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与人生—孙正聿1
哲学与人生
冯友兰说，哲学就是对人生的有系统的反思。它包含以下几种含义：一，系统的反思人生的活动就叫做哲学活动，而进行着这种活动的人就叫做哲学家；二，科学只是使人成为某种人，而哲学使人作为人而成为人，成为一个有教养的现代人；三，这种对人生的有系统的反思的哲学活动是通过觉解获得的，是一种觉解的活动。
冯友兰四境界说：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
一、对于人和人生的理解
关于如何从哲学层面对人生进行有系统的反思，我们从三个方面来谈一下我们对于人和人生的理解：一、人的存在；二，人的人化；三，人的世界。
（一）人的存在
1.何为人？人是一种超越性的、理想性的、创造性的存在。人的超越性表现在人无法忍受单一的颜色、凝固的时空、存在的空虚、自我的失落和彻底的空白。人之所以能够构成这样一种超越性的存在，是因为人既源于动物，又同动物具有根本性的区别。这种区别在于，动物是一种（本能的生存活动）生存的生命活动，而人是一种（寻求意义的生活活动）生活的生命活动。这是因为，动物的生存只有一个尺度，即它所属的物种的尺度，而人有两种尺度，一种是任何物种的尺度，另一种是人的内在的本质的尺度。所以人的活动是一种目的性的、对象性的活动。人给自己构成了自己的世界，所以人又是一个理想性的存在，人把自己的理想不断变成现实。而把理想变为现实的活动的过程是一个创造的过程，所以人又是一个创造性的存在。所以人生就是无中生有，就是一个创造性的活动。
哲学是对于我们人生的一种有系统的反思，通过这种反思，我们能够更深刻的去觉解生活，更加热情的去拥抱生活，更加主动的去创造生活，从而把我们的世界建设成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二）人的人化—使自己成为人
萨特讲“存在先于本质”，他说除了人之外的所有存在都是本质先于存在，而只有人这种存在是存在先于本质。人之成为人，在于人是一个人化的产物、是一个文化的结果、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人与动物不同，动物是一代又一代的去复制自己，而人是一代又一代的去发展自己，而发展就是历史。马克思说，历史不过是追求自己的目的的人的活动过程而已。社会存在就是人们的实际的生活过程。
我们的实际的生活过程，我们有目的的活动构成了我们人自己的历史，而我们人的自己的历史就是我们每个人成为人的过程。这个人成为人的过程，就是人既构成了历史的前提，又构成了历史的结果。而人首先是历史的结果，才能够成为历史的前提。因为上一代人给我们遗留了大量的资金和生产力，包括所谓文化的前理解，语言是历史文化的水库，我们正是在历史文化的基层当中，构成了我们今天的人的存在。
因此什么是教育呢？教育是一种社会遗传的机制，它是一个双向的认同，一方面教育是个体向历史、社会和文化的认同，同时又是历史、社会和文化对个体的认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广义的教育实际上是哲学教育，或者说它首先是哲学教育，它就是要使人作为人，能够成为人。教育是一种社会的遗传机制，因为人不仅仅是一种自然意义上的遗传性的获得，还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获得性的遗传，它是一种双向的产物。所以教育最根本的东西是提高人的素养，使人作为人而成为人。使我们成为一个能够承担起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和历史赋予我们的作为一个现代公民的权利和义务的存在。
教育使我们作为人而成为人，然后我们才能成为某种人。所以人作为一个历史的文化的存在，他自身是一个人化的过程，也就是使自己作为人而成为人的过程。在人成为人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以教育为中介所实现的自然遗传和社会遗传的统一。
所以19世纪中叶以来的现代哲学所解决的一个根本的问题就在于，它不是把人当成一个抽象的存在，而是把人当成一个历史的、文化的、具体的存在。整个现代的、近代以来的哲学，不过是一个上帝的人本化的过程，即上帝的自然化、上帝的物质化、上帝的精神化到整个的上帝的人文化得过程。美国出版了一套导师哲学家丛书，它把中世纪的哲学叫做信仰的时代，把文艺复兴时期叫做冒险的时代，把时期世纪叫做理性的时代，把18世纪叫做启蒙的时代，把19世纪叫做思想体系的时代，而把刚刚过去的20世纪叫做分析的时代。总而言之，哲学如黑格尔所说，是思想中所把握到的时代，也就是思想中所把握到的人生，它用一种理论的方式表征了人在特定时代的历史存在。
我们所说的这些时代正是一个人的发现的人化的过程。中世纪---信仰的时代，先上帝而后自我，先信仰而后理解。从文艺复兴以来发生了一个巨大的颠倒，到了17世纪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要先自我而后上帝，先理解而后信仰，这才是从封建社会的自然经济向近代社会的市场经济的转化。
因此，我对于广义的市场经济做出这样三个基本判断：所谓从自然经济走向了市场经济正是一种人的存在方式的变化，是一个人化的过程。自然经济条件下是一种经济生活的禁欲主义、精神生活的蒙主义、政治生活的专制主义。它走向近代的市场经济以来，在经济生活中，它反对禁欲主义而要求现实幸福；在精神生活中，它反对蒙昧主义而要求理性自由；在政治生活中，它反对专制主义而要求民主法制。所以市场经济实际上蕴含着三条基本原则，即经济生活中的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精神生活中的工具理性的思维取向和政治生活中的民主法治的政治取向，这种三位一体构成了一种马克思所说的市场经济所构成的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存在，这就是我们现代人的存在方式。这就是一个人之人化。
