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整理:《陈机密人许仪后为协忠报国事》主文点校
注1:采日藏浅草文库本侯继高(明)著《全浙兵制考》卷二之《近报倭警》,万历二十年二月二十八日朱均旺齎到许仪后陈机密事情。
注2:管宁先生发表于1994年的论文《明代许仪后、郭国安等忠君报国活动事迹考》已给出该文部分点校,此处标为蓝色字体,而其略去的部分及若干注解、别字,UP主以红色字体参照原本补足修正,粗略拼凑,可观全貌。

后(许仪后自称,下同)等辛未年(1571,隆庆五年),过广东,连船被捕。幸以小道见爱于日本萨摩之君(岛津义久),苟存性命。每恨奸徒引倭扰我大国,掳掠商渔变卖,愁苦万状。
乙酉年(1585,万历十三年),后等协惧哀告萨摩之君,杀死陈和吾、钱少峰十余首,没其妻子。余贼走入柬埔寨、暹罗、吕宋等处,于是寇船少寝。
丁亥年(1587,万历十五年),关白(丰臣秀吉)破萨摩、肥前、肥后,又潜出寇船。后随萨摩君入觐,冒死泣诉。关白乃下令斩首解京,尚走二贼首未获。
是以至今海上升平。
(今)关白又欲入寇,后等坐卧不安。幸际差船访探。此正食禄者之良谋,为国为民之本心也。然唐人久往日本者,皆贼寇之党,想无一人肯言真者。且皆市肆村居,不达国务,亦无一人肯言真者。
后不避罪,辛卯年(1591,万历十九年)九月初三日,遂开日本情状,送平户付奉,不知到否,九月初七日晨,又闻实信,(关白)来春渡高丽,征辽东,取北京城。故后复开条款,九月初九日付新来船主转送清台,亦不知到否。日夜忧哭,仰天长叹。
幸而朱均旺忠心激切,义气发见,自愿以身报国,抱此状词上告。后乃喜跃,详具上陈。
九月二十五日,因列国有不欲行之意,萨摩君臣默议,串通东海国同反,未知成否。若有一国谋反,则关白入寇之兵不得行矣。未来之意,难以测度。宜先用意防之。
伏乞奏闻圣天子陛下,庶君知其弊而不忧,臣知其弊而预防,则国家大幸,生灵亦大幸也。
谨惶恐具陈:

一陈日本国之详:
日本六十六国,即我大明六十六府也。若论户口钱粮,无我十府之多,原有皇帝代代相传,不敢任以政事,即大汉之末,列国各据形势、互相争夺之意。
凡倭生养十岁,则学刀、学弓、学我大明文字,四书周易、古文韬略、唐诗通鉴、杂记等书,然虽学而文理不通。
凡倭死,以病终为辱,以阵亡为荣,平日教子弟皆曰:
“ 十岁百岁皆同一死,宁可杀贼而死,不可退缩而生。”
短衣短袖,跣足剃头;长刀短匕,日随于身,斗铳斗弓以赢钱,名曰【赌博】;射箭负重以奉神,名曰【赛愿】。
其守国也,高山为城,开地为河,寇至则食粮者上城守御,无粮者虽戮尽不顾也;其战攻也,自兵自粮,将后兵先行出战,善用伏兵之计,不识诈败之机,多张旗旛以压敌气,一兵十旗者,有异妆服色以惊敌心,牛头鬼面者有之,胜则长驱而不顾,败则丧胆而乱奔,胜不思败,败不思复,长于陆战,惟知乱杀,短于水战,不识火攻,将无定数之兵,兵无隔月之粮,空圗出兵,不知日后之祸,负重远战,不思待劳之兵。善行赂金反间之计,得则夺之,善结同生死之盟,得则忘之,善假和诈降以破敌国。
善筑城、围城以陷敌城,假仁仗义,贪婪无厌,法无大小,毛罪斩首,黄金买国,刻剥虐民。最惧急攻,惟喜缓战,急则措手不及,缓则从容养威。
萨摩关东之人,刚直而善战,京洛畿内之人,多奸而善谋,敌寡则气倍,敌众则自危,有战无阵,有杀无制,虚张多势以使人惊,兵虽能战,万无五千,其船只又最不使,广面尖底,难以动摇,少有重輕,则摆侧欲覆,难走难立,甚易攻也。
呼我大明曰【大唐】,呼我国之人为【唐人】,久住倭地者曰【旧唐人】,盖以唐之威令素行于夷狄故也。
讲尧舜文武秦皇汉高项羽何平韓良樊周故事,但凡衣服语言皆浮虚无实,未战皆能大言,临阵则各圗生我。
大国宜照此情示诸将帅、告诸军兵,使天下咸知其獘而防之可也。

