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吹 秀久】 暂且回望

1

久美子把封好胶带的箱子先推到一旁，用目光巡视着房间，掂量还需要打包哪些。墨绿色窗帘拉开了一半，二月尚不炙热的阳光透入房间，浮现出慵懒的气息，让半空的房间与忙碌的她显得有些不搭。

干脆坐下休息。她抓过杯子喝了一大口，心里暗暗吐槽明明不是小孩了，怎么母亲准备的饮品还是牛奶。

还是个小孩像久远的事，却也没想过，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在长大自立的路上。

这段时间久美子忙着入职与搬家，今天算最空的一天。想着秀一会来帮忙，不如享受片刻闲暇。

她透过玻璃杯打量着住了十多年的房间，这次收拾得彻底，好多扔在犄角旮旯的东西也被翻出来堆放在被划为无需带走的区域。在目光落到一套落满灰尘的少女漫画时久美子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国中时小梓借给她的漫画。当然小梓的早还了回去，这套是她偷偷买下的。

她对漫画兴趣不大，印象中来这也不是多动人的故事。在脑内疯狂搜索了会儿省吃俭用买一套已看过漫画的原因，结论是人是不能理解中二年纪的自己的，遂放弃。

而不知从哪蹦出来的过去片段正趁着她思绪的间隙跳出来，向她揭开来处。

她最近似乎总是这样。并非陷入回忆，更未刻意回想，如冬日冷风吹来便裹好围巾那么自然。记忆里的一隅随机着为现在的她打开，似乎在问她是否记得。

 

2

那是性别意识在还是稚气的国中生中生长蔓延的时候，也是女生们开始想象揣测所谓爱情的年纪。久美子记得那时她和秀一默契地读出了这点，再没像小学时那样结伴回家。

虽然又有段记忆立刻跑出来，清晰地展示着她的差错。似乎闭上眼就能看见，他跑得太急差点没刹住的样子、被她怼了又只想哄她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腕飞奔时她视线望过去的背影、以及便利店雪糕的味道。

这段回忆容后再提。因为一想到这套漫画好像就是那之后买的，久美子便又喝了一大口牛奶，脸颊泛了红晕，将这段画面强制压下。她挪过去翻开那套漫画，情节随着书页的翻开伴着记忆迅速涌来。

故事发生在国三，率直开朗的转学生与羞涩真诚的女主相遇，和很多俗套的故事一样，恋情之花慢慢绽放。而同一天出生一起长大的竹马却别扭地无视自己的心意，心为此慌乱却只是把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所以结局里竹马告白更像告别，更像为了自己求一个新的开始。他在这场单恋里最终靠自己抚平了心慌的褶皱，羡慕着他们的坦诚坚定。

估计是为了合群，那时的久美子心猿意马地看完后还和小梓她们讨论了竹马与天降这一永恒难题。抱着选男主总没错的想法她选了后者，一旁的小梓把手边的漫画翻到竹马告白的那一页，手指点了点竹马遗憾的神情，歪头看她说还以为久美子会喜欢竹马。

一杯牛奶见了底，久美子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在她不知道时返厂翻新过，否则怎么还能清晰地记起小梓不假思索的语气：“不过说起青梅竹马，你和冢本同学不就是么？”

甚至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心慌与脸红。

当时有没有接小梓的话、有没有被调侃，这些都模糊成一片空白。记忆有意识地将位置腾给更重要的部分，甚至不放过一个闪念，所以现在的她可以确定的是，“转校生的性格更像秀一”这句话没跑出喉咙。

 

 

3

门铃声与秀一和母亲问好的声音连着跑入耳朵，久美子中断了回想起身去了客厅。秀一正挂着外套，看到她出来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了，毕竟他迎来的也是意料之中的拍肩，只不过这次只能把“好痛”两个字忍住。

久美子的母亲也无意对此评价什么，说这是没礼貌的话也太奇怪了。一起长大的两人，高中没毕业就谈恋爱的两人，过几天就要搬去一起住的两人，难道还指望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礼数周到么。

被久美子拎回房间的秀一根据久美子“这个不用”“那个可能会用到”的指示熟练地分拣，看到漫画时向她投向疑惑的眼神，得到了这个当然不用的回复。久美子怀疑秀一是在揶揄自己，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又猛地抬头盯着他，念道：“你高中时候游戏氪金都不交部费的。”

如果是漫画，此刻冢本秀一的头上应该冒出几个巨大的问号，反应过来久美子的脑回路时，他只能以难以置信的语气说：“也太记仇了吧。”

“不是记仇”，久美子面不改色地纠正他，“我明明是立刻就报复了。”

逻辑无懈可击的久美子下一秒就被揉乱了头发。她思考着秀一是什么时候养成揉她头的坏习惯，直直地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眸，看到了自己的镜像。

忽然觉得即将到来的同居生活会很好。刹那心里只剩了这个念头。

如同过去很多没有刻意期待过的日子，会有好事发生，会有重要的人陪在身旁。

 

 

4

被留下吃晚饭的秀一觉得饭桌的氛围莫名诡异。他们坐在久美子父母的对面，像一个奇怪的交接仪式。而原本自然的久美子在嗅出饭桌上的氛围后，想到了前段时间秀一坚持要正式登门拜访，又记起前几天不小心在秀一电脑上瞥到的疑似钻戒的购物网站历史记录，脸可耻地红了起来。除了简单交换了搬家公司明天几点来这类信息，一顿饭吃得安静异常。

