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鹰》第一部分-第七章
第七章
阴影下的金色
巴尔的王子
泰拉上的科索尼亚
译者:斯派尔
但它们开始自己送上门了,不需要引诱那些未生者进入攻击距离。它们渴望如此。出于某种原因,它们渴望死在他的矛下,或者至少渴望嬉笑着面对他,或是渴望感受到一丝恐惧,或者也许单纯只是在彼时彼刻位于那里。这对它们很重要。这一次,它们似乎认真起来了。
但他依然杀光了它们,因为这是他的天职:康斯坦丁·瓦尔多,大统领,持矛手,守界者。他在帝国圣域的狭窄步道中巡弋,深入地窖和密道,等待、监视。而后它们不断从黑暗中扑向他,用牙齿撕咬盔甲。他的长矛上鲜血淋漓,锋刃覆满那些怪物的浓厚精华,它们并不需要真正的血液。它们死去,或者至少被送回孕育它们的地方,而后他重新开始,默默行进、猎杀。
外墙的战斗艰苦卓绝,他曾与第九军团的拉多隆和第五军团的大汗并肩作战。拉多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别具一格、审时度势、身手了得。而大汗就是大汗,在某些方面出类拔萃,但在其他方面则令人揪心。无论如何,眼下已经无法再守住远处的城墙。阵地向内廷逐渐收缩,终于被突破。这从来都不是一个整齐的过程,大片被包围的区域依然在坚守,但态势已经明确。
所以他不能再拖延。所有生还的禁军都接到命令撤回帝国圣域。当然,瓦尔多也通知了多恩,而后者几乎没有理睬。也许他只是职责缠身,无暇他顾,没注意到太多禁军在暴露的位置上战斗了太久。但总之还是完成了。如今已经十不存一的万夫团在帝皇疆域的最核心处拿起武器,准备迎战对可见和不可见的最终高墙的进攻。
瓦尔多比大多数人都更理解这场冲突的真正本质。战壕里的每一个征召兵都知道敌人在发动地面进攻,但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脚下一直在延续的斗争。争夺泰拉的战斗在更早以前就开始了,并且惨烈得多。大多数情况下,是帝皇遏制住恶魔的大潮,也是祂的无边伟力封锁了王座室地下的那条稳定通道。
然而,如果受到足够的压力,每个屏障都会暴露出弱点,如今孔隙正在打开。尽管瓦尔多羞于承认,但他主人的控制正在松弛,覆盖皇宫的宏大灵能禁制正在消退,沉入地下的反制屏障也在崩溃。恶魔已经趁隙而入,在城墙上奔窜,在火光照亮的空中飞旋,从剧毒的泥淖中钻出。再也没有单一的战线,也没有明确的后方可供防御者休养生息,只剩下漏洞百出、岌岌可危的圆环。每过去一个小时,残余保护完全消失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他发现自己几乎渴望这一时刻的到来。他知道这很快就会到来。基里曼失败了。即便极限战士出现,也已经无力回天。一切都将归于王座室,那里命中注定是整场大戏的支点。帝皇在那里,战帅在逼近,银河的其余部分已经无足轻重,除了掌控渺小的那一方领地,那个紧闭的小房间,深埋在历代帝国的化石之中,泰拉上瓦尔多誓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的地方。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突然警觉起来。
走廊向前方延伸,伸手不见五指。这里的墙壁如同骸骨一般粗糙,棱角分明,灰尘遍布。他向下深入了很长一段距离,远远超过地宫的最深一层。这些区域散发着上古文明的奇特味道,在他所属的文明攀上高峰的数千年前就已历经生死轮回。并非所有失落文明的痕迹都被完全抹消,这些通道还很漫长。
他眯起眼睛,保持完美的静止。通道幽静无声,在如此深邃之处,连地面不曾停歇的火炮声也无法听到。然而,他能闻到某些东西,但很微弱,只有一息模糊的……烧焦味。
他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金云母战靴轻柔地踩在十厘米厚的尘土上。按照凡人尺寸挖掘的走廊墙壁逐渐压缩,似乎要把他活埋在这里,在头顶和周围盖上数百万吨岩石。他的肩甲在墙壁的凸出部卡了一下,于是他调整身姿。前路似乎比之前更狭窄。他抬起头,寻找岩石凿出的房顶上的应力缝隙,但只能看到厚实的古老污迹,黑得如同石油一样。
