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overdosed——博南和朱卫民的故事
120%overdosed
BGM:Vicetone、Meron Ryan - Walk Thru Fire
“You know I, don’t pretend to be your savior. But let me in, I promise nobody can break us.”
我喜欢的,是一个正常人灵魂里躲着的神经病,是一朵玫瑰脚下的泥土,是厌恶自己却又热爱生活,是被我看见的那部分天真。
——题记
皮埃尔-塞德里克·博南和朱为民紧紧拥抱在一起。缱缱绻绻,双唇彼此相依。火热的恋情在他们的身体中燃烧,心里热着,手脚却是凉的,打着寒战。这阵阵冷冷的逆流,抽搐着全身,紧一阵,又缓一阵。天光摇曳,也是紧一阵,又缓一阵。
32岁的法国人皮埃尔-塞德里克·博南才到A国不久,刚刚加入B航空公司。一切都是新鲜的,如同在刚放晴的天空下行走,让人忍不住采撷一缕雨后初霁的气息。他渴望咖啡店、渴望书屋、胶片、暗房、音乐厅,渴望爱与性。可是初来乍到,总有很多事情要应酬,比如接下来的那场新教员晋升仪式暨安全工作表彰大会。他也怎么都想不到,这场无聊的会议,会让他遇见终生的爱人。
没错,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朱为民。亚洲面庞,黝黑的皮肤透出健康的血色,双肩宽大而又板实,那身飞行制服仿佛是为他量身制作的,勾勒出他独一无二的男性曲线,又像藏起一封青涩的示爱信一般,将所有的关键点模糊。他刚刚40岁,是新晋升青年教员的代表,手捧大红的讲稿夹,谈吐不凡、器宇轩昂,频频用眼神和观众互动。
那天阳光真好,台上万众瞩目的优胜者好几次看着博南,冲他笑。
走下讲台,掌声雷动中朱为民与每个人握手、合影,将恭维话照单全收,留下一张张以后谁都不会见到的快照。人群熙攘而上,哪怕博南只看了他一眼——一眼万年。
庆典终于结束,博南却发现朱为民黯然坐在自己席上,鎏金镀边的贺信已被折了几许,他一改春风得意的神气,重新缩回渺小与黑暗。
焕发的容光与忧郁的眼神一同令博南深深着迷。
他爱上他了。爱上了这个狂野不羁、卓尔不群,却又沉郁的男人。
博南被分到了波音九中队——朱为民直接下辖的队伍,进行波音737机型的训练,教员是朱为民。每天最难熬的就是用过早餐等待训练开始的时间,心中的期待一半是清醒,一半是焦灼,使焦躁不安的灵魂认为自己活在未来。朱为民不温柔、更不细致,甚至有些粗野——前空军飞行员的通病——他总爱低低瞟博南一眼,再用三言两语点出博南的错误,说话时从不直视博南的眼睛,那只仿佛永远都不会摘下的手表倒是承载了他大部分的眼神。博南天资并不高,再加上紧张,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是常有的事。
“教员,您……您生我的气嘛?”
“我生你的气?”朱为民抬起头来,望了博南一眼,“不可能。”
“那……”
“年轻人,少说,多做。”朱为民的视线又转移到那只手表上。
博南没有应声,但他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拼尽全力才能配得上闪闪发光的爱情。
白天认真训练,晚上拼命刷题,每天不足六小时的睡眠,两天用完一支的中性笔。在这样的努力下,博南的训练成绩飞速进步,从学员升级为观察员,又很快升为三副。朱为民一直担任他的教员,对他总体十分冷漠,但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最奇怪的是那只手表,从来没有动过哪怕一毫米的位置,仿佛是黏在手腕上的。
回到家,朱为民脱下飞行制服,摘下手表,用冰凉的腕带敷着手腕处红肿的伤口。他躺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这只手,细细密密的缝合线还没拆除,本来不适合飞行。
谁叫他太优秀了呢。
这就是成为优秀者的代价吗。他心里想着,觉得很累很累,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
但他强逼着自己撑起来,将制服熨得服服帖帖,皮鞋擦得锃亮。然后他一下子将自己摔进沙发里,眼泪从眼角涌出来。
可恶,怎么又这样。
他在抑制不住的哭泣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脑海中只有博南的容颜。
他爱上他了。那个男孩的白衬衫映着阳光,周身游走着少年气。笑容单纯而美好,仿佛永远不会有烦忧。
从B航空公司总部所在的C市飞往D市,接近机场时,朱为民和博南的波音737很显然高度太高了。朱为民做了一个快速转向降落来让飞机快速降低高度。这种机动动作只适合于战斗机,而不是43吨的波音737。
“你不要动,让我来处理。”朱为民说,眼神死死扣住仪表盘。博南把双手从操纵杆上移开,一时不知放在哪里,很快便陷入了惊恐。
飞机反复剧烈地左右摇晃,客舱一片混乱,大部分旅客都产生了强烈的生理反应,不安的气氛迅速蔓延。朱为民沉着得让人生厌,那双腿之间小小的顶杆在他手中仿佛一个玩具。
“机长……机长!”博南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失重感让他的心脏被捏停了一样。
“别说话。”
快速转向降落并没有让飞机的高度降得符合进近的标准,朱为民被迫复飞,进行第二次着陆尝试。他向博南提到他会在着陆后提供一份进近失败的报告——一份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报告。
做完关车检查单后,朱为民把座椅往后一推,侧过身说:“我握一下你的手。”
博南愣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
“出了这么多汗。”朱为民的眼神又游离了,“你怕?”
