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海边》·十一
清雪走在狭窄的小巷里，这条走过很多遍的巷陌已是轻车熟路，闲庭漫步之间来到了老地方。
那时候，是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住在那幢空无一人的大楼里。
大楼坐落在面向海边的山坡上，四周绿荫环绕于身，脚下踩着白沙漫漫，抬眼望去碧波荡漾。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久到连时间也好奇，驻足不前，用它那深邃的眼打量着这个日夜在眺望远方的人。
我每日看着太阳从西边升起又从东边落下，之后塞勒涅会接过她兄弟在天空的权杖，继续为天空带去光芒。大海一遍又一遍地把吃下去的沙砾吐出又吃下，彷佛一慕独特的求爱游戏。而当海洋厌倦了这得不到结果的游戏后，它转而向天边的塞勒涅追逐而去，可这也只会让它失望而已。随着大海的离去，生活在这里的忍受着大海胡搅蛮缠的各种生物终于松了一个口气，海岸边上的树木也把它们的腿伸长在空气里，让风在其四周起舞引得一阵欢笑。滩涂上的小动物们都在尽情地玩耍，只有那一排排的身上黑漆漆的士兵们还在坚守岗位。而当一切尽欢以后，大海怀着它那颗不灭的心拖着疲惫的身躯迈着沉重的步伐又回来了，而赫利俄斯也再次接过光明的权杖，于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就这样我一天天地看着，不知疲倦不觉厌烦。时间之河重新流淌，时光之轮开启转动。可是，那不远处的海狎上总是灯火通明，是一个小镇。有一天我望着它，它也肯定看到了我，而它对我说：快来吧。于是我便走出大楼来到防波堤上沿着海滨大道走去了。
“你又来啦！”
“嗯。”我回答道。随手拿了一张竹制的靠背椅，移到墙角的阴影里，与那个向我打招呼的老人并排坐下。
“今天生意好吗？”我向身边的老人询问道。
“你要是帮衬我买了这些东西，那我今天就算开张了哈哈。”老人用手指比划着面前摊放的货物说到。
我背靠着墙望着远处的海滩上，没有去看面前的货物，都是海边寻常的海货，即使不想看见也能闻到，想象之中便毫无食欲。
“啊哈，你知道我全身上下都没有一毛钱，想做我的生意是门都没有。”
“早就知道你个死穷鬼啦，还能指望吗？哈哈。”
“你说的对。”
······
玩笑似的对话在炎热的毫无一丝凉气的墙根下继续进行着。
“要吃雪条吗？”
我没有回答，但老人已经从身旁的雪柜中拿出了两支雪糕，一支递到了我的手上。我没有说谢谢，也许我觉得没有必要说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但也许只是我说不出口而已。
老人没有在意，开始用他已经缺了很多颗牙的嘴去啃食那支雪糕。
“今天更热了啊，一点风都没有，简直要把人憋坏了。”老人感叹到。
“也许要打台风了吧。”我看了一眼天空，只有几朵碎云。
“嗯，要是打台风还能凉快几天。反正我的东西都晒好了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我这把老骨头它是想要它就拿去吧。”老人用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望着天空，继续说到“哦对了，上次打台风你们在大楼里做些什么？”
“嗯，没做什么。”
他笑了，“是嘛，确实也没什么可以做的。这个这里的人，每个人都知道对方的家底有什么，毫无秘密可言，一 清 二 楚 。”最后四个字拉的很长，说完之后他把嘴里咬着的雪糕棍拿出来，用力地掷向前面的马路上，立刻有两只鸡从暗处中冲上前去叼啄几下，又悻悻离去。
“连你昨晚干了几回她们都知道，她们帮你数着呢，说不定还会给你喊加油或者咒骂几声说你猪狗不如，哈哈。”
“也许吧，但是她们怎么知道猪狗不如的？”我问道。
“嗯，她们有她们的办法。”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办法。”他转头对我说，“再不快点吃完就掉地上了，别浪费我的东西。”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雪糕，融化了，顺着棍子滴流到手上，黏糊糊的感觉让人觉得恶心。我一口咬碎了吞下去，把棍子向前面扔去。
是我扔的更远一些。那段时间里我们眼前一只活物都没有，只有静静地躺在马路上的两支雪糕棍，一前一后，他的我的。我们看着那两支雪糕棍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
“你住在那大楼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吗？”
“不做什么，也没什么好做的。”我思考了几秒钟又继续说到，“而且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是嘛，只是满足一下我这个老头的好奇心而已。”
“所以这就是你的方法吗？”
他没有回答。
“你没有读书吗？”
“我很早以前就从学校毕业了，读书是任何时候都可以读的。不过说到读书，你知道这里哪有图书馆吗？你应该知道吧？”我急切地询问到。
“哦，读书是吗？图书馆？不知道。这里没有图书馆，也许以前有只是现在没有了。”老人回答到。
“是吗？为什么以前有而现在没有了？”
“啊，我不知道。”
“呼~”
“你想找图书馆吗？在这个地方？这算是个失落的世界，早就被外面的人给遗忘了，以前的东西没有留下多少，不过如果你想找的话应该总会找到的。毕竟这个地方小的可伶。”
老人作出了这番解释。
“嗯。”我并未显得失落。