对于人，你不能抽象的问谁是人。人只有具有它这个时代的内涵，他才是人。所以有人说，一个人只有在适当的年龄受到适当的教育，他才是人。反过来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没有在适当的年龄受到适当的教育，那么他就不是人。这个问题需要我们辩证的看待。。中国人结婚所说的门当户对指的是双方具有相同的教养的程度，受过大体接近的教育水准。人选择结婚对象，首先应该看对方的教养，只有能够达到共同的教养的水准，才能够保证双方一生的幸福。人由教养而成为人，而教养源于教育，所以这就是受教育的意义。高等教育就是使我们作为人而能够成为现代人的一个最基本的前提。这是人的人化，人就是一个人化的过程。
（三）人的世界
人的人化的过程构成了属于人的世界。世界这个概念可以在两个意义上去使用，它可以在纯粹自然的意义上被使用，但其最真实的意义是在人给自己创造的意义上去使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啊，现代西方哲学被叫做语言转向。
如何理解语言是人的存在方式？如何理解语言是存在的家？语言既是人的世界的积极界限，也是人的世界的消极的界限。世界在语言中对人生成为有，而世界在语言之外，对于人来说，它是黑格尔所说的“有是非有，是存在着的无”。
语言不是一种交流沟通的工具，语言是人的存在方式。语言既是人的存在方式，又是我们的世界的存在方式。正是在我们的语言当中才构成了属于人的世界，对于语言，我们不是在（在他仅作为如索绪尔所说的）能指和所指相统一的意义上来理解它的，而是在历史文化的水库的意义上来理解它的，它表明人是一种历史文化的存在。因此，人的世界是历史文化的结果或产物。人以自身把握世界的多样的方式而构成了属于人的丰富多彩的世界。人以神话的、宗教的、艺术的、伦理的、科学的和哲学的方式把握世界，因此对于我们来说才有无限丰富的世界。
现代哲学和现代科学给予了我们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叫做观察渗透理论，观察复载理论，没有中性的观察，观察总是被理论污染的。观察渗透理论，你只有有了相应的理论，才会具有相应的世界，没有一定的理论背景就没有相应的观察结果，这就是黑格尔说的“有之非有，存来着的无”。我们说“君子坦荡荡”，因为他有孔孟老庄，万物皆备于我，吾善良我浩然之气。西方说“仆人眼中无英雄”，因为英雄有自己英雄的视野。我们的背景决定了我们有什么样的世界和人生。
为什么大家需要学习？我最强调青年人必须有文学修养和哲学修养。一个大学生没有文学修养和哲学修养，他的人生肯定不是一个完整的美好的人生。因为只有有了文学修养和哲学修养，你才能有一种真实的审美的境界和一种最强烈的思维的理性之美。有了相应的背景和修养，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才是丰富多彩，才被构成了真正的属于人的世界。
这个属于人的世界，它首先是一个神话的世界，同时它又是一个宗教的世界，一个艺术的世界，一个伦理的世界，一个科学的世界和一个哲学的世界。我们拥有了哪种把握世界的方式，我们就拥有了哪种世界，你没有哪种把握世界的方式，这个世界存在着，但是对于你来说不存在。因此才说一个人只有在适当的年龄受到适当的教育，他才是人，因为教育使你获得了把握世界的基本的方式。神话的世界是对自然世界的超越，宗教世界是对世俗世界的超越，艺术世界是对无情世界的超越，伦理世界是对小我世界的超越，科学世界是对经验世界的超越，哲学世界是对有限世界的超越。拥有了人类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你才真正实现了人自身的超越性、理想性和创造性，才真正有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人的世界。
*神话世界、宗教世界、艺术世界、伦理世界、科学世界、哲学世界
我们的背景不一样，我们所获得的世界就是不一样的。
我们首先来看神话世界，人在神话中既把人的世界宇宙化，又把宇宙的世界拟人化，人在这样一个被拟人化的宇宙的世界当中获得了人自身的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同样，人们需要有一个宗教的世界，宗教的世界对世俗世界的超越，人们在神话世界中只是使自己的生活获得了一种宇宙的意义，而这个宇宙还没有获得形成一种神圣的价值，所以宗教是使人们的生活获得了一种神圣的意义。所谓西方的上帝其实是一种人的思想和行为的根据、标准和尺度，是作为一种哲学意义上的本体观念而构成的人们心中的上帝。上帝不是一种对象性的存在，而是人心中的一种观念。用马克思的话说，宗教人是没有获得自己或者再度丧失了自己的一种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因为人要超越自己所生活的世俗的世界，从一种神圣形象当中来获得自己的一种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尼采说，“上帝被杀死了，一切都是可能的”。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整个的近代的人类，整个的近代的哲学和科学，它的一个根本性的转变就是杀死了上帝。上帝不再作为人的思想和行为的根据、标准和尺度存在，上帝被人本化了。一旦这个神圣的意义不再存在，人们一切都是可能的了。