一陈日本入寇之由:
关白并吞列国,惟关东未下。
去年(1590,万历十八年)正月初八日,集众诸侯于殿前,率兵十万征东,曰:“ 重围其城,四面匝筑小城以守之,吾则欲渡海侵唐。”
遂命肥前守造船。
越十日,琉球遣僧入贡,赐金百两,嘱之曰:“吾欲远征大唐,以汝琉球为引导。”
既而召曩时汪五峯(汪直)之党问之,答曰:“大唐执五峯时,吾辈三百余人自南京地方劫掠,横下福建,过一年,全甲而归,唐畏日本如虎,欲大唐如反掌耳。”
关白曰:“以吾之智行吾之兵,如大水崩沙、利刃破竹,何国不亡?吾帝大唐矣!唯恐水兵严密,不能勾履唐地。”
五月,高丽国贡驴入京,亦以嘱琉球之言嘱之,赐金四百两,高丽自入贡倭,自去年五月始也。
七月,广东蠔境澚(澳门)佛狼机(葡萄牙)进我大明国天图一副、地图一副、犬一对、马一对、丝段香寶等件,共银五万余两。
后(许仪后自称)下萨摩时道遇之,不知如何嘱付,后等疑其发此大言,欲以壮士志以惊东心耳,亦欲使别国远出,彼将入其后而灭国为郡,是未可知也。
及八月破关东,后并不闻此言,然今问之,入寇之事真矣。
今秋七月初一日,高丽国遣官入贡为质,催关白速行。
九月初七日,文书行到,萨摩整兵两万、大将六员,到高丽会齐取唐,六十六国共五十余万,关白亲率五十万,共计百万,大将一百五十员,战马五万匹。
夫锄五万柄,斩刀十万,长枪十万,斧头十万,砍柴刀十万,长刀五十万,鸟铳五十万,三尺长刀分人人在身。
限来年壬辰(1592,万历二十年)春起身,关白三月初一日开船,而萨摩君尊我大明,关白少知其意,命萨摩君之弟武库(岛津义弘)领兵,而萨摩君相名曰幸侃(伊集院忠栋),亦素敬大明,亦欲抽兵密逃吕宋、淡水等处,旁观其成败。
不意机露,事乃不谐,与武库同行。武库为人素贪为快,萨摩之兵,素能死战而无谋,素有兵而无粮。
惟历记其獘而御之则万幸。

