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回响 第十四章 忠诚的残破使徒
她现在看不清东西了。这在信仰和实际上都引发了问题。实用性这方面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她的头盔和单面罩的损坏意味着她有时会在视觉和深度感知方面遇到麻烦,这让她无法正常瞄准。然而,真正困扰她的是信仰问题。如果她的任何监督者通过她的眼睛观察或从她的头骨中获取数据线轴,他们将只能得到受损的信息。
而前几天她在政治学院所受的伤也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情。敌袭撕裂了她的盔甲,并至少折断了五根肋骨,同时对另外三根肋骨中的软骨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并对她的胸骨柄造成了重创。她怀疑自己的一个肺已经处于痉挛或衰竭状态,因为她现在无法进行深呼吸,而且痛楚总是从中传来。她的右臂无法像左臂一样用力,右手也无法再用之前的力道握拳。最后一点——至少是在重伤这方面——自从在学院废墟中醒来后,她就一直头痛,而且不是化学药剂注射能缓解的自然且缓慢的疼痛。这是一种深入大脑的脉动,就像某种熔浆或有毒物被滴入了她的头骨,并封印在她的思想中。 Transacta-7Y1 最初怀疑它是否代表着脑损伤,并下结论认为就是这种情况。她很难回忆起政治学院之前的一些事情。数据依然完整,那些她在多年服务期间所见所闻的图像和感知信息都还在,但她却不记得有过这些经历。
然而,正是她的幻觉让她产生了近乎哲学上的担忧。信息的残缺意味着低效,而低效是对万机之神的一种罪过。一个较轻的罪,一个可以理解和宽恕的罪,尤其考虑到她经历过的战斗的痛苦,但这仍然是一种罪行。 Transacta-7Y1 不希望她的罪得到宽恕。她不想处于现在这样可以得到宽恕的状态。
这让她的内心一直在争论,以一种超然好奇的方式,那就是如果她死了是不是才是最优解。那样她就能身处万机之神的恩典中,以一个无罪的生物,没有玷污的记录而死去;而不是现在这样糟糕地记录她周围的世界,将她有缺陷的眼睛得来的残缺信息添加到伟大的知识探索中。
在这种逻辑下,自然会想到:清白之身而死才为上策。
但这引起了进一步的信仰危机。她是万机之神的士兵,而战帅威胁着万机之神的存在。是的,她是有缺陷的,但即使作为一个破碎的使徒,能为欧姆尼赛亚而战不是更好吗?
按照这种逻辑,则会认为她的纯洁在此等伟业的情况下毫无意义。此外,只有在死亡中,责任才得以终结。
一个两难的问题。
随着政治学院被征服并被夷为平地,她之前的命令显然不再适用。在那里没有什么可以捍卫的了。她可以通过拦截通讯信息和与其他分散的防御者的会面充分感受到战争的流动,从而知道敌军正在向帝国圣所推进,而万机之神的化身就坐在祂的黄金王座上。而不管受了多少伤,Transacta-7Y1 都要将自己投身于欧姆尼赛亚化身和战帅的全部军队之间。
事实上,她已经开始这样做了。她遇到的战团不久后与一帮更大的难民潮合流。之后又与一个车队结盟;他们组成的士兵与平民是最后一波奔向圣殿的安全地带的人流。她再也没有收到来自她的火星监督者的新命令,而来自其他分支的护教军幸存者也没有任何有用信息可以分享。许多人和她一样身处黑暗,与他们的监督者隔绝。而那些仍然与他们的监督者保持联系的人,也没有能力解决那些孤独的护教军的麻烦
几天来,她作为一个由孤独技术卫队组成的特设团的一员战斗,他们每个人只得与那些不能称之为真正同类的同伴相处,他们每个人采用的沟通代码都是用由之前互相竞争的进化分支发展出来的二进制语系。然后他们又一次被袭击了,但这一次敌人的力量是毁灭性的。 Transacta-7Y1 和其他人一起在尘土中,用她清洁过的弧形步枪开火,并在每一次能量爆炸中她都祈祷自己那把被摧毁的镭卡宾枪在万机之神眼中不会代表另一个罪行。 (可悲的是,她怀疑自己依然犯下了罪。)
然后,在战斗进行到白热化时,一只小猴子从灰烬中蹦了出来,跳到了她的肩膀上。它发出通用二进制符号的派生音,它的信息流是一种缺乏伴词的纯粹表达形式。
Transacta-7Y1 从未和猴子说过话。她甚至不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它发出的声音——对人耳来说,是一种尖锐的合唱,类似电力杂音——而这是她听过的最纯粹的数据抱怨之一,甚至连神圣二进制都无法拆分其源代码。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她耳边的祈祷声。