继续前进数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气味更加浓郁。他觉得自己从背后的某处听到微弱的嘶嘶声,但并没有放在心上。某种东西和他共处一条隧道,没有灵魂,蜷缩在黑暗中。它可能想误导他,如有可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把他骗进错误的道路。
他来到隧道尽头,看见前方的一道石质拱门,在头盔的夜视仪中显得颗粒分明。拱门的基石很低,他必须弯下腰钻进去。拱门的另一侧是一间狭小的厅堂,长满斑驳的霉菌,阴冷潮湿。一座祭坛靠在远端的墙壁上,刻着他不认识的人物和形象。一根蜡烛耸立在祭坛顶端,燃起蓝白色的焰火,却似乎无法照亮任何东西。
这里很冷。非常冷。一道道白霜在粗糙的石头上蔓延。除此之外,焚烧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里有某个存在,尽管暂时还看不见,但依旧盘踞其中。
他激活守护长矛上的干扰力场,空间里泛起夺目的光亮。身边的阴影迅速退散,只剩下祭坛前的一片参差不齐的黑暗,一团没有反射的黑色,低垂着头。
“走开。”低语的声音充满孩子气的顽皮,“我在祈祷。”
瓦尔多没有立即行动。如果足够耐心,可以从这些怪物身上学到不少东西。“这下面没什么可祈祷的。”
“有很多可以祈祷的。”
“你说有就有吧。”
黑色的团块蠕动,伸展,而后开始扭曲,如同母鸡下蛋一样冒出一颗苍白的灰色头颅。头颅没有头发、眼睛和鼻子。一张孤零零的嘴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周围环绕着细碎的牙齿。它开口说话,松弛的厚嘴唇病态地抖动起来。
“你可以放过我。”它说道,“我完全无害。而且我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
瓦尔多保持警惕。蜡烛火焰不再窜动,静滞得如同被冻结的画面。“没人能生活在这里。”
“你和我。我们。”
“我们中只有一个人活着。”
嘴巴舒展成一个笑脸。“暂时。你不安全。你的主子也不安全。当祂被送进我们的界域时,我们将大快朵颐。”
“我不这么认为。”
“你认为?你能自己认为?我看不出来。”
狞笑的嘴巴张得更大。“还是看看你有多快吧!”
它猛然向上升腾,向外疾驰,满口利牙以可怕的速度张开、分裂。瓦尔多径直砍向翻滚的黑暗嚎叫,手中长矛斜向掠过,矛尖扫过张开的血盆大口。延展的恶魔血肉四分五裂成煤黑色的碎片,随即汇聚在一起,蠕动着形成许多新的躯体。一瞬间,它们似乎挤满厅堂,一同暴起涌向孤身一人的禁军,整个空间都沉浸在虚空般的黑暗涟漪中。
但瓦尔多的第一击只是为了接近真正的目标。他的第二记横扫将蜡烛拦腰斩断,掐灭冻结的蓝色火焰。转眼间无数恶魔形体在痛苦中哀嚎,黑色的粘液随即四散飞溅,泼洒在墙壁上。瓦尔多扑向最初的虚假肉团,刺穿依然张开的怪诞大嘴,将它钉在厅堂地板上。
它在地上蠕动,口吐恶涎。一瞬间,瓦尔多感觉它的精粹在长矛上颤抖。他瞥见了另一个世界,无穷无尽,由痛苦和怨恨造就,不断旋转变化。他知道这一存在微不足道,只是牵在线上的探路者,被那个痛苦世界的强大居民奴役,并将因为这次失败而被它们吞噬。他体验到它的恐惧和怨恨,对凡人而言这是无法承受的感觉。
他扣动干扰器扳机,恶魔物理形态的最后一丝残余炸出一片金光。
“就这么块。”他严肃地说着,熄灭了火焰。
随后,他稍稍休息了一阵。并非来自体力消耗,毕竟不费吹灰之力,而是源于暴露在赤裸裸的事实中。每次他如此作为,每次他向那些景象敞开自己,都会更难消化。他能感觉到污秽在沾染他,在本不可能存在的地方滋生出怀疑的幽灵。
用这把武器杀敌有其代价。如果他能够怀疑他的主人,可能会花更多时间思考为什么要赋予这样一把武器。似乎帝皇铸造了一套,却随意地授予祂的仆人,如同上古军阀授予战利品一般。它们全都蕴藏着力量,一部分显山露水,一部分隐秘内敛,还有一些尚待发掘,但没有一件直截了当。