“我……我……”
“怕坠毁很正常,怕你的长官,这就不对了。”
博南的双手还在微微颤动,他的眼神飞腾而又惊恐。当他的手和朱为民宽大的手掌接触时一阵酥麻涌过全身。他差点就脱口而出,I’m into u。
公司召开了专门的会议来讨论这件事,朱为民全程几乎没有落座,他讲的话比所有领导加起来还多。侃侃而谈时他的手在灯光下舞动,手表的边缘一道银白色的光一闪而过。
他的口才真好。博南痴痴地望着爱人的脸庞,愈发爱慕了起来。
“下面有请波音大队副大队长,波音第九中队队长朱为民进行总结。”周工作会议上,总经理说。朱为民走上台,双手划开做了一个往下压的姿势,好不容易压下了大片大片的掌声。
“本周波音大队总体工作态势良好,第九中队成员一丝不苟、人心向背,”朱为民没有拿讲稿,“呈现稳中向好的趋势。”
“但是我要点名一个人。”他的表情严肃起来,“第九中队的皮埃尔-塞德里克·博南。”
博南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的工作方法出了很大问题。过硬的理论知识并不代表良好的实践。记住,飞行是一门技术,不是一门美术,只有肯动手本领才能有起色。”
后面的话博南听进去得并不多。
(他点名我了……他批评我……他注意到我了……天哪!)
这只是个开始。此后,朱为民经常严厉地训斥博南,当众点名是常态,还好几次直言不讳地让他另谋高就。朋友笑他拙,有这么一个苛刻的顶头上司,还不赶紧跑掉了事。但博南的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暖暖的。
3个月后,他们再次一起飞行。这是他们在D市事件后的第一次联手。
“你知道有传言说我们差点坠机吗?”滑行时,朱为民在驾驶舱中问。他的语气很随意,却愈发咄咄逼人。
“我知道——但那真的不是我传出来的,真的。”
“那你觉得你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呢?嗯?”朱为民更加随意,也更加咄咄逼人了。
博南哑声嗯了一小段时间表示思考,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太想在朱为民面前建立一个好印象了。但是越是这样,他的表现越笨拙。
朱为民笑了一下,把手伸到座位后面,拔出了CVR的断路器。这样,CVR就会记录下他们的谈话。
“我得保留这个——作为证据。”朱为民自顾自地说,“来吧。”
随后,他呼叫塔台,(此时飞机已经滑行到了跑道上准备起飞),说飞机出现了“机械故障”并且要求返回停机坪。
“哪里有机械故障,长官?”博南试探性地问。
“这里。”朱为民指了指后面拔出来的断路器,哈哈大笑了一会,“好了好了,不骗你了,我去把磁带取出来。”
这是博南从未见过的。
他们一路滑行,快到航站楼时,朱为民又心软了,重新插回了CVR的断路器,并且回到跑道,滑跑、起飞,一切如常。
这又是博南从未见过的。
他好酷。博南暗自想,真的好酷。
但是这次的代价太大了。
熟悉的会议室,几乎未变的座次,发言的人也仍然是朱为民。不过这次没有大红的讲稿夹和鎏金镀边的贺信,只有一份冗长的检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字不差地读出来。公司上层早就做出了决定,撤销朱为民的航线教员职位,降级为普通机长,这次会议只不过是一个形式,让那傲气的叛逆者低下高贵的头颅。他们认为他们做到了,伴随着稀稀落落尴尬的掌声。博南没有鼓掌,只是定定地坐着,依旧是抬着头,那模样简直像仰慕。
博南不知道旁人的神情,只知道朱为民下台时将那检讨书折成小小的方块,视线落在他身上,些许红了眼眶。
擢升的喜悦尚未焐热,又被一纸降级通知打压得荡然无存。
博南很快改装了空客。他真的开始害怕朱为民了。是他毁了朱为民的前途,毁了这份尚未开始的爱情。
朱为民却三天两头去空客大队找博南,话不多,但今天带一杯咖啡,明天带一杯奶茶。博南收下了,却从来没有碰过。每当他看到那些东西,他的心尖都会颤动。
