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可恋】谁在杀死君主斑蝶？
【一】
黑脉金斑蝶，又叫君主斑蝶，帝王蝶。
能叫的起这个名字，必然有其独特之处。比如君主斑蝶跨越时空的旅途。
第一份关于它们伟大迁移的报道来自于1857年，作者笔下的君主斑蝶：数量之巨，恍如云雾。
每年秋季，它们都会穿过整个美国，从加拿大飞到墨西哥越冬。当然，美国人自作多情的把它当作国蝶，但对于美国而言，大多数君主斑蝶，都只是过客。
三个月，三千多公里的路程，相当于一天3-40公里，同志们，这是什么概念？每天走两万步我就累死了。
但是它们，甚至能一天飞行5-60公里，为的，就是在寒冬到来之际，赶到墨西哥海拔三千米的深山。那里，总共不到18公顷的林地，就是刻在它们DNA里的应许之地，就是整个故事的起点。
2008年，君主斑蝶保护区列为世界遗产，在这里，每一棵冷杉树上，都密密麻麻的挤着数十万只君主斑蝶，一片保护区能够超过10亿只。
当然不用担心，这里没有遮天蔽日的鳞粉。毕竟它们不是扑了蛾子，就像惨兮兮的up主一样，没有那么多粉儿可以掉。
尽管号称越冬之地，但凌冬将至，依旧寒冷。冬季的墨西哥仍然有可能飘白降雪。处于半冬眠状态的蝴蝶们，依靠冷杉散发的热量和湿度维持生命。
蝴蝶以花蜜为食，缺乏花蜜的时候，只能喝水。而墨西哥的山林里，到处都是富含矿物质的山泉。
每年11月到来年3月，历经5个月的时间，君主斑蝶都会在墨西哥越冬。对当地人而言，蝴蝶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红白喜事，画栋雕梁，到处都是蝴蝶的身影。更不用说蜂拥而来的学者和游客了。
对我们来说，是在朝圣。对蝴蝶而言，只是回家。
【二】
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蝴蝶们蠢蠢欲动。
它们争先恐后，一边交尾，一边北上蜜月，返回加拿大。
相比南下越冬，北上的路更加艰难。挡在它们面前的，不止是空间，还有时间。
南下的君主斑蝶称为超级世代，它们压低自身代谢率，拒绝无意义的交配和繁殖行为，如此一来，可以让寿命超过8个月。
但来年北上，子代的寿命只有一个月左右。这意味着，同样的旅途，这一次，它们要付出生命。
君主斑蝶的卵，产在一种名叫马利筋的植物上。
春夏之际，美国很多地方分布有马利筋。
萝藦科的马利筋叶片有毒，对于君主斑蝶的幼虫而言，不但是绝美的食物，还是能够抵御天敌的武器。
它们能够把毒素积累在体内，甚至传递给成虫。
就这么一边吃一边生，一只雌性君主斑蝶能够产下500多枚卵。
二代目继续向北，如果说日本人春季追逐着樱花，那君主斑蝶就是一路追逐着马利筋生长的脚步。
8月末，历经四代的君主斑蝶到达加拿大，同时，这里也是马利筋分布的北界。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路不加增，何苦而不至？
【三】
但是，马利筋在不断减少。
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孟山都的形象都是邪恶的化身。它们的转基因种子配合它们开发的农药，消灭了玉米地里的大部分杂草。
哦对了，马利筋就是杂草。
2000年到2010年这十年间，美国中西部的马利筋减少了58％，好死不死，与此同时，墨西哥越冬的君主斑蝶，数量也出现了明显的下降。
基于逻辑上的相关性，2012年，奥伯豪泽尔发表了著名的“马利筋限制论”，认为正是这些农药摧毁了马利筋的种群，进而让君主斑蝶的迁徙陷入危机。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结论，简单到很容易被大众所接受。
你看，这里有主角，大家都喜欢的明星蝴蝶。有数据，观测结果，蝴蝶数量下降。有原因，农药。谁生产的农药？坏人，孟山都。
于是孟山都的产品正在杀死君主斑蝶这一说法立刻就占领了各大主流媒体和朋友圈。环保主义者四处奔走，超过10000个马利筋驿站被建立起来，美国总统奥观海都在花园里种起了马利筋。
【四】
但是事实真的这么简单吗？
当时就有人发表文章质疑这一结论，他们指出，君主斑蝶的数量并非下降，而是持续的起伏波动，这对于昆虫的种群而言相当正常。
另外君主斑蝶的迁徙路线如此漫长，途径多个生态系统，绝不可能用某种单一因素来解释其种群变化的原因。
美国中西部马利筋数量的下降与墨西哥冬季蝴蝶种群的减少，这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呢？实际上夏季统计的君主斑蝶数量一直保持稳定，但越冬种群的数量却在明显下降。
这说明迁徙过程中，有些因素的影响可能比马利筋的减少更为严重。佐治亚大学的生态学家戴维斯打过一个比喻，说君主斑蝶的迁徙好比一次马拉松，如果10年来报名的人数不变，但到达终点的人数大大减少，那肯定是过程有问题。
2019年，密歇根州立大学的齐普金指出，君主斑蝶种群大小与墨西哥森林密度密切相关。19个独立聚群里，冷杉的密度越高，所能容纳的蝴蝶数量也越多。遗憾的是，由于气候变化、人为砍伐等一系列原因，墨西哥当地的冷杉林正在逐渐萎缩。
其实这也很容易理解，为什么逃离北上广？买不起房嘛。生存压力不止人有，蝴蝶也有。
科学就是这样，如果你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时，往往要注意这个答案是不是过于容易了。
很多时候，奥卡姆剃刀并不适用。
但是，对于大众而言，你讲的故事越复杂，受众可能就越少。毕竟谁愿意费脑子去思考一件跟自己没太大关系的事情呢？
无论任何，对于科学家而言，君主斑蝶身上还有很多谜团尚未解开。对于环保主义者来说，君主斑蝶已经成为标签，政治正确。更多的人则是表示，对于气候变化和全球变暖的忧虑，谁知道呢？
就像鲁迅说的，一部红楼，经学家见《易》，道学家见淫，才子看缠绵，革命看排满。蝴蝶所折射出来的，大约是每个人心中的坚持与偏见。
君主斑蝶并不在意人类的思考，它们仍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飞翔在这片土地上，至死方休。如果您有幸在墨西哥看到它们，不要去打扰它们，微微一笑就好。
参考资料
国家地理频道
环球科学2020年4月
THE世界遗产 君主斑蝶保护区[日]
Pleasants J M , Oberhauser K S .
Milkweed loss in agricultural fields because of herbicide 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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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ect Conservation and Diversity, 2013, 6(2).
Agrawal A A , Inamine 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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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ltiscale seasonal factors drive the size of winter monarch colonies[J].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0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