他低下头,看到恶魔精粹的最后残渣汇聚在靴子上。这些怪物是最麻烦的。凡人的死亡只会揭示令人不适的短暂真实,考验你,让你反思。而未生者,当它们尖叫着被送回帷幕的另一面时,会展示某些更加令人不安的东西,那是对某些无法言喻、不可理喻的罪恶的管中窥豹。也许,如果他被赋予某些更加生动的景象,可能就已经被这些画面压垮了。即便如此,也难以忘却。它们萦绕在脑海中,不断重复提醒他们在与什么交战,他们努力建造了什么,他们命中注定又会失去什么。
“大统领。”头盔通讯器里传来高优先级的破音,是阿蒙。听到他沉着、冷静、忠实的声音令人松了一口气。
“说。”瓦尔多从厅堂中退出来。
“黑石监狱的最新消息。琪乐女士已被释放,方位不明。她的释放过程被意料之外的团伙打断。身份未知,判断为阿斯塔特军团。”
“现在这个团伙在找她?”
“确信。我申请授权介入。”
“否决。如果她需要扮演任何角色,就应该脱离我们的控制。”瓦尔多从来都看不出这个计划有什么高明之处,但它拥有最高优先级,所以最好顺其自然。
“明白。这引出了另一个目标。”
“生物罪犯。”
“我仍然在监视他,但他很厉害。我本来会对他安排三级监视,但执行这一操作的资源已经不存在了。”
这几乎肯定是真的。很快他们将无法对圣域以外的皇宫施加任何形式的控制。
“那么你的判断?”
“目前来看,我无法保证继续监视多久。可能需要更加……资深的介入。”
瓦尔多陷入沉思。他有他的职责。很少有人能如此精准地猎杀恶魔,而警戒的需求只会与日俱增。就算他能离开圣域范围,也只有一点时间。然而,尽管围城开始后他在地宫中见到了很多,那个罪犯的存在依然令他忧心忡忡。
一开始,他认为弗的吹嘘不过是信口开河,只是为了摆脱牢狱之灾。但现在,他不再确定。即便在这个谎话连篇的银河里,也存在一丝可能,他的话语是认真的,也能做到他宣称的。
制造威胁,应对威胁。与那些意图伤害祂的人换位思考。让他们接近,承担风险以换取知识。
自从阿斯塔特出现开始,一直秉承这个原则。如今,当地狱的大门正在面前敞开时依然践行这种原则,在他人看来堪称勇敢或者愚蠢,端看你能承担多少风险。
“持续锁定他的方位。”瓦尔多作下决定,说道,“我会亲自追捕他。”
他撞上黄金壁垒东面的第十一号护墙,砸进混凝岩步道,将挤在那里的披甲躯体撞得七零八落。与他一样的红色盔甲覆满血色、金色和黄铜色,都曾骁勇善战,身负光荣与奉献的传统。
他们能够如此深入确实有些本事。连续六天无休止的轰炸,紧随其后的装甲部队突破了第四环形防御带,然后是第三,如今洛嘉的狂热子嗣已经进入壁垒本身高墙的炮火范围。过去几个月曾挫败过三次这样的进攻。但现在防御者的抵抗终于被压垮,叛变军团、狂热教徒、黑暗机械教和他们与日俱增的丑陋恶魔盟友混杂而成的洪流已经逼近帷幕屏障,将他们的攻城武器拖拽进入射程范围,开始对建筑物发射魔化的炮火。他们占据数量优势,拥有补给优势,而他们感觉现在是时候了。
也许是时候了,圣吉列斯想着,同时抓住一名怀言者的颈甲,把他甩出城墙外。接着他冲向第二个人,手中长矛刺穿对手的胸甲。其他人毫不犹豫,蜂拥而上,无视自身危险,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对原体打出一击。每个人都会兴高采烈地赴死,只为了命中一刀,消耗一点力量,为曾被应许,如今已唾手可得的胜利做出微不足道的贡献。
在其他时候,圣吉列斯也许会倾佩这种无悔的专注。但事实上,这份狂热不过是一场空,除了憎恨别无意义,只是被诸神的信仰所奴役,而那些神明不应该被任何生灵崇拜。他为此唾弃他们,也许比任何其他对手都更为鄙夷。其他人的弱点显而易见,例如福格瑞姆的军团陷入的疯狂,也许甚至能够理解它,他们被愚弄,沉沦在自身的欲望中不能自拔。而这些人,他们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抓住了这个宇宙隐秘的神通和赖以存续的黑暗基础,而后心甘情愿奉上真挚的效忠。
“叛徒!”圣吉列斯咆哮着将第三个对手压在城垛上,折断他的脖颈。“背信!弃义!”