就像是那次糟糕的进近带给他的感受。
朱为民一如既往地外向、爱出风头,眼神中看不出半点消沉,脸颊却日渐瘦削惨白。听说他因为降落时注意力分散而被通报了。又听说他在起飞的时候遭遇了一次空中单发停车没有向上司汇报,收到了一份书面警告。人们路过他时,总是忍不住看他两眼。这个人太传奇了,晋升的速度和降职的速度一样快。
结束这段感情吧。博南想。他甚至在空客大队中苦苦寻找,逼着自己喜欢另一个人,但是无功而返。他对朱为民的爱赤诚而又轰烈,像万河归海。
朱为民再次找到博南时,博南鼓起勇气拒绝,扭头便走。朱为民一路小跑跟着他。
“你要干什么?”博南发现自己不再叫他“长官”,“您”也变成了“你”。
“你听我说——”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听你说。”博南低下头嗫嚅道,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他的心里痛。
接着,他随打开离自己最近的衣帽间的门,却被朱为民一把抱住后腰。
“别去那里!”朱为民厉声道,博南一惊,抬头看见角落里是一片干涸发污的血迹。
朱为民也愣了一下,半晌才缓缓放开博南,把手抽出来摘下手表。手腕上俨然爬着一条扭曲的刀痕。
“现在你愿意听我说了吗?”朱为民叹了口气。
“……我愿意。”博南把自己冰冷的手按在朱为民的手腕上。
他们打车回了朱为民家。博南很难将这样的房间和风光无限的机长联系起来。遍地都是沾了血的纸巾、草稿纸;各种利器扔得到处都是;墙上布满血迹和鞋印。只有一只飞行徽章在狼藉中熠熠地闪着光。
“真抱歉,也没有收拾一下。”朱为民一边弯腰捡拾地上的混乱一边笑道,“我没有精力顾及任何事了。”
博南也帮着将垃圾扔进废纸篓。稍微一打扫后,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博南问:“你现在可以对我说些什么了吗?”
朱为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眶一红,拉过一把剪刀猛然戳进自己的大腿。
“别!”博南近乎本能地大叫,扑过去抓过剪刀。鲜血汩汩流出,很快就将西装裤染成铁锈的颜色。
“你能接受我吗?”朱为民毫不在意从裤管中淌下来的血,“接受我冥顽不灵的灵魂?如果我只能用疼痛来让自己不至麻木呢?”
“那,那我们就再想想办法!”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降级吗?”朱为民的嘴角微微上勾,“和断路器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看见衣帽间那片血迹了吗?在那次复飞后我就在那里割腕自杀未遂。怎么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博南?”
博南使劲摇头。
“博南,我得承认,我爱你。你是人间一切美好的信条。但是……但是我是个驾驶舱牛仔、是个怪物。我配不上你。所以我对你那么严厉,还让你离职,我想把你推开,控制住自己不要为你而倾倒,因为我知道这段爱情不会有结果。
“你实在是太美好了,你是唯一一个不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的人,博南。我讨厌怜悯。灵魂可以有肮脏和高尚之分,但人格始终平等。当别人崇拜我……当他们怜悯我时,你的眼神却那么干净。你一定是爱我的,是不是,你一定是爱我的。
“我讨厌我自己,博南,我是生活在阴沟里的神经病。我真讨厌我自己。
“我真讨厌我自己。”
博南静静地听着。一缕阳光倏地射进来,整个居室因此而明亮。金灰在缝隙中奔腾、翻涌。
“为民,你不喜欢自己,也没有关系呀。至少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