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死了那个小孩
亲爱的x,好久没有给你写信,近来可好?
为了追忆童年时光,我今天跑回了那些最熟悉的地方,这些地方就像针头一样牵丝引线穿插交织编织出我闹钟关于孩提时代,青年时代的种种回忆。同一个地点有着不同阶段的回忆,我任由天空的雨点打在我的头发上,脸上,身体上,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回忆透过热热的空气砸到我的世界里——当然这除了淋湿我的身体真的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遇到了很多人和事情,我也不知道从哪向你说起,事实上我一直是这样的人,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楚我的发言次序,你一直都知道我的。
今天起床之后,心底里一直在回响一个声音,模糊而又空荡,就像一个音源被挂上了无尽的混响一样,直到我在水池前刷牙洗脸,刮掉我的胡须之后,它才清晰了一些。那是一种从土地深处破土而出的呼声,它飞跃了六层的高楼来到我的心中,它在不断地呼唤着我,它知道我在不久的将来要离开它,它在挽留我。
我坐在电脑前打开一本小说,打算像往常那样就这样看完书混过一天。声音愈发清晰响亮,我关掉电子书,转念一想,是的,为什么不呢?我穿上衣服和鞋子,带上书包就出发了,跟随着心中的指引。漫长的地铁里蒸腾着形形色色的人,你来我往的人潮里我独自站在那里,我没有戴耳机,但丝毫听不到任何杂音。离目的地越近我的耳朵就更安静,只有那股声音依然还在,这一次它钻破地表来到地铁里。最后我到达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站台,我已经有三年多没有来到这里——自从我搬离了那里,此后的岁月里和这个站台便再没有了交集。
走出站台,呼叫滴滴,一切还是那么熟悉,熟悉的公交车站,熟悉的上车点。变化的是周围的建筑,不变的是这片令人着迷的土地。我坐进车里,感受着车内扑面而来的车内香水味道,没有我的香水好闻,但尚且令人可以接受。下车过后,心中的声音完全明晰,梦中的场景完全清晰,冲进我眼睛里的是我的小学门口,那是我投资了六年时间所在的地方,然而没有什么收获,甚至于是一场亏本的投资。
经常走的那座小桥被挖机挖掉了,工地里正在紧锣密鼓的施工,地上的黄泥土混合着天空的雨水让我感到恶心——我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自打我记事以来我已经踩在水泥地上了。走过人行通道桥,来到学校门口。我惊讶于小学门口的变化——铁丝网,防盗窗,防盗网,防盗门······这和我记忆中的学校已经完全变样。看来三年的疫情也在这里刻下了属于它的痕迹,我看门口戒备森严,也打消了进去的念头。我在这里开心过,哭过,笑过。我每踩在门口的鹅卵石路上多一秒,我脑子里关于小学的回忆就多一秒,于是我快步离开,我并不想回忆起太多的事情,那会让我空流眼泪而没有其他办法——我早就不属于这里了,自从我搬离了这个城市。
古有沙场吊古伤今之文,而如今我站在一块战场上——那是我小学的时候和朋友打水枪的地方。这让我回忆起了很多,庆幸的是朋友还在,至今也是好朋友。
我沿着回家的路慢慢踱步——至少那曾经是我的家。一路走过,路过了小学最想要进去的小卖部,曾经进去都是一种奢望,如今进去已是故人相逢——小卖部老板和我的妈妈在后续建立了老乡友谊,硬邦邦的友谊。进入店里寒暄,谈着近况,喝了一瓶怡宝。然后感觉饿了,我决定走到街角拐弯的地方吃个饭,沙县小吃,重庆小面······这在哪都能见到,只有一家非常传统的老广早餐店,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当然它不是我记忆最深处的那家。走进去,正巧店家快要收工,在最后时刻点了一碗云吞,一盘白切鸡饭——两种非常具有广州特色的食品,不是吗?因为要收工了,所以早上卖剩下的豆浆自然变成了免费物品,我的体重很大,自然的胃量也很大,总而言之我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非常心满意足,感觉像是完成了人生中的某个夙愿一般开心——我知道过了今天就有一些东西会与我就此别过,也有一些东西会被我亲手杀掉,从此结束这些东西的一切。
吃过饭后回去寒暄,又转念去探望朋友。这位朋友也可谓是我的青梅竹马,至少在那些年有过美好的回忆。但自从升学过后渐行渐远,很久未联系。阿姨还是那么慈祥,我坐下来聊了很多东西,聊了近况,聊了世界,聊了人生······什么都聊,但和朋友却很少说话了——是啊!你怎么能奢求两个接近七年没见面的人能够疯狂地聊天寒暄呢!即使是能,那也有太多的东西要聊以至于压根不知道从哪里聊起吧!于是干脆沉默不语就这样让风随着时间轻轻地在客厅里一点一点吹拂流逝。我向他们家致以了我最好的祝福。于是动身离开了这里。
我时日无多,能够吊唁的地方很少了。今天的天气有够烂,但是我的内心澎湃无比。
我想起了一切,被老师责骂的日子,被老师表扬的日子;背着妈妈从家里拿了两块钱跑到小卖部潇洒地买下那不知名的冰糕的样子;和朋友在树荫下肆无忌惮地打水枪最后被没收的样子;和好朋友在床上畅聊着长大以后要做什么的光景;一起阅读赛尔号打败雷伊的攻略;一起做题受苦的日子······越是回忆我越是心痛。
走到那个岔路口,左边是我曾经的家——如今它已是别人的婚房;右边是那个熟悉的站台,能够送我回到学校。这又是一次抉择——是回去看看我的童年,还是就此别过,回学校。
时间停滞,雨滴在半空中吊着,路上的行人驻足。我在路上流下眼泪,眼泪和雨滴一起在空中零散。我的左手边就像是一块痛苦的源头——而它曾经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但我再也回不去了,即使我回去也只会看到自己以前孩提的样子而徒增伤悲。我曾经玩游戏的地方早已变成别人的桌子,我曾经自慰的床上也已成为别人做爱的绝妙场所——那里隔音很好的。是啊,你说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但如今的我早已四海为客。我在这里有一切回忆和朋友却没有一个家,我在那里有家却只有做客的回忆而没有任何朋友(当然有大学才认识的朋友,但那早已不是我的童年)。我能怎么办呢?x,请帮帮我吧。
忽然我的左手边跑出来一个小孩,原来是孩提时代的我,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一如十年前的我一样天真,眼里没有灰尘,确实有够纯真的。右边则走出来一位穿着工作服的社畜,那也是我,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里更加污浊了。
我从我的心中掏出先前那股声音,把它幻化为一把手枪,它变成了悲鸣,我没有管它。擦干了枪上的灰尘,子弹上膛,我朝着那个小屁孩的太阳穴完全地开了一枪。小屁孩还没来得及流下眼泪就已经瞬间消失了。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里也被打掉了一块,那是什么呢,好模糊,我不知道。然后我把枪丢在地上,走向了那个站台。
x,我杀掉了我。但你也不必为我哭泣,至少我还会写信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