就在他沿着被占领的护墙杀出一条血路时,头顶的天空被探照灯点亮。四架风暴鸟穿过浓雾降下,涡轮卷起的飓风席卷暴露的城墙区域。舱门洞开,军团战士鱼贯而出,同样身穿赤红的盔甲,却是巴尔之子更加鲜艳的颜色,他自己的颜色。
圣血天使突击小队在他周围轰然降落,他们的火焰喷射器和能量锋刃已经开始咆哮。无需赘言,他们与原体并肩投入战斗,第九军团的精英共同肃清这片城墙区域。攻击的狂怒势头毫不留情,陶钢中挥洒自如的利刃旋风如同激越的潮水洗刷五米宽的护墙。怀言者奋力反击,高呼亵渎的咒骂,周遭的空气凝聚出半成型恶魔的闪光,手中的刀刃在咒语和以太剧毒的加持下变得更加致命。这些组合令他们如虎添翼,冲锋的力量受阻,圣血天使被轰得四分五裂,或是被砍倒在地,或是被甩出城墙,坠向湮灭。
但原体与他们同在,污血淋漓的双翼阴影下只会有一个结果。怀言者被逐渐逼退,符文加持的盔甲被撕开,污秽不堪的咒语陷入沉寂,恶魔的灵体溃散,发出超越物质的嚎叫。最后的对手是一名高壮的冠军勇士,身穿冥府式终结者盔甲,头戴一顶铁王冠,圣吉列斯打碎他的斧刃,扭断他的脖颈,亲手了结他。他调转矛尖,直指瘫倒的对手,刺入对方的主心脏。矛刃上能量闪烁,引发敌人的四肢一阵抽搐,直至原体再次拔出长矛,关闭能量。
随后,火焰喷射小队开始工作,有条不紊地扫荡敌人的尸体,确保一切都化为灰烬,没有非自然残留能够突然暴起伤人。忠诚派死者的遗体被带到悬停的风暴鸟上,随时准备撤退。攻击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但他们不能逗留太久,有数十个同类的攻击计划需要实施,每一个都旨在扼杀一处关键压力点,敲掉敌军暴露的突出部,消灭他们的关键指挥单位。
圣吉列斯走到护墙边缘,面向御前大门外曾经通往旧游行区的废土。头盔中的通讯接收器已经充满干预的请求,一个接一个,如同不曾停歇的风暴。很快他也必须再次展翅高飞,与他军团中仅存的攻击炮艇一同冲进有毒的云雾中。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再也无法发动大规模行动,只能实施针对性的打击,以避免撤退变成一场大屠杀。
他打量着他们让出的土地。自从雄狮之门太空港陷落后,黄金壁垒的周边就一直在反复争夺,如今已经被完全占领。外围工事几乎被夷平,只剩下黑色的泥泞,被数百万双靴子踏过。地面在颤抖,一部分源于敌人枪炮的鼓点,另一部分则因为地下深处的陷阱房被引爆。被蹂躏的大地升起上千根烟柱,每一根都标志着一具大型登陆艇或者超重型坦克的尸体,焚风扑面,即便透过头盔的过滤器依旧能尝到辛辣的味道。
他们不再为守住这道防线而战。挥洒在漫长的环形外围要塞上的鲜血和物资都只是为了迟滞敌人,杀伤敌人,而非阻止敌人突破。如今内廷的城墙已经不止一处被撕开,极限之门东部的防御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大规模撤退正在进行,队列从地堡中蜂拥而出,穿过战火纷飞的地面,奔向核心大门这个摇摇欲坠的避难所。剩下的战斗只是为了尽可能掩护撤退,维持脆弱的防线以确保大多数人能赶在门户洞开,怪物蜂拥而入之前撤离。
圣吉列斯凝神望向北方,透过飘荡的雾气环视大地。他能看到戈耳工壁垒高峻的城墙,他曾拼尽全力守护的地方,如今已被汹涌的火线包围,它的心脏被冲进去的敌军撕得粉碎。在它之后的阴霾中隐约可见玛麦克斯。据他所知,那里似乎还在坚守,如果他们能够避免完全崩溃,即便只是一两个小时,也堪称厥功至伟。