她用护教军代码回答,与这只生物交流采用的圣洁之言相比,她的语言听起来几乎是低劣,但这显然对这猴子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它理解并传达了它需要她的帮助,它的主人处于危险之中,以及它希望她移动的方向。在代码表达中,也有迅速、紧迫的暗示。 Transacta-7Y1 随即举起她的弧形步枪并开始奔跑。
二十二秒后,她遇到了赫赫有名的阿坎·兰德。不过由于她在宏伟的机械教中地位较低,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锻造实验室和战场上度过,她从未听说过他。然而,很明显,鉴于他同伴的性质,他要么是重要人物,要么是天才,要么两者兼而有之。
又是一分十八秒后,天空炸裂,战局溃不成军。
Transacta-7Y1 看到的与兰德不同,她看到的不是让万机之神蒙羞的可怕的基因学和精神失败作品。她看到的也不是安格隆,不是第十二军团的原体,不像许多交战的军团士兵所看到的那样,那个沉浸在荣耀中或沐浴在腐败中的存在。她看到的是万机之神的儿子,一个崩溃的半神,他的肉体打破了现实的规则。一个形而上学在不断变化的生物。
然而,她感觉到了恐惧的寒意。在这方面,她就像在场的所有其他生物一样。安格隆从天而降,用坠落的冲击波撞击地面,以旋风的力量将军团坦克抛到一边。在原体巨大阴影中巨大的刀刃在扫动,每一次带着咆哮的劈砍都在撕裂坦克和骑士。那刀刃与铁石的碰撞声,如同传遍方圆数十里的雷鸣之声。
守军崩溃了,一连串的车辆和逃跑的步兵从陆路奔向最后要塞的大门。 Transacta-7Y1 从奇美拉的炮塔圆顶上看着一切的发生,她自己的车辆冲向帝国圣所。机械猴还在她的肩上。它遮住了眼睛,长着翅膀的恶魔向无法摆脱战斗的防御者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Transacta-7Y1 尴尬地拍了拍这智能物,而它似乎很喜欢。
而撤退的帝国军也没有多轻松。叛徒追击着他们,将他们击落,碾碎了他们,用战吼和嚎叫声中登上他们的载具。一名穿着昔日帝皇之子但已经破旧的深紫色战甲的战士追赶着奇美拉,它的顶部布满了军团士兵留下的的轻武器弹痕,这些击中在装甲运兵车的船体上发出声响。 Transacta-7Y1 躲回里面,拉动炮塔,并用多管激光炮还击。而这无用的激光只是堪堪灼伤了战士的前装甲;护教军几乎立刻放弃了这种尝试,拿着她的电弧步枪,再次砰的一声打开舱门。
一道颗爆弹击中了她面前奇美拉的镀层,碎屑溅落在她的面具上。她咒骂着新一波的视觉干扰,以及她的眼罩上出现的恶毒裂痕。万机之神在上啊,她现在已经半瞎了。不过这也并没有阻止她射击,但它造成了她没法击中任何东西。巨大的电能从她的电弧步枪中喷出,却只能从拥挤在敌军战士身边的战士们身边挥洒而过。敌方坦克靠得更近了,在满是瓦砾的荒地上更快地碾过,而敌军军团士兵正准备跳上来。
但是撞击声是从上面传来的。一名身穿红色战甲的战士砰的一声撞上了奇美拉的顶部,他的跳跃背包将浓烟喷到 Transacta-7Y1 的脸上。他没有停止奔跑;又走了两步,再次起飞,冲向了即将到来的帝皇之子。
机械猴在她耳边尖叫。它认识这个战士。他叫泽丰。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毫无意义。这个“泽丰”并不孤单。另有两名战士轰然降落,以奇美拉号为垫脚石,冲向追击的帝皇之子。当圣血天使降落时,Transacta-7Y1 本想跟随这场战斗,但她扭曲的视线只能看到模糊在一起的非人形状。
她滑下乘员梯,回到奇美拉的内部。兰德就在她离开他的地方,被固定在军用长凳上,他的头在颠簸的旅程中低垂着。这是可以接受的。她没法为他做更多的事了。她转向司机,另一名幸存者,一名与他的团分离的数千万帝国陆军老兵中的一员。如果他的团还存在的话。尽管奇美拉在荒原上摇晃和近乎解体,但她仍然有片刻的时间想到恩瓦里克是因为她神圣武器的光环近乎死亡。尽管她对失去她的镭卡宾枪感到遗憾,但现在对于普通人类而言,接近她已经不再那么致命了。
她无法以他能理解的任何方式与司机交谈。她几天前丢失了她的数据块,没有从学院的废墟中找回它。不过,她还是尽可能发出了询问声音,强行通过她的发声器作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就快到了,”司机说道。他面前的景色因污垢而变得灰暗。他透过污垢凝视着,眨着眼睛,咬紧牙关。“就快好了。快到游行大道了。你听到那些枪声了吗?你听到那该死的雷声了吗?那些是我们的守城炮。它在掩护我们。一定是这样。只会是这样。”