一陈御寇之策:
夫高丽,小国也。与日本对马岛相去三百余里,中隔大海,水程二日,顺风则一日而已。为大国计,切宜命忠义智谋之士,统有教勇略之兵,或二百万,或三百万,进屯高丽,尽杀其官长,其民有不从者,皆剿之,伏大兵于丽之左右四畔,命丽之人与我国同心者,假丽之官,诱入重围,四面火炮为号,攻而杀之。
山东辽东各出水兵五十万,望烟火为号,以击倭奴之后。水陆互攻,日夜并杀。斯时也,倭不及饱食,丽不及为应,途分主客,后无援兵,不习水战,不敌火攻,倭奴虽有长刀不为用,弓铳不为使,大将可以尽杀,关白可以生擒,倭奴百万,片甲无回矣。
此正以逸待劳、以主待客之势也,切不可曰:“敌锋正锐,未可遽犯”,此非说也。夫远劳之兵,岂有精锐之理哉?若使之劄营住寨,养成利器,则难图也。又当另差良将领出雄兵五十万入辽东以为援,又当请御金悬于军中示赏,使人心见利而效死,切不可泥孟子仁义之言也。
何也?
今之时非孟子之时也,且经权不同也。
至于广西郎家兵最勇,亦可召而用之,而倭奴之心不常,或分道而进,亦未可知。
自两京浙江福建广东一带海边,皆宜日夜练兵、多出战船以防之,方为万全。又当严禁接济之祸,齎盗粮也,海边之民,藉寇兵也。
万一倭寇履我大唐(原本作“华”),须宜火速攻之,弗停一刻,日夜并杀,可全胜也。不可坐谋待毙,养成狼威。倘至倭寇临城,求援兵外筑土域以为之,重叠筑城开池,以铳攻之,所谓夹攻,无不胜也。切不可坐守,日久则危矣。
至于禁船闭糴,则又大不可也,禁船闭糴,则民饥而死,我将自乱,况御寇乎?又当谨防握城,夫关白每阵则送回屯兵十里,夜筑土寨,候其兵安将息,而后暮夜筑城周围,近而围之,今日近,明日近,则筑寨以观敌兵虚实,高提鸟铳攻城下,穿土阱以掘城脚,敌城自陷。或多置黄金以买内应,或百出奸谋以善取之,一则夺其金而戮其人。我父母宜知其獘,不可误中其计。
日本之为将官者,富贵子弟,不耐艰辛,即我国书生也,真才真能,百无一人,惟知乱战不惧而已。至于所谓行兵不饮酒,则不可也。论将固宜,兵则不宜。夫日本之兵,全以酒为胆,临阵之时,一醉而倍气忘生,此法宜用之。
后等欲亲奔告陈,不得离侧,且妻儿重累,恐我国父母不察后等报国之心,而遽加以重罪,是使一片忠义枉使无闻也,后乃不敢。
惟清台之留意焉。

一陈日本关白之由:
日本关白即汉大将军号也。挟天子凌诸侯,擅据京洛。今之关白乃民家之仆,以采薪之役遇正关白(织田信长)于道,左右欲杀之。关白释而用之,以为前部。多乎出征邻国,遂斩首获功。关白悦之。赐姓木下,赐名十吉次郎。每以谄佞事关白。累出累捷,关白以为大将军,兼相事。更賜姓羽柴,名执前。次年,遂杀其关白逐其子而自立,僭号关白,即初之十吉次郎而今之关白也。
东征西伐,并日本诸国,然未有战一阵胜一阵,惟皆甜言大话、黄金诡计得之也。去年十一月,死其弟。今年七月,死其子,内外无亲,一人而已。我国尽杀倭奴,即移得胜之兵五十万,径追而入倭也,倭奴心碎胆寒,束手待擒。前攻后招,前招后取,不数月而可尽平日本诸国也。
惟我国之留意也。

一陈日本六十六国之名(略)

敢复陈未尽之事以竭赤子报国之情:
夫岩穴草茅之士,滨海渔盐之夫,罹难久而不谙序次,废学久而不成文章。笔墨虽不可奉天览,寸心实可以告天地,鬼神共知也。
关白贪淫暴虐,过于桀纣,诡谋百出,莫测其真,去年命列国筑城于肥前、一岐、对马三处,以为渡唐馆驿,命对马太守扮作商人,渡高丽以观地形。
十二月二十日回报,丽国退兵二十里之程以候关白,其国内不服者,多只有一县之众,与对马相近者,然欲攻之,可唾手而得也。
十一月十八日,文书遍行列国,(命)【各办三年之粮,先征高丽,尽移日本之民于丽地耕种,以为敌唐之基,若得大唐一县,是吾日本之名得矣。唐之天下,在吾袖内也!】
倭奴无知,坐井算天,良可笑也。
又合列国之兵至高丽圻则破釜焚舟,日取丽国,暮夜筑城,不许掠人取财,凡筑城及征战之人,不许少停一刻、拾取一芥,纵有黄金,不许视之,临阵不许一人回头,遇山则山,遇水则水,遇陷阱则落陷阱,不许开口停足。进前死者,留其后,退后者,不论土侯将军,斩首示众,尽斥其族,法令之严有如此。
十二月,(关白)强占丰后王之妻为妾,下令西海道九国为先锋,南海道、山联道八国应之,罄国而行,父子兄弟不许一人留家,此数国者皆生疑变,曰:
“ 此举非征大唐,乃袭我等之后,灭吾族耳。”
各密议谋,未果反也。倘谋反之事谐,则入寇之事不成矣。未知后来如何。
我国能命忠勇之士,多率精兵,先至高丽迎而击之可也。切不可自丧己胆而惧之。夫倭奴无些才能,只恃一猛勇,暴虎冯河之类耳。我大国能知其弊,勿惧而日夜夹攻之,今日加将添兵以继之,悬金示赏,援兵摧锋。至如此,则我兵之气壮,敌兵这气弱,首阵一破,倭奴百阵皆败。可尽杀倭奴,片甲无归,虽关白亦可生擒矣。
乞俯纳刍荛之言,用心加意。
万幸至祷至祝。