这已经是他目力的极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幻视了,那些对他兄弟脑海深处的一瞥令人惴惴不安。也许他只是太沉浸于战斗,抑或那个不受欢迎的能力已经开始自行消退。更有可能的是,这只是暂时的喘息,是以太之风再次凝聚力量之前的短暂平静。目前而言,他只有模糊不清的心灵感知。众多灵魂被卷入东部战区的风暴,他们的心绪逐渐向内崩塌,一些人顽强,另一些人恐慌,大多数都陷入绝望的痛苦。由恐慌变为认命,这是过去一个月的鏖战中最关键的变化。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与之前的幻视和痛苦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加隐约的疾病,一种麻木,向四肢和躯干蔓延,令他开始踌躇、迟疑、自责。如果他闭上双眼,几乎就能看见这种疾病,从阴森的黑暗内心钻出,爬过墓地与坟土,伸出手扼杀他们所有人。
他不能放任自流。他必须保持行动,保持活力。而在此时、此地,在帝国控制范围缩小之际,有一件事他必须再次尝试,否则逐渐增加的距离将使它不再可行。
“兄弟。”他用最高级别加密频道发出信息,即使其他频道全都化为尖锐的静电干扰,这个频道依旧保持清晰。
他等待了漫长的三次深呼吸,没有收到任何回音。突然,就在他即将放弃之前,传回一道嘶嘶声和破音。
“所以他派你来拖我回去?”察合台的声音传来,在干扰的杂音中扭曲失真。
圣吉列斯笑了。一如既往,一旦开始怀疑,可汗就会变得很偏执。“就算他提出要求,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另一头传来欢快的嘀咕。“也许。你乐于助人。”
“极限之门即将被包围。你撤退的窗口正在缩小。”
“对,我注意到了。”
“尽管你名声在外,喜欢在最后时刻开溜,但我怕这次不是你说了算。”
“我们不会回来了。”
“你已经几乎被包围了。”
“对,没错。”
圣吉列斯握紧拳头,强迫自己保持镇静。他钦佩察合台,曾与他在军略会上共事,曾不止一次与他并肩作战,但这种顽固依旧让人恼火。
“所以你也放弃了。”
“当然不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似乎他在搜肠刮肚。“我知道你尊重梦想。至少是说出真相的那些。只要他还在活动,他们就会赢,我预见到了。战帅已经无人可用,因为我们那些悖逆的兄弟已经失心疯了。除了一个人。”“但我们在核心区域并肩作战会更加强大。”
“在你的策略下,也许吧。”通讯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干笑。“原谅我。这和性格无关。我们必须打破束缚。这个束缚正在压垮我们的精神。”即便透过干扰,圣吉列斯也能听出他兄弟话语中的急切。“他们不再计划了。他们一头冲向设在面前的屏障,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几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他在等待,避开我们,一如既往得谨慎。当其他一切都化为灰烬,当我们以为不会更糟糕时,他会到来。而那将终结我们最后的希望。”圣吉列斯仔细权衡自己的话语。“莫塔里安已经……变了,兄弟。他不再是普洛斯佩罗上你见过的样子。你现在还能对抗他吗?我们中有谁还能对抗他?”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这是你的忠告,那么当时机来临,你被呼唤去面对他们中的一员,我也希望你能退下来。举起你的长矛,说出你的借口。再次退让。”圣吉列斯笑了。“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我们本来就应该寸土必争。”
“你还是这么认为吗”
“火炮完好,还能使用。他们在肆意登陆。而我们也会需要自己的太空港。当基里曼到来的时候。当我们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会需要一条快速通道。”胜利。可汗还在想着胜利。那怎么可能?他是不是和那些欢快地肢解自己种族家园的叛徒一样疯了?确有可能。他一直和他们纠缠不清。
“在这方面,”圣吉列斯说道,“你始终如一。”
