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猎人之亡（六）
斯卡蒂与劳伦缇娜在出城的关卡，她们背后拖着几套巨大的设备。
她们的衣着很不一样，乌尔比安几乎没有一丝的艺术细胞，所以三队的穿着极为素朴，总是一件贴身的灰色衬衫，一条紧身的深黑长裤，外搭一件黑色与蓝色相间的斗篷，背着一把漆黑的巨剑。
二队的衣着则要好看许多，劳伦缇娜身着一套紧身的长裙，上半身以黑色为主，搭配着白色的内衣，紧致的衣装勾勒出少女极为优美的身体的曲线，下半身则是白色的内底与黑色的外装，裙边与袖边裁剪出细碎的花纹。深黑色的细腻丝袜勾勒出迷人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用金色条纹点缀的长靴。若非是背后那把巨大的圆形电锯，这倒不像是作战服了，仿佛某位前来阅兵的贵族小姐。
“我记得队长给你也做过一件。”
“放衣柜里了，穿着不舒服。”
“这要是歌蕾蒂娅听见了，不知道她得多伤心。”劳伦缇娜莞尔一笑。
斯卡蒂沉默无语，她有些嘴笨。
两人将设备拉入了转换舱，劳伦缇娜望向斯卡蒂，斯卡蒂正愣愣地盯着那扇沉重的玻璃大窗。那扇窗户不经常清理，染上了一层灰色的薄雾。这扇玻璃似乎也无须清洗，这里本就不是观光所用，前城也并没有停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现在是早上九点时分，初阳已经足够的炽烈，但这里是深海，这里不会有光明。窗外依旧黑暗，屋内的灯光穿过厚重的窗壁，透过了几分墨池，又随即在深邃的海渊之中消散。
斯卡蒂忍不住地想起了昨晚的噩梦，想起了那片深墨般的深海，想起了那些悲戚与恸哭。
“代号，鲨鱼。”劳伦缇娜说。
“代号，鲸鱼。”
“鲸鱼。你有些发抖。”劳伦缇娜轻轻地捏住了斯卡蒂的手。
“鲨鱼，我没事。”她摇摇头，强装镇定。
两人对视了一眼，劳伦缇娜去拉开了交换仓的启动器。海水逐渐地渗入舱内，随着舱门的打开，深海猎人们回到了深海。
这里的海水并不清澈，漂浮着难以言说的杂质，海水的味道也很陈旧，空气很沉闷。随着交换仓灯光的关闭，黑色笼罩了这里。
“我可不喜欢这里，鲸鱼。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你看这高耸的前城的墙壁，像不像每一座阿戈尔城市都必定会相邻的海渊。”
“鲨鱼，海渊是归葬的地方。”
“是啊，海渊是每一位阿戈尔人最终的居所，可是鲸鱼，如果前城碎了，这里不就成了我们的归宿了吗？”
“唔，鲨鱼。”斯卡蒂不喜欢这个比喻，她有些不安。这里很黑，巨大而密闭前城墙壁没有漏出一丝的光线，厚厚的藻群扒拉在高耸的墙壁之上，水中飘着细碎的海藻。
“鲸鱼？”劳伦缇娜游过来，靠在了斯卡蒂身边，她的嘴边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她早已看穿了斯卡蒂的心事，“是噩梦吗？”
“嗯。”斯卡蒂点点头。
“噩梦、噩梦。鲸鱼，你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
“唔。”斯卡蒂紧皱眉头，在深海，在这处弥漫着深邃夜色的寂静之地，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然而，那沉重的心跳的声音却是那样的令人不安。
“鲸鱼，你还记得吗？你以前很喜欢做噩梦。”
“我记得。”斯卡蒂点点头，劳伦缇娜在说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小斯卡蒂刚被乌尔比安带回来，她紧紧地抓着乌尔比安的衣袖，站在他的身后。
乌尔比安不会照顾十几岁的小姑娘，他把斯卡蒂交给了芙蕾雅，芙蕾雅贴心地给斯卡蒂准备了个单独的房间，屋里的布置周全而温暖。但斯卡蒂不喜欢那里，晚上，她一关灯，城市的黑影就如同幽灵一般袭来，尖锐的警报声刺痛着斯卡蒂的耳膜。她一闭眼，倒塌的巨楼就会朝着弱小的斯卡蒂砸来，娇小的斯卡蒂被埋葬在碎石堆中，那些石块压着斯卡蒂胸口，她喘不过气来。
小斯卡蒂不敢关灯，小斯卡蒂也不敢睡觉。清晨，芙蕾雅打开房门，她看见斯卡蒂拉着被子，抱着双膝蜷缩在墙角，她将头埋在怀中，脸上残留着泪迹。
“你知道吗？那时我们私下里叫你：‘会做噩梦的胆小鬼’。”劳伦缇娜说。
“真是不留情面呢。”