“不说这个了。既然你不读书也不工作，那你究竟要做什么？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一点都不适合你这种年轻人啊。”
“是啊，也许吧。但这不是个失落的世界吗？我就是个失落的人，才来到这个失落的世界吧。”给出这个解释的同时，我笑了。
我从未想过人生中一定要去某个地方，或者说去哪里都行。可能所有人的人生中都会去到一个相同的地点，我不知道我是否也会一样，但我来到了这里失落的世界——海边。狭小、拥挤、潮湿、炎热，毫无乐趣可言，只能找一个卖咸鱼海带的杂货摊老人，坐在墙角下消磨掉一个下午。
“有人来了。”老人突然说到。
“哪里？”我从海边回过神来问道。
“那不是吗？你眼神还没我好使，还有两个女的。”他用手指指给我看。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是有一辆白色小车刚刚停下，坐在前面的是两个男的，这时从后面车上下来两个女的。一个着白色连衣长裙，裸漏着同样白色的双臂，戴着一顶大大米色遮阳帽，斜挎着包；另一个则是短裤短袖，戴着一顶棒球帽。
“会有人想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吗？”我小声嘀咕着。
“管他什么人，来者即是客。”老人笑到。
看来那两男两女同样也发现了我们，正向我们走来。我想这是必然会遭遇到的事，在炎热午后，燕雀无声时，只有一老一少在马路边上靠着墙坐着，算是一副怪异景象吗？
“诶，老乡你好啊！”一个男人向我们说到。
“你好你好，要买点什么吗？”身旁的老人已经站了起来，尽力地吆喝他的商品，“都是新鲜的自己家里养的种的打的，紫菜海带咸鱼虾酱鱿鱼丝都不错，很好吃的。”
“听说你们这里是风景名胜历史悠久啊？这附近还有个博物馆是吗？”
“啊，是是是。我们这个地方自古以来都是靠打鱼为生的，以前都是住在水上的人家。”
“那那个博物馆怎么走？”
“哦，那谢谢了老乡。”
那男人说完便想走了。
“诶，买点东西再走也可以啊，自己吃送人都不错的。”老人试图挽留住男人的脚步。但那人无意逗留。
“你去给人家带带路，免得人家难找，尽尽待客之道。”老人指了指我说到。
但我依旧坐着没有挪步，“我也不知道路啊，而且我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博物馆。”
显然我们两个都没有愿意离开这方阴影的想法，于是他只好重新坐了下来，没有卖出任何东西并没有令他觉得气馁。
男人继而转身对后面两个女人说到，“我们去办点事，马上就回来。你们可以在这逛一逛看一看。”那两个男人转身离去了，只剩下一老一少在坐着，那两位年轻女子此时也向我们走来了。
“老伯，买几瓶水。”头戴棒球帽的女子说到，另一个女孩站在其身后看着货摊上的海货，从她的表情来看我想她是不会喜欢这些带着浓烈气味海货的。
“好好，你们自己挑。”麻利地打开了雪柜。“这边是雪糕，想要什么自己拿。”
“行了，就这些吧。”
“一共是12块。”
我看着面前的女孩，她也看着我。从近处看同远处看是不一样的美丽。我想她一定会很困惑我为什么看着而不说一句话，彷佛只是看着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只是这一刻是谁被关在铁笼里还不知道。
“海棠，我们走吧，下去沙滩那里看看。”头戴棒球帽的女子提起东西转身对另一个说到，“这天气太热了，要是能下去游个泳该多好。你说是吧？”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便转身离去，沿着马路走着，遇到台阶往下走，再沿着防波堤往下便触到了柔软的沙砾。
远远的沙滩上留下了两串脚印，继续折向更远处延申而去，忽而消失在海浪之中，随即又出现，任凭浪花怎么也抓不住这般留印。
“东风袅袅泛崇光。”
“你说什么？”老人看着我问道。
“没什么，念念诗词而已。”
“还看什么看，人家早就走了。”老人打笑到。
“那没什么，走就走吧。反正春天也不是赏花的季节。”
“我说你这人可真是怪人啊！”
“哦，是吗？我很怪异吗？虽然我自己也觉得是，但究竟怪在哪里呢？”
“你说你，书又不读也不工作，整天待在那栋楼里，看到漂亮女生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待在我这个老头子这里可是毫无意义，浪费人生的呦。”老人撇了一眼，又继续说到，“年轻人还是多出去走走好，我这把老骨头是走不动道了，不然我可真想走出这个世界到外面看一看，瞧一瞧，外面的世界可比这好多了。”
“是吗？外面的世界很有趣吗？”
我突然想笑了，只是想到外面的世界真的那么有趣吗？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失落的世界——海边。究竟谁才是失落的那一方？究竟谁才是有趣的？
人生会有怎么样的意义？似乎只要经过时间的流逝，到达每一个人都会到达的终点，在众神的许可下便可打上一个烙印，以此证明你人生的意义。
余光微漾，我起身望着天边说到，“今天就到这吧，也许台风很快就会来了。”
穿过昏暗的巷陌，窗子里伸出或黄或白的手，把我牵引着向前。斑驳的墙壁，掉落的一块块灰泥，露出里面的珍珠层。我想着起码要给它们颁一个奖的，这些蛰伏了亿年并且还会继续这样持续下去的小动物，或许是最为有意义的。
走在了滨海的道路上，塞勒涅看见了我立刻迎了上来，我打开大楼的门走进黑暗之中。
望着山下平整的沙滩与曲折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我问塞勒涅“我是一个怪人吗？”但是你不愿回答我这个问题。
远处的小镇已经陷入深深的酣睡中去了，我想他们是不会介意有一个怪异的人作邻居，因为这里全是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