“这不是我经常被指责的毛病。”
圣吉列斯抬起头。簇新的火舌在北方蹿升,刺破压抑的云层。他必须现在出发,去做自始至终在做的事:凝聚,让部队能再坚持一天,再坚持一个小时,再坚持一会儿。
“我联系你不是为了叫你回来。”他说道,“尽管有你在会让我宽慰甚多。罗格一直说你迟早会自行其是,而他对我们其他人的判断一直很准。这就是为什么是他在组织协调。”他望着燃烧的大地,曾经骄傲的宏大文明被自身的罪愆拖垮。“我联系你是因为,如果你这么做,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所以我希望向你送上我的祝福。祝你好运。我也希望你能把那柄混账镰刀深深捅进他的喉咙,让他再也找不到那个愚蠢的呼吸器。”
可汗放声大笑。即便隔着混乱的连接,圣吉列斯也能听出那是应有的笑声,并非愤世嫉俗,并非听天由命,而是窒息的焦虑中的一丝放松。
“我们会再见面的,好友。”可汗说道,“我们会建起曾经梦想的一切。在那之前,行所当行。让他们保持希望。守住城墙。”
连接断开。圣吉列斯孤身一人,在护墙上多站了一小会儿,望着他出生的世界熊熊燃烧。他越过肩膀,望向高耸的内廷。在漫山遍野的火光映照下,黑暗中的建筑仿佛并非要塞,而是一方骨灰盒。
“这就是我要做的。”他柔声说道。
说罢,纵身一跃,双翅一振,冲向天际,他再次出发,紧握长矛,飞向下一处需要他的战斗。
他们羸弱不堪。他们节节败退。他们的战斗意志消沉颓丧,他们的防线分崩离析。
过去的七年是如此艰难。每一分收获都需要披荆斩棘,每一次胜利都以鲜血铸就。然而,如今,在最后的时刻,抵抗开始衰微。
他们已经失去信心,这就是问题所在,因为只要还相信有什么东西能拯救他们,抑或敌人会自行崩溃,他们就会奋起反抗。然而,如今,他们弃守岗位,沿着硝烟弥漫的尖塔间的深谷逃窜,他们不再开枪还击,心神已然崩溃。
当然,不包括阿斯塔特军团同行。他们依然坚守阵地,负隅顽抗,但即便他们也失去了某些东西,似乎只是出于习惯而战,几乎如同某种条件反射。他们不再相信能够扭转结局,只是在尽人事,听天命。他已经杀死了很多人,老兵、连长、名声在外的勇士。他们在消亡,而他在成长,为树立于大远征中的赫赫威名添砖加瓦。
因陀罗·阿切塔,荷鲁斯之子的第三连连长,思考了一会儿。他的左手拽着一名帝国之拳战士的脖颈,右手握着心爱的长剑,优美绝伦,正不断向他倾诉真实。战士的盔甲上刻有老兵的荣誉勋章,昭示着他多姿多彩的漫长军旅生涯,但现在他快死了。鲜血从盔甲上的每个封口溢出,沿着被爆弹洞穿而失去动力的盔甲流淌,这件盔甲已经不像是陶钢,而更像一团污泥。
星际战士奋力张口。阿切塔微微低下头,看在对方曾奋勇作战的份上,准备纵容一次。“你要说什么,嗯?”他问道,“有屁快放。”
“帝皇……诅咒……你的……背叛……”
“哈,陈词滥调。”阿切塔的话语中透着厌倦。他松开战士的头,在垂到地面之前割开他的脖子。然后他看着战士缓缓死去,生命力从脖子上深邃的伤口流逝,洒进下面严重污染的土地。
他抬起头。一长串装甲和步兵队列正在前方的大道上行进,废弃住宅楼残破的墙壁林立在道路两旁。车辆都是军团的兰德掠袭者和西卡然,车身是军团制式的海绿色,尽管经受了接近主突破点的严峻考验,但依然大致完好。他们的履带碾过路障的残骸,此时最后一批克拉肯手雷炸毁了街道北缘的障碍。战术小队通过废墟,谨慎而自信地前进。一台硕大的蔑视者无畏跟在他们后面,沉重的脚步将残余的黄色盔甲深深踩进泥地里。
他原本预计还要六个小时才能推进到这里。此处是两条主干道的交汇点,也是打开下一个城市战区的钥匙,训练有素的敌人理应在这种地方寸土必争。如果十字路口的塔尖没有被轰成碎片,就能爬上去遥望胜利女神之地的外墙。
也许守军的弹药已经告罄。也许主力已经退却,暴露了这个位置。也许这里的战士已经被调去别的前线送死。无论如何,不应该这么轻而易举。如果他不是谨小慎微,推进的速度会超过补给线,坦克也会因为油料不足而熄火。
阿切塔看着他的部队列队经过,直指皇城的心脏。前方唯一能听到的是尖叫和爆炸。后方则悄无声息,一片死寂,仿佛他们彻底肃清了一切,将这颗星球扫荡得干干净净。
