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9（博士&特蕾西娅）][Dear Theresia]Chapter1 踯躅
深夜，一个对于在这里的诸位来说，长相有些陌生的年轻人正朝着作战指挥室那边缓缓踱步。
他身着黑衣，头发略显凌乱，却另有一分雅致。暗蓝色的眼睛直视前方，不过任谁也能看出来，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另外的那些琐碎的事情上。
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寂静走廊上显得格外清晰。
“你还真早啊。不，你根本就没有睡。”
女人怀里抱着一包纸质材料，从拐角附近的房间出来，迎面就遇上了正在出神想事情的战术指挥。
“你不也是么？”
“为什么不听话？”
“我的身体我有数，凯尔希。”
赫伯特闻到眼前的女人身上浓重的化学气体的刺激气味，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确定你现在还是个大夫？你花了两天做了什么？很多事你不需要亲力亲为。”
女人的语气仍然有些冷淡，但比刚才却要柔和一些：“总有人需要做这些事。我能做，而且可以做的更好。与其事后补救，不如一开始就做好。”
“收两个徒弟吧。你这样只会累死自己。”
“你觉得，现在的战局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得心应手？”
“……随你吧。”
“你没穿那个塑料袋？”凯尔希这时才注意到赫伯特的装束，眼神一凝，眼看着就要发作。
“我以为你对它有个更专业的称呼，而不是和我一样。”
“你现在不需要调整身体状态了？而且，你知道你现在的形象暴露在外会有多麻烦吗。”
凯尔希想起，这个人刚刚来这里帮忙的时候就主动要求要穿上既有利于维持身体状态，又能遮掩住自己容貌的防护服，可现在却……尤其是在这个到处都是“虫子”，抓都抓不完的时候。
赫伯特的语气相当轻松。
“这个点不会有人的。更何况……就算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言语里的嘲弄与杀机毫不掩饰，“我巴不得他们一股脑集体出动来弄死我。”
女人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语气有些严厉：“你已经不是原本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人了。你或许可以不在乎，特蕾西娅怎么办？阿米娅怎么办？你要让她们也陷入险境。你现在身处的位置不该如此。”
“我就随口一说。我怎么也不会让她们陷入险境的。”青年这样回应着，只不过这其中有几分真实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凯尔希一翻白眼：“记住你说的这句话。在我印象里，只要你说出这句话，就从来没有实现的时候。”
赫伯特看了看时间，心知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这是要……去睡觉了？”
“没这打算。我还要去档案室翻翻卷宗。有些事比较在意。倒是你……”大猫一脸正色，颇有几分威严——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地斥责道：“有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再说，现在，立刻去休息。你再这样下去，过度的疲劳只会让你判断失误，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好，那我在那里休息一会儿。”
青年摆了摆手，径直向前走去，身影融入走廊的黑暗中，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凯尔希看着青年离开的方向，脸色变幻，欲言又止，最后把叹息隐藏在身体里。
她又这么站了会儿，便抱紧了怀中的材料，朝着和赫伯特相反的方向走去。
……
十分钟后，指挥室内。
赫伯特坐在椅子上，看着忽明忽灭的屏幕，把咖啡杯放到一旁，趴在桌上，考虑着接下来的对策。
不得不说，当时答应特蕾西娅要打赢这场战争，但真正上手才发现事情有多麻烦。
经济、政治、兵力……有些层面上和特雷西斯完全没有可比性嘛！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偶尔能取得卓越成效的阴谋也无法和稳定的国家实力相比。
再绝妙的计策也是要有人来行动才能实现的啊。
虽然在这边的阵营里有很多人都符合自己的行为条件，但自己完全无法信任——赫伯特从来就不相信自己这边的队伍绝对纯洁。有些地方只要出一点问题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更何况特雷西斯那边的人也不是傻子，要是事情做得太明显了，以他的实力完全有拒绝落入圈套的权力，本来就难以实现成效的某些计策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又看了一会儿虚拟影像，赫伯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身体后仰，脖颈和脑袋完全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天，闭上眼睛，重重的叹息一声。
不多时，赫伯特听到金属滑动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随后便是轻柔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赫伯特没说什么，仍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状态。
淡淡的清新气息从对方的身上散发出来。赫伯特能感觉到，一双纤柔的手在自己的额头上缓缓揉动着，舒缓着自己有些发疼的神经。那双手上戒指冰凉的触感却让赫伯特心里暖和了些。