奇美拉撞上了更多的瓦砾,以撞击的冲击力抵达了高地。 Transacta-7Y1 被颠起到乘客舱的一侧,她之前破裂的内部结构令人不快地嘎吱作响,并感受新的疼痛在燃烧。当她重新站起来时,她感觉到装甲运兵车在减速。发动机发出噼啪声,熄火了。
司机,那个她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瘫倒在座位上,他的头骨撞在头顶的金属上,碎裂了。她没有费心轻推他以确定他是否还活着。他脑袋的样子已经果断而简洁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奇美拉停了下来,又蹭了一步后,彻底停了下来。接下来是一瞬完美的平静时刻,然后机械猴——用它的蝎形尾吊在船员栏杆上——发出了恐惧的尖叫,一种富有表现力的代码,显然希望技术守卫能做点什么来解决所有出错的事情。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雷声,就像引擎发出的轰鸣声,不远处传来某种跨位面的东西发出长而响亮的吼叫声。
Transacta-7Y1 已经在行动了。她从乘客补给舱里拖出一个担架,把它放到甲板上,然后解开将阿坎·兰德绑在士兵长凳上的带子。她尽可能轻柔地将失去知觉的人拖到担架上,有意忽略荒地中的半神听起来已经更加接近的事实。
兰德在神志不清的半梦半醒中喃喃自语。这点,她也没有理会。她不情愿地把电弧步枪背在背上,让它挂在肩带上,准备好将担架在翻腾的土地上拖行至少一公里,很可能更远。
猴子扔给她一把新武器。是一把手枪,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在她的档案中也没有记录的手枪。该生物尖叫着使用武器的说明,她隐含地理解了但不太相信。它所叙述的这种微缩手持式原子武器只可能是美好神话中的故事。她把它藏在长袍里,然后把担架拖到机舱后部。
Transacta-7Y1——一个半盲,手持一把神话中的枪的战士,拖着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火星思想的半意识形态——按下斜坡释放装置,又回到了尘土中。
后来,她被要求报告她在那里目睹的情况。
考虑到她的视力受损,这个要求引起了她不小的不满。无论如何,Transacta-7Y1 已尽力而为,以情绪和感觉的原始形式简单地传递编码数据以及她个人的观察结果。将这些元素添加到报告中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但奇怪地却有种满足感。
尽管如此,印象和假设仍构成了她报告的主体,她的叙述是近乎缺乏结构的无趣冗文。她坚持事实,尽她所能确定自己所见的。
这就是她所看到的,直到她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灰尘。尘埃。烟雾。阿坎·兰德,被绑在担架上,在她费力地一米一米地拖着他时颤抖着。
装甲运兵车在她身边嘎嘎作响经过。其中一辆脏兮兮的犀牛,上面标有白色疤痕符号,在附近隆隆作响地停了下来。就在它的侧舱门砰的一声打开的时候,车辆爆炸并翻到空中,车身翻倒在地上。她不知道里面的战士是想帮助她,还是没能及时逃离他们的车辆。
她一直拖着担架。这比行军、躲藏甚至瞄准和射击都更难。它进一步磨损了她已经受损的四肢和疼痛的关节。在她的肩膀上,最后要塞的高墙将地平线染成了黑色。正如司机所说,就快到了。就快好了。
阿斯塔特战士逼近了她。当她听出他们口水直流时说出的纳格拉卡利语时,她放下担架,拔出机械猴交给她的手枪。他们在她眼中只是一团模糊的形状,她扣动了扳机,手枪毫无后坐力地释放了它的恶意,炸开了一颗原子弹头,但没能击中。她感觉到枪在自动装填,在她手中充能。
她又试了一次,又一枪打偏了。吞世者移动得太快,而她受伤的视力无法追踪。猴子对她尖叫,人造物的意思在混乱中依然表达的一清二楚。她逐渐调整瞄准,看到机械猴从一名战士的肩膀上窜过,然后她开火。
星际战士死了。她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似乎以一种令人着迷的缓慢方式消失了。又有人来了。但枪没法开火了。它正因充能而颤动。
引擎在轰鸣。圣血天使——她从装甲上的红色认出了他们——降临在燃烧的涡轮机上。他们的人数超过了吞世者,他们击退了他们;武器碰撞声响起。 Transacta-7Y1 的手再次放在担架上,将其拖走,拉向她身后的高墙。