随后,北方第二条大道与第一条交汇处,更多车辆突然冒出来,同样都是第十六军团的。头车干净利落地调转车轴,汇入推进中的阿切塔小队。几个分队指挥官在高喊命令,除此之外,一切都运行得有条不紊。一名编舞将会骄傲地看着他们整合、汇流,而后继续向西前进,深入城市群的核心。
一辆达摩克里斯型犀牛【1】驶出阴影,驶向阿切塔的位置。指挥运兵车在最后一刻刹住,打开舱门,钻出一名战士。他跳到碎石地面上,走向阿切塔,握紧拳头敬了个军团式的礼。
“连长!”他喊道,“已经到了,嗯?”
阿切塔看着他走上前。对方的装备和他几乎一样,身穿精工战甲,披着修长的毛皮斗篷,胸甲上刻着荷鲁斯之眼。他们二人在军职上是平等的,但阿泽拉斯·巴拉克萨是二连长,距离军团统帅不过一步之遥。如果换个时间,考虑到他们二人为战帅切开的无数喉咙,也许可以跻身影月议会之列,但在萨特奈恩之墙的灾难后,没人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恢复旧制。如今它还有什么意义呢?荷鲁斯之子是行走人间的神的眷属,是不灭信仰的战斗奴仆。神不需要建议,永恒的存在也不需要咨询凡人。他们再次成为单纯的战士,执行手头任务的工具,大远征时代遗留的最后的做作也被一扫而空。
“没错,我们正在赶时间。”阿切塔热情地说道。
他不喜欢巴拉克萨。二连长是个目光短浅的家伙,拘泥于和泰拉彻底决裂之前的东西。和许多荷鲁斯之子老兵一样,巴拉克萨对新的天命赋予的礼物持怀疑态度,坚守科索尼亚的传统,那时他们对信仰还嗤之以鼻。现在依然抱持这种观点是一种失败,保守主义对他们没有好处。当托迦顿被杀后,他的位置应该传给一个拥有相似赐福的人,一个他们为之而战的诸神的眷属,而不是另一个艾泽凯尔的复刻,顽固地拒绝承认无可辩驳的事实。
巴拉克萨来到他身边。“他们崩溃了,兄弟。”他说道,“圣域近在咫尺,唾手可得。而我发现自己还不敢置信。”
连长的声音洋溢着热情。尽管他讨厌那个人,但阿切塔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旧帝国的心脏,是它的灵魂。他的麾下此前大多数都不曾涉足泰拉,遑论行走在古老首都的街道上。银河中遍布奇迹,浩如烟海,但没有一个能与此处相提并论,即便已经形同废墟。即使在激烈的战斗中,有时也会突然想起自己身处何地。抬起头就能瞥见周围宏大的建筑,在无数宣传片中早已熟稔的城市轮廓,纪念大远征胜利的石雕,被不可思议、已成绝唱的功绩推波助澜建起的恢弘巨厦,而后开始奇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没结束。”阿切塔不想被喜悦冲昏头,“我们被一步步引诱进去,里面还有三个原体,藏在某个地方。”
巴拉克萨大笑起来。“太谨慎了。”他把斗篷撩到背后,弯曲手套上的剑指,凝视朝向前方山脉般的建筑群的漫长道路。“岩壁要塞已经被突破了,你知道吗?三个前线在合拢,他们无法应对。”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空气能够振奋人心,而非撕裂他头盔已经过度工作的过滤器。“眼下每个小时都有成千上万的兵力从水星之墙突破口进入。猩红天使已经入城,正在做他最擅长的事。这是碾压。现在,我们只需要第一个到达那里,赶在吞世者把最后一道城门碾成血泥之前攻破它。”
这确实是目标。军团和派系之间脆弱的团结已经破裂。仅剩的凝聚力取决于所有人眼前的目标:可恨的帝皇,与生俱来的骗子。一旦祂被杀死,凝聚力将化为乌有。第十六军团,最伟大的军团,一切的始作俑者,不得不避免事态崩溃,而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必须控制中心部分,在现在他们亟欲撬开的堡垒中安全规避。
“那他就必须回来。”阿切塔说道。
“他已经回来了。”
真是个惊喜。“阿巴顿?他康复了?”