饭后久美子秀一两人抢着要洗碗，久美子的母亲看了并肩站在水池旁的两人不禁好笑，用手悄悄指了指正装作看杂志样子的久美子父亲，说家里味增没了催久美子去买。

“顺便送一下秀一。” 久美子的母亲笑眯眯地说。

久美子得令赶忙拉着秀一出了门。其实住那么近哪要送，不过是借口。

是借口么？自家住得距离北宇治确实有点远，但高中时候每天通勤也没什么问题。

是想少点通勤时间好好投入工作，是秀一租的房子恰巧离北宇治很近，是她觉得自己到了独立的时候。

无论是哪个理由，或者只是凭借直觉，让她鬼使神差地问正埋头处理邮件的秀一：“住你那通勤时间会短很多吧？”

敲着键盘的手指一顿，秀一慢慢抬起头，似乎在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在久美子以为他会给自己提点其他方案时，却听到他说等现在的到期可以租一套大一点离北宇治再近一点的。

久美子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连疑惑都没表现。双手托住下巴仰头看他，似乎想从这张脸上探出什么秘密，话滑到嘴边却是：“续租也行。租金我一半。”

她凑近看他，微仰的脸庞煞是好看。秀一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尖，说：“都好。”

他这么说，她便也觉得都好。

 

 

5

久美子拉着秀一跑到路旁才停下，那丝尴尬在他们奔跑时转为了一种挑战游戏。如同很多次经历的那样，必须要做的事情，那就一起跑过去。因为有人陪在身旁，带上份难以言明的亲密，即便艰难也有对方懂得的有趣。

先前压下去的回忆趁着情景相似又跑出来，久美子语气愉快：“有点像那时候，” 又捏了捏秀一的手补充道：“国中你带我跑出去那次。”

现在想来那些事发生在学生时代都是寻常无比：一次糟糕的考试、已经努力复习成绩却没有长进、害怕就算父母不责怪也会因此忽然压抑的家中氛围。能让这一切在十年后记起都分外鲜活的源头，是那天在宇治桥上拦住恍神的她的秀一。

夕阳照得少年脸庞格外生动，喉结上下滚动。那刻她才发现秀一不仅长高了很多，轮廓也更分明，已经进入变声期的声音有些沙哑。久美子在这刻懵懵懂懂地知晓，不只是竹马，他在试图揣摩关于恋爱的对象范围中。

他一路陪着她走到楼下，久美子觉得双脚灌铅似的沉重，仰着头发呆。不想面对的想法被秀一捕捉到，她感到手腕一紧，耳边传来一句“跑”，下一秒她就被秀一带着奔入了月色朦胧的夜。

手腕一直没松开，只是怕捏疼她变成了松松地握住。少年的一时冲动是身体先做出了反应，脸红被夜色掩盖。她没问秀一要去哪，他也是漫无目的带她走着，等待着她心头的阴霾慢慢散去或者被这场随心所欲衬托得黯然失色。

两人忽视着对方温度的不断传递，像小学时候，像他们习惯了很久的亲密模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着眼前的花草树木，交换了熟悉同学的情报，埋怨着国中生必然会遇见的烦恼，顺便讨论了下回家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回这么迟。秀一好像故意装傻地提了几个被她毫不留情地否决。她对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兴致盎然，已不在乎本来的目的。

直到虫鸣都好像在催促他们回去，直到走到便利店附近时的路灯落到他们没有松开的手上，像被打断的插曲，他们默契地转身背对对方抬头看天，仿佛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梦。

秀一从便利店出来时递给久美子一只雪糕，一前一后走着，送她回家。

现在的久美子会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这些过往，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插曲，是时隔多年依然在心中回响的旋律。

是他们还不懂得这份情感时，就拥有了许多相伴的段落。

 

6

走出便利店的两人依然牵着手，只是姿势别扭，用交握在一起的手拎着装味增的袋子，是任谁见了都要来赞叹一句不愧是小情侣的程度。

两人各空着的手，都拿着只雪糕，并且放弃了冬天吃什么冰激凌的吐槽。

毕竟春天快来了，久美子即将又迎来一场樱花季、开学季，只是身份转变。

她看着身侧的男人，有点感动。

这种心思大部分会被她扼杀在萌芽状态。朋友来来去去，太多人只萍水相逢，她怎会不懂得冢本秀一的可贵与他们的幸运。

只是不用说出来，不用为此感叹，更别提在秀一面前表现出来。

虽然这从没影响过他的懂得。

久美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在秀一面前伸出双臂，要一个拥抱。

秀一却先伸手擦了擦她嘴角，无视“不要用擦过雪糕的手擦我衣服”这样的话，搂住了她。

“之后也会很开心的。”

久美子想解释自己没因为新生活忐忑，又觉得只能点头，深埋在他的怀抱里，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发梢。

一定不是冬天了，否则怎会温暖如此。

就像还没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们就有了很多故事可以讲；就像认识了冢本秀一这么久，依然会有新的怦然在绽放。他们之间的一切如河流自然地流淌，还有很长的未来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