在自然经济的条件下，人们是一种没有选择的标准的生命中不堪忍受之重的本质主义的肆虐，而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是一种失去了标准的选择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存在主义的焦虑。
对比现在的市场经济和几千年来的自然经济，我们会发现这里面有一个人的世界的根本性的转换，在自然经济的条件下，人们感受到的是一种生命中不堪忍受之重。我们的父辈会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生命中不堪忍受之重。因为它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本质主义的肆虐，它是一种没有选择的标准，给你一个标准，不允许你再选择了，告诉你这样就是这样。你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现在的生活是一种失去了标准的选择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存在主义的焦虑。存在主义的焦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就是市场经济向我们提出的问题。马克思曾说，“市场经济失去了封建社会的田园诗般的温情默默的面纱，把一切职业的灵光都抹掉了，把一切都沉浸到金钱的冰水当中去了”。这就是存在方式的变化。
在上帝被人本化，被杀死了之后。我们如何才能使我们的生活获得一种真实的意义呢？因此人给自己创造了艺术的世界、伦理的世界、科学的世界和哲学的世界。
那么什么是艺术的世界呢？艺术世界是对无情世界的超越，艺术是一种生命的形式，所以著名的美学家苏珊·朗格说，艺术是一种创造，它创造了意义，它是一种生命的形式。哲学和文学只不过是帮助我们大家诗意的栖居在这个大地上，你才觉得活的真实，一种思想的真实，一种冯先生的所说的人生境界的升华，所以这就叫艺术。艺术使我们感受到一种生命的跃动，使我们体验到了我们情感的深度，使我们自己的情感获得了一种真实的深度。这就是艺术。
当代的社会思潮可以被概括为：两极对立的消极、英雄主义时代的隐退，高层精英文化的失落，理性主义权威的弱化和人类精神家园的困惑。这是人类面对的共同问题。趋利避害这个不言而喻的生存逻辑，却成为了当代人类的最严峻的行为选择。面对这个共同的问题，我们需要给自己提供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艺术的世界使我们超越了那个无情的世界而获得了一种生命的跃动。
而伦理的世界，它是一种对小我世界的超越，它在我们今天的社会生活当中具有了更加重要的作用。按照马克思的说法，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不是一种纯自然的存在的，而是一种社会性的存在。这种社会性的存在的最重大的问题是小我与大我的关系，离开大我就没有小我的存在。所以伦理世界是对小我世界的超越，我们只有认同了这个伦理的世界，才能够构成一种道德上的沟通。我们人类面对着的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我们在自己的行为选择当中必须有一种人类的观念。在今天的经济全球化过程当中，我们必须有一种生成的人类观念，人才能够使自己有一个正确的行为选择。无论我们学习那种文学学科，我们都面对着共同的问题，即为当代人类的存在提供一种理论的前提。所以用解释学大师加达默尔的话来说，什么叫理论？理论就是实践的反义词，理论就是对实践的反驳。我们只有掌握理论才能够使我们在人类的行为当中做出一种比较好的或者说相对好的选择。这是伦理的世界。
科学是一种经验世界的超越。科学给我们一种普遍必然性的认识。我们从一些有限的初始概念和初始命题，就可以获得一系列的公式、原理和定义，从而能够对现象做出应有的解释和预见。所以科学的世界是一个超验的世界，是一个超越的经验的世界。因此，卡希尔说科学在世界上有一种无与伦比的作用，它使人类的思维达到了一种极致，我们可以用科学的方式去把握和解释这个经验的世界，从而以科学来规范我们人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这是一种经验世界的超越。所以我们大家都在学习科学。
然而，当代最重要的哲学的任务是反对科学主义思潮，也就是说人不仅仅是以科学的方式把握世界，人还要以神话的、宗教的、艺术的、伦理的以及哲学的方式去把握世界。所以什么是哲学呢？哲学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对有限世界的超越。哲学是一种终极的关怀，哲学的本体论具有三重内涵，叫做终极存在，终极解释和终极价值。人们总是想寻求万物的统一性，达到一种关于终极存在的把握，而我们之所以要寻求终极的存在，是为了获得关于这个世界的最终极的解释。而我们之所以要达到这样一种终极的存在和终极的解释，是为了获得一种终极的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这就是终极的价值。所以哲学就是本体论，哲学的本体就是人为自己寻求到的思想和行为的根据、标准和尺度，因此哲学的本体论，它具有终极的存在、终极的解释和终极的价值三位一体的意义。因此，哲学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对有限世界的超越。因此，人们才重视以哲学的方式去理解人生，它使我们通过对人生的有系统的反思而达到作为人而成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