当她在不平坦的瓦砾中失去立足点时,她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感觉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原状,但显然并没有——她的内部计时器显示只记录了六秒:微不足道却感觉像是永恒。
机械猴再次尖叫。显示她走错了路,把她的客人拖离了圣所。她根据其引导代码的方向进行了调整。努力使她流汗和紧张,这进一步扭曲了她的视线。她现在已经半瞎了。情况越来越糟。雷声隆隆,是圣殿墙炮无情而美妙的歌声。但他们也让她耳聋,夺走了她的第二感官,好像失去第一感官还不够似的。她现在能听到的只有轰鸣的炮声之间的寂静。
然后是喷气摩托的反重力引擎哀号,她不知道骑手和军团;它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她的斗篷。还有重型爆弹枪嘶哑的喋喋不休。爆燃武器的穿透应变。装甲靴的践踏、链锯剑的嘶鸣、向帝皇效忠的誓言,以及谴责伪帝的誓言。这一切化作一种声音,化作一种咆哮,将她包围。
雕像注视着她。她看到了它们高耸的轮廓,并且从档案中认出了它们,而不是从她逐渐消退的视力中。高耸的帝国英雄由神圣的火星青铜铸成:游行大道两旁的泰拉高领主雕像。她几乎靠在墙边了。就快到大门了。
然后是那她恐惧的声音。违反了一切逻辑的声音,它的声音大到足以嘲笑大炮,这是一种永远不会从凡人的喉咙里发出如此大音量的食肉动物的吼叫声。她的视力只能靠猜测,但她感觉到了从正在瓦解的半神身上散发出的热量,而且——不知何故——她感觉到了它的愤怒。它散发出狂暴的气息,就像瘟疫患者发烧一样。
一道阴影笼罩着她。再无他法,她扑到她想要保护的男人身上。对于一个半神的愤怒来说,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盾牌,但她的生命却是她所能提供的全部。
然后,虽然她不可能在墙炮的吼声和燃烧的半神的叫喊声中再听到任何东西:但她确实听到了,她周围响起了成千上万的欢呼声,其他人看到了她只能听到的某样存在。
Transacta-7Y1 听到羽翅的拍打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背对着一座雕像的底座躺下,旧伤口重新裂开,流出鲜血和油脂的混合物,而新的伤口是她已经不记得怎么发生的。 阿坎·兰德因失血而变得苍白,无精打采地坐在她旁边。他的呼吸很浅,眼神呆滞,但他是清醒的。大概吧。
“你还能看到吗?”兰德问她。
Transacta-7Y1 承认她做不到。她怀疑自己快要死了,如果她没有死,那么她很可能正处于极端受损状态,这将削弱她作为护教军大进化枝战斗的能力。
“他们正在撤退,”兰德告诉她。
这是好事,Transacta-7Y1 告诉他这很好。兰德继续说道。告诉她她看不到的东西。九号原体在那里,在召集幸存者,带领增援部队掩护游行大道沿线的难民。十二号原体已经后退,无法靠近,无法踏上通往帝国圣殿的大道。帝皇的无形护盾暂时还能挡住这些外位面生物。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Transacta-7Y1 对此不是很能理解,但她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正面的发展,因此她再次确认这是好事。
“可你听起来很伤心,”兰德对她说道。 “到底怎么了?我们做到了。我们还活着。”
她没想到人类竟然能够识别护教军代码中的情感想法。作为回答,Transacta-7Y1 告诉了他真相。
阿坎·兰德发出近乎孩童的低笑。 “欧姆尼赛亚不会在乎你的视觉数据被破坏了。我认识欧姆尼赛亚。我见过祂本人。我甚至和万机之神的化身交谈过几次。”
Transacta-7Y1被这个男人的狂妄吓得哑口无言。她开始希望这个愚蠢的家伙能让她安静歇会儿。
“无论如何,我可以修好你,”兰德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补充道。她把头转向他,感觉脖子上的肌腱和伺服系统在不健康地摩擦着。
“怎么了?”兰德问道。 “你只是个小护教军。修复你就是我抬抬手的事。这都要不了我花多少工夫,真的。还有,你知道我的手枪在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