭晳。」他说,「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朕要你昭然堂皇地做未来皇帝的母亲,也要保你未来一片光明。」我们都在彼此心底不见光的角落存活了太久,一句白日昭只也算了了多年抱憾。后宫里渐渐有人嚼舌根说孩子月份对不上云云,皇上亲自滴血验亲,断了悠悠之口,又在朝堂后宫都表明对这份血脉的看重与珍视。礼部拟了好些字让皇上选,换了一轮又一轮。孩子跟辈分行「衍」字辈,李承穆把礼部拟的名字一遍一遍念一遍一遍写,急得都白了几根头发,也选不出一个中意的。我拿给婉妃看,婉妃也连连摇头,说每个都好,也都不够好。她看着不够又拿给颇有文才的庄妃看,看完回来反添了几个庄妃拟的字,害得李承穆连带着婉妃一起再白了一轮头发。直到有一日,我在太平殿里玩着他送的那块玉佩,李承穆一拍大腿跑去案前唰唰地写了个字,侧过纸给我看:「瑾字可好?」我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景元七年九月初三,五个月大的皇子李衍瑾被封了怀王,我作为怀王母妃也被晋为昭修容,李承穆说昭昭仪也太难听了,先做个修容委屈委屈我,免得升得太快树大招风多生事端。我抱着衍瑾去问荣贵妃,能不能保住冯贵人一条命,荣贵妃说这样的把戏一向是杀母留子以绝后患,古来如此,冯贵人答应时不会没想到自己的下场。我说总还是有办法的,送她远走或在谁府中安置。荣贵妃笑了,说按她对皇帝表哥的了解,李承穆不会留下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人或事在这世上的。说完她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可能也包括我。」见我惊异而复杂的神色,荣贵妃笑得更开:「也就是可能而已,你怕什么。」言罢她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想手上沾血,而我不一样,我可以帮表哥害人,也可以帮表哥留人,但我只听表哥一个人的话。你若诚心想保她一命,便去找表哥,表哥点头了,我就替你做这事儿。不过你也想明白,不斩草除根,以后真有个万一,没了表哥护佑你,你都得自己担着。」我早就想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有太多种可能,我不能为了躲最坏的那一种果就行最坏的因。于是同样的话,我也抱着衍瑾去长信殿求了李承穆一遍,他头也不抬就应道:「朕不会杀冯贵人的。」「真的?」「嗯。」他伏案的身子直了起来,捏了捏衍瑾的小脸,「朕没打算要除了她,朕不想你心里不安。」看来荣贵妃还不够了解他,我也低估了他,他确实将我保护得太好了。?景元七年十二月十八,婉妃二舅又说我怀了孩子。「是真怀上了。」在我和李承穆一遍遍地询问中,右院判斩钉截铁地对天起誓道,「医者不打诳语。」这我就不服了,我赶忙掏出婉妃丢在这的手帕:「那您帮我看看这是血还是朱砂……」话音未落李承穆一把抢过去扔给卫公公:「拿去烧了,你怀着孩子,血和朱砂都不能碰。」?景元八年九月初三,这孩子也会赶巧,衍瑾封怀王的第二年,她冒出了头。婉妃把小公主抱来给我看的时候热泪盈眶:「她和環儿可真像。」这下好了,我真算替婉妃了了心愿,她觉得我给她生下了一个承瑜和一个玉環。从此以后她的人生有了希冀,有了寄托,她在后宫中枯索的强身健体之路终于伴随这阵啼哭重获新生。和她一起热泪盈眶的还有李承穆,两个人抱着小公主左看右看左摸右摸,看着看着就变成执手相看泪眼,差一点就控制不住抱头痛哭。只是很快,两个人就没了起初的和谐,开始在小公主面前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天天上演着宫斗大戏。每每李承穆一逼近抱着小公主的婉妃,这位柔柔弱弱的萧娘娘便以男人粗手笨脚又没有经验不适合抱婴儿为由给请开。而婉妃一要抢李承穆怀里的小公主,又被皇上以病气太重胳膊没力的说辞给撵走,急得婉妃连扎了一盏茶功夫的马步,证明自己早已告别病歪歪的过去,洗心革面,身体强健。之后又是折腾起名那一套,李承穆重复着一遍遍念一遍遍写的过程,婉妃则迷信许多,把字都抄一张纸上让小公主自己指。小公主最像我坦承的性子,横竖看不懂,干脆把纸扯碎就要往嘴里塞,婉妃眼疾手快赶忙抢下,被皇上一通训斥,自此丧失了独占小公主的争夺权。小公主通「玉」字辈,礼部拟了个「珑」字有几分合李承穆的心意,只是他又斤斤计较地说这「李玉珑」听起来金贵有余,灵气不足。婉妃说不如取「瑜」字,与衍瑾的名字合成怀瑾握瑜,意象和祝愿都是好的,至于她心里到底什么小九九我也不猜了。最后还是我一拍脑袋,说这娃娃浓眉大眼,头发也生得乌黑稠密,让我们祝愿她一生无忧无虑不掉头发,就叫——玉稠吧。婉妃刚想叫骂,一向捧场的李承穆适时鼓起了掌:「好,好,好名字,正和朕意。」?景元九年九月初三,玉稠的一周岁。李承穆说要仿民间的习俗,让玉稠抓周。她在琳琅满目的珍宝和文墨中拍了一圈,然后拽下了我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用柔嫩的小手摩挲着上面束薪的图纹。荣贵妃见状大笑,婉妃则一脸懵,问我抓把柴火算什么?我说可能玉稠长大以后想……想……婉妃接到:「归隐山林,劈柴打猎,袅袅炊烟,逍遥余生?」「想当个厨娘吧。」我咽了口唾沫。也有可能,她也想一生一代一双人。我在心里默念,天佑我的玉稠,切莫两处销魂,碧海难奔。?景元十二年二月初二,按宫里的习俗,位分高的嫔妃可以出宫省亲。这时我早被封了皇贵妃,怀王衍瑾也小小年纪就被立为太子。作为仅有的两个龙嗣的母妃,我此时稳如泰山,风光无两。李承穆安排了他远在京都之外无甚纷扰的亲信之臣——太原府牧叶戎叶大人作我的名义上的母家。这是双赢的买卖,白扣了未来皇上外祖父的美名,叶大人临表涕零喜不自胜,连连保证会全心辅佐护佑我和太子衍瑾。我这才知道,哪怕我这个姓氏,都是李承穆一早安排好的。这些年里,李承穆每每病起来,时间都比之前更久一些,哪怕康复了,也总留下些或大或小的疾患,比如一到冬日里就咳得厉害,今年这一咳,就从去年十月咳到了如今,也不见转好的迹象。婉妃二舅那个老骗子又跳出来,在我面前保证三联,没事,会好,小问题。我是不信他的,这老骗子和荣贵妃如出一辙,李承穆让他说啥他就说啥,信他我就是一孕傻三年。这些年里我总是忘记回顾,然而真的只一展眼,荣贵妃口中的五年之期被我们享用个干净。我悬着一颗惊惧而哀伤的心,不肯离宫省亲,李承穆却非要我去太原府这一趟。他说样子总是要做的,我与叶大人也有必要多些走动,就算是为了衍瑾和玉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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