“你怎么还不睡？一个人在这里安排计划，精神还足够吗？”
“你不也一样吗。熬夜对你的身体损害会更大，我说过很多次。”
“你太累了。”温柔的声音有些低微，却让人听起来相当舒服。
“我自己选的，殿下。”
那声音含着些责怪：“别这么叫我。”
“行了，我没后悔过。”赫伯特轻轻握住那双手，远离自己的额头，转动转椅，睁开眼睛看着满身温柔的萨卡兹女人：“也没生气。我只是，第一次觉得要打一场必须负责任的战争压力有些大。”
王女坐在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眼里满是伤感：“我也想结束啊。但是如今的卡兹戴尔不会让我们如愿。外面的那些也是。”
尽管自己的头痛发作越发剧烈，但赫伯特还是开了个玩笑：“我想加工资了，特蕾西娅。我算了算，我这段时间干的活比咱们当时签合同的时候约定的多了不少啊。”
“抱歉啦，但毕竟咱们创业还在上升期，大家就都劳累一下嘛，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你可能不知道，当年谁敢跟我说‘能者多劳’这句话，我当时就能一耳光把他从移动城市上扇出去。”
女人装作一脸沮丧，低声叹道：“唉，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对吧？还是凯尔希厉害，无论什么事，说一句话你就能立刻动手，超额完成。我果然在你心里是比不上她的。”
赫伯特的语气多了些狼狈：“咳……怎么突然说这个……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再说了，我有那么勤快吗？我除了必要的工作明明什么都不热衷好不好。”
完全无视了赫伯特的辩解，特蕾西娅自顾自地说着：“嗯。我知道，我天天催来催去，早就让你厌烦了吧？”
“工资的事咱们以后再说。我刚刚说到哪里？你在前天派出去的那两个小队其实可以晚些再出手的。我理解咱们条件有限，但我不觉得一场战斗需要两个总指挥。”
“唔……我道过歉了……下次还敢。”
“这是你的国家，不是我的，你自己有数就行。我再重申一遍，效率太低的事不要做，战争胜利靠的是善用资源，争分夺秒。”
“我记得有人曾经表达了自己对卡兹戴尔人们的深爱。”
赫伯特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忘了那些吧，我就随便那么一说，随时可以收回。凯尔希没告诉过你，我这人向来言而无信？卡兹戴尔的普通人？那是什么？能吃吗？还是能卖钱？在兵力和经济都不行的时候能顶上？或者在特雷西斯要绞死你的时候能救你？别天真了，我们救不了所有的人。”
他此时有些无赖的样子差点把特蕾西娅气笑了。
说到兴头上，赫伯特脸上又不自觉地显露出嘲讽：“特蕾西娅……你真的觉得，所有人都会为你的理想感动？或者没有你的理想大家就活不下去了？等你死了之后，再过两年就会发现，其实真正活得好好的，就是你们想要拯救的那些人。”
萨卡兹女人眉头微蹙：“……我不和你争论这个。反正你没跑路，咱们说好的事就继续。”
“好，那咱们就不谈理念上的问题。咱们谈谈关于战术指挥的行动指示是否应当随时蒙受被上峰打乱的风险。”
“对不起。”
赫伯特端起已经彻底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眼睛微眯，看着一脸真诚悔过的特蕾西娅。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的开口道：“积极认错，绝对不改。明明挺聪明的，为什么就是不开窍？”
“那样的话，我们如今所做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可能每次都做出相应的应急预案啊，特蕾西娅。要是因为一时意外，把你，把整个巴别塔带进绝境，你要我怎么办？嗯？你应该明白，你要是……那我也就没什么在这待下去的意义了，也没脸继续待下去了。”
“……抱歉。”
赫伯特看了一眼空杯子，展颜一笑，在特蕾西娅看来却没那么轻松：“反正我早就活够本了，这条命也是完全为你的理想而继续苟活，我是无所谓。哎……我这几天没看你的体检报告，也没和凯尔希聊过你的身体。这段时间你还好么？”
“我？我感觉还行。”
“呵……还可以、还行，还不错，差不多……模棱两可。没什么具体的不舒服么？”
“没，也就那样吧。”
“体力还好？”
“……有点疲乏。可能是这段时间事情有点多。……你刚才不也在休息吗？不是什么大事吧。”
赫伯特轻轻捏起特蕾西娅的纤手，看着上面戴着的几枚暗青色的戒指，细细感受那些行将碎裂的印记中熟悉的气机运转，而特蕾西娅也就这么任由他一直抓着自己，早就习惯了他对自己露出那种审视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赫伯特抬起头，面露疲态，看着特蕾西娅面含浅笑，似乎对自己如今的情况一无所知，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会去找凯尔希要记录。抽点时间我会看看。……我不想让你深入那些地方，也是不想让你病情加重……怪我们没用，不然也不用这样限制你的自由。”
“我会听话的，你放心。毕竟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特蕾西娅手上用了点力气，反握住赫伯特，不让他松开。
赫伯特有些苍白的脸一僵，触电般抽手回来：“你要听的是大夫的话。我只是能给个建议。”
“嗯。”
“要听凯尔希的话，别和小孩子一样任性。”
“嗯。”
“唉……你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聊这些吧？”
“不是。”
“现在可以切入正题了吧？”
“阿米娅早就睡着了，我其实……本来只是想来拿几份文件处理一下，但是……没想到你这时在这里。而且你刚才闭上眼睛的样子太可爱了，就没忍住，呵呵……”
赫伯特揉了揉眉心，头疼好像也因为这几句话舒缓了不少，只是嘴上仍然不肯软下来：“这个形容词放在我身上合适吗？你没必要分担我的工作。”