许仪后赠朱均旺别诗:
难域萍逢几度周,一朝分首作遐游。
殷勤嘱咐忠君事,尽意叮咛灭寇筹。
知汝归成苏子景,岂宜还作李陵秋。
霜台若问尘中事,惟道斯民苦尚忧。
万历十九年九月,陈情人:许仪后、郭国安
报国人:朱均旺

附:朱均旺投状自述及巡海道详审具由
投状报国人朱均旺,系江西临川县民,于丁丑年(1577,万历五年)三月,搭海澄县陈宾松课船往交趾买卖,船□顺化地方,因船多货难买,随搭小船往广南,至中途,遇倭掳往日本,幸逢乡人许仪后念均旺同乡,即禀萨摩州官,戮其贼首,收均旺于家。议结同气,累年要回破禁,旧年关白欲兴兵入寇,仪后等坐卧不安,无路投奔,自愿出身抱状投告。
九月廿五日起身,又被留至今年正月十六日。命私奔,仪后等备开条款具陈,不敢隐匿,上告福建军门张,批仰巡海道详审具由。报巡海道奉宪牌发下,查审许仪后所遣投报人朱均旺。
知均旺原本江西省抚州府临川县人,于万历二年在建宁府开铺生理。丁丑年三月,到漳州海澄八都港口贩卖布匹,(中略),搭该县三都客人陈宾松装铜铁磁器等货往交趾顺化地方。
时共有福建船十三只,因货多难卖,于本年五月十九日另雇交趾小船到所属广南转卖。开至中洋遇倭,掳均旺等。同行人应一官乃余姚人,郑七、李云谷俱江西人,不识姓名六哥,建宁人,并已故傅一齐、黎六一干人,止均旺识字,将均旺卖与福昌寺僧,写经度日。
戊寅年(1587)正月,有许仪后乃江西吉安人,到寺拜佛,均旺与相见,语话中认是乡里。仪后行医,素与萨摩州官仪九(义久)相熟,以此将均旺讨出,在伊家抄药书。
延至十八年(1590),闻日本关白要寇大明,造船五千只,至十九年点齐,将唐人一概不许下船,恐漏消息。许仪后因妻子在彼,不得脱身,日夜忧哭。
均旺只身,情愿替伊前来报知。适有漳州客人林绍岐在彼,贩有白面一船,时仪九弟武库坚不肯放,亦仪后与说,这作买卖船,如不放他,恐绝交易之路,方才依允。
于正月十六日开船,均旺附船。因风不便,至二月廿八日二更,船泊大岞港登岸。林绍岐船随开去,口称往吕宋,或在别港卖面亦未可知等情。
又审关白初时决要内犯,因旧年七月丧子,并无弟兄,又将丰后州官妻夺来做妾,结成雠。又严刑暴虐百姓亦怨。恐发兵之后别有变故,及山阴道、南海道、西海道俱不肯附,以此中止。今要先往高丽、对马垛收服之后,再议内犯等情。

参考文献:
1、侯继高(明) 《全浙兵制考》卷二之《近报倭警》,万历二十年二月二十八日朱均旺齎到许仪后陈机密事情。
2、管宁 《明代许仪后、郭国安等忠君报国活动事迹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