“他们告诉我他和药剂师打得不可开交,逼着他们想办法让他重回前线。他已经在永恒之墙登陆,正向水星之墙进发。”巴拉克萨拍了拍阿切塔的胳膊,“有他就能终结这里。我们的领袖。”阿切塔呵斥道。“我们的领袖在复仇之魂上!”
“当然。当然。不过,在下面——”
“这有什么关系?艾泽凯尔只是一介凡人。和我们一样。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阿泽拉斯,战帅无所不知,无所不闻。”
巴拉克萨惊讶地看了看他。“也无人不爱。”他喃喃低语。
“什么?”
“天啊,兄弟,你吃错药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是的,他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他没有兴高采烈地品味刺穿虚伪心脏的最后一刀?他的剑从不留手,也从未后悔过杀戮。然而,他越接近,就愈发愤世嫉俗。
荷鲁斯没有与他们同在。也许是这个原因。许久之前,阿切塔曾目睹过一次原体战斗,只要荷鲁斯在此时此刻踏足此地,难以想象有任何活物能够抵挡他,一切都会在几个小时内结束。噢,阿切塔听过巫师们的连篇废话,知道宏大禁制护盾是如何拒斥拥有伟大赐福的人,但那个屏障如今已经四分五裂。如果安格隆能设法进入大开杀戒,那么战帅肯定也可以。
只要荷鲁斯缺席,军团里的嫌隙就会日渐增长。会有巴拉克萨这样的投机分子,一门心思追随桀骜不驯的首席连长。赛卡尔,加斯塔林的新统领,据说也是阿巴顿的亲信。或者伊卡里,他最讨厌的四连长。如果荷鲁斯不出现,他们会做什么?他们是不是会逐渐开始琢磨自己的忠诚应该投向谁?
诚然,荷鲁斯依旧能获得军团的效忠。有些人,比如阿切塔,甚至开始视他为真神的一员,已然升格为某种远超凡人的存在,配得上更加虔诚的崇信。第五连的连长贝鲁丁也有类似的想法。卡图兰掠夺者的新领导马拉布略克斯的信仰也极为热诚。但他们都太新,太嫩。军团的整个领导层都被扫清。那些过去的伟大名字,托迦顿、凯博、埃卡顿、艾希曼德,全都消亡了。那些替代他们的人,包括阿切塔在内,都只是劣质的赝品,结党营私,就连至高的奖赏已尽在掌心的当下还在互相怀疑和争吵。
除了阿巴顿。他经历过这一切,即便不是毫发无损,也依然保持自我,是影月苍狼最后的遗产。
所以并不奇怪,越来越多人信赖他,新人和老人都在仰望他。
荷鲁斯必须赶紧来。他必须扼杀这些奇谈怪论。他必须提醒忠诚者为什么他们要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他必须是战帅。他必须,在适当的时候,成为帝皇。
“只是希望戏码赶紧结束。”阿切塔将不断耳语的剑刃插入剑鞘,对巴拉克萨说道。他转身准备再次出发。“我们已经毁灭得够多了。是时候开始建设了。”
【1】:Damocles Rhino:达摩克里斯型犀牛,是一种基于犀牛战车的指挥车型号,搭载了多种通讯、探测设备和传送信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