“哈哈，我可是很喜欢在背后说你坏话的。”劳伦缇娜坏笑道，“不过有一次，芙蕾雅听见了，她敲了敲我的头，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芙蕾雅姐姐可是很少这么粗暴的。哎呀，这也难怪，毕竟每夜都得抱着某位小公主睡觉，估计是被折腾得够呛吧。”
斯卡蒂难言，微微有些羞红了脸。她依旧记得那段时光，芙蕾雅一到晚上就会陪着她，她不会多说什么，也不会刻意去做什么动作，她只是安静地待在斯卡蒂的身边。每一次斯卡蒂从噩梦之中惊醒之时，芙蕾雅都会温和的抱着她，直到她再次沉沉的睡去。
斯卡蒂觉得，自己其实从未变得坚强，只是她知道，有人总会是会陪在自己的身边罢了。乌尔比安、芙蕾雅，还有劳伦缇娜。
“鲸鱼，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噩梦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鲨鱼，你会害怕吗？”
“我当然会害怕。”
“我是说，如果二队长很慌乱的话，你会害怕吗？”
劳伦缇娜抬起头，她试图去想歌蕾蒂娅慌乱的样子，可她不觉得那很可怕，反倒是觉得很可爱。实际上，劳伦缇娜无法想出歌蕾蒂娅慌乱的样子，因为她从未见过，她也从未认为，歌蕾蒂娅可能手足无措。
“三队长？”劳伦缇娜望向斯卡蒂，斯卡蒂点点头，她向劳伦缇娜细细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无渊之海，这我倒是很想见。”
“鲨鱼！”
“鲸鱼，你难道不想知道吗？深海猎人被誉为阿戈尔的精锐，我们的身体远超常人，我以为我们已经足够出色了，可是呢？深海猎人从未被认为是阿戈尔的底牌。他们才是，他们，无渊之海。”
“我没有兴趣。”斯卡蒂摇摇头，斯卡蒂并不在意这些，她很少有在意的事情。她蹙着眉，只沉浸在对未来的焦虑之中。
“哈哈，鲸鱼。”劳伦缇娜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总是这般无忧无虑的样子，她总是那样的疯狂。她忽然抓住了斯卡蒂手，将斯卡蒂拉入了一处海底的漩涡。强大的海流轻易地抓住了猎人们的身躯，她们被狂躁水流暴烈地撕扯着，在深海之中四处乱撞。
“鲨鱼，你干什么！”斯卡蒂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她挣扎着要离开这个漩涡，但却被劳伦缇娜死死地拽住了。
“鲸鱼，你感受到了吗？”
“感受什么？”
“感受水流，感受这个世界。”
“我！”斯卡蒂不知所措，她只感觉自己的身躯被奔流的水流死死地摁住，她只感觉自己在涡流的甩动之下不自主地在水中转动，她动弹不得。
“容纳它斯卡蒂，融入它！”
“啊？”
“你要放轻松！”劳伦缇娜朝着斯卡蒂大喊。
斯卡蒂不明白劳伦缇娜要做些什么，她挣扎，但却无果，她看着劳伦缇娜的笑脸，她不知劳伦缇娜究竟意欲何为。
斯卡蒂最终还是放弃了，她不再抵抗着什么，任由劳伦缇娜的捉弄。
“鲸鱼，如何？”
“鲨鱼，你究竟想干什么？”
“鲸鱼，这真的可怕吗？卷动的洋流，被强迫的命运，这真的可怕吗？”
“鲨鱼！”斯卡蒂欲言又止。她隐约地感觉到了些什么，她不再挣扎之后，这处凶猛的漩涡忽然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它凶猛、强大、富有破坏性，它卷动着这海中的一切，撕裂着海底的巨石。可它并不能拿斯卡蒂怎样，强大的水流拉扯着斯卡蒂的身体，可如果斯卡蒂顺从着它，与它融为一体，那么它就不能撕扯斯卡蒂的身躯。它将斯卡蒂推向远方，在一处陌生的地方，它的力量逐渐散去。
海洋，从不毁灭海洋的子女。
“鲸鱼，可怕吗？”
“可怕。”
“嗯？看来我们还得再来一次。”
“不用了。”斯卡蒂警惕地盯着劳伦缇娜。她还是明白了劳伦缇娜的意思。
曾几何时，乌尔比安也曾跟她说过同样的事情，他站在海底的悬崖边，望向那无穷无尽的恐鱼群，那些黑色的硕大山岳轻易地就能将他们碾碎。
可乌尔比安并不恐惧，乌尔比安也并不慌乱，他沉声告诉地斯卡蒂：“洋流总是存在，没人能掌控一切。就是此时，逆境的洒脱与迎流而上的勇气才显得尤为珍贵。”
斯卡蒂知道，斯卡蒂明白，斯卡蒂也想洒脱，斯卡蒂也想拥有睥睨一切的勇气。只不过，内心的沉积不会那么轻易地散去。
斯卡蒂或许能坦然地接受命运，但斯卡蒂还需要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