特蕾西娅靠近了些，轻轻抚摸着赫伯特的脸，感受指尖传来他的温度：“别看我这些天在忙别的，我可是真的时刻注意着你。你这些天平均起来一天也就一两个小时的睡眠吧？身体会垮的。万一战争没结束，你先猝死，那我怎么办？”
“与其担心我，你不如去担心担心凯尔希。”赫伯特一想到凯尔希刚从实验室出来时满身的刺激气味，还有因为疲劳而发红的眼睛，眉头紧锁道：“她这两天不知道在做什么。也没和我说。要是那些谈判会面之类的杂活儿，根本不会让她的时间这么紧。”
“我之后会问她。”
“我也会问。……特蕾西娅，对自己好一点。我觉得，咱们还没完全堕落到要让这么重的责任担负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特蕾西娅轻轻俯身，拥抱了赫伯特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我可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的。”
“哦，你还真是打算以后把所有的事情丢给她？这小家伙跟着你们真是倒大霉了。”
“我只是以防万一，孩子他爸。谁也不能打包票。”
“你再这样我就在会议上投诉你对我进行职场骚扰。”
“你敢说你没有把阿米娅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照顾？嗯？”特蕾西娅盯着赫伯特的眼睛，语气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咳，我说了，这是两回事儿。”
“你到底承不承认？”
“承认什么？”
特蕾西娅在赫伯特脸颊上轻吻一下，笑道：“没什么。我走了，指挥官。记住，我不在的时候，把阿米娅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哦。”
“……”
特蕾西娅拿起桌上的一摞报告，出门后又轻手轻脚的把门带上。赫伯特瘫在座椅上，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她离开的方向。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又过了一会儿，阴谋家毫无征兆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清晰地掌印泛着暗红色。
轻叹一声，重新打开了虚拟影像，继续考虑脱离现在窘境的办法。
…………
医疗室的办公桌前，一个本应待在档案室里，消瘦的菲林女人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几张纸发呆。
萨卡兹王女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看着自己的好友，眼里满是矛盾和纠结。
医生叹了口气：“这样一来，他自以为是的措施简直就是闹着玩。有什么用嘛。”
特蕾西娅语气里多了一丝恳求地意味：“能别让他知道么？”
凯尔希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瞒不住的，特蕾西娅。要是对他有所隐瞒，等他自己发现的时候，他一定会很生气，而且会比你想象的更自责。”
“……那怎么办……”特蕾西娅罕有地表现出这样的犹疑和脆弱。
凯尔希看到这样的特蕾西娅，忍不住露出微笑，只是比哭还难看：“亲爱的，要是其他人，担心的肯定不是这个。”
特蕾西娅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想再给他增加额外的压力。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们都无能为力。”
“可他终究会知道。这一点是无解的。”
“……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也许他已经了解了什么。他只是……习惯于不表露在脸上。你们聊了什么？”
“就……就说了说这段时间，未来的战局走向，没别的。”
不过特蕾西娅有些泛红的俏脸出卖了她。
凯尔希翻了个白眼：“哦？仅此而已？”
“他问我最近感觉怎么样。”
“你怎么回答的？”
“还行。”
“还有呢？”
“他问我是不是感觉体力有些下降，我承认了。没办法，谁都看得出来，我在几场会议之后那种力不从心。”
凯尔希把桌上的几张报告收拢起来，放到旁边的粉碎机里，彻底磨成纸屑，轻叹道：“他一定知道了什么。只不过是需要证实罢了。你不想让他担心，可他也不想让你心忧。结果就是，谁先来找我，谁就更接近真相。”
“唉……我突然发现朋友和男人太聪明真的让人很难受啊。你说，怎么才能让他开心点儿。整天阴着脸，说话有时候还阴阳怪气的。是不是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我不想逼迫他太紧，看他低沉，我也难受……”
“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这几天的操劳？特蕾西娅，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这么重色轻友。”
“瞎说，我对你多好啊……那看来，倒不如大家一起面对吧。这具体的情况，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了。”
“应有之义。”凯尔希就这件事拍板决定了，“等到这段时间过去，咱们就把这件事详细告诉他。说不定，其实一直在他掌握之内？”
“啊，对了，还有……”
“嗯？”
“关于阿米娅。整天把她放在巴别塔这里关着也不是个事啊。正好带她出去转转。”
“……你在想什么啊！你还记得自己有个想要了自己性命的兄弟吗！”
“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事务呢？你要交给谁来做？”
“那段时间我们也没什么事情吧？我们……不是早就陷入僵持了么？”
“……败给你了。”
“拜托了，就一两天时间，没关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