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岁月

楔子

我是一名脑科学的研究人员，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大脑多巴胺奖赏机制。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学科，多巴胺机制的背后，是一个关于智慧生命的哲学问题，我们的意识，到底是什么。如果搞研究钻进这条线，那就是走向绝路了。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控制着自己不往这边走，以前导师教导我们的时候，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们搞理论研究的，要多做，不要多想，做的比想的安全。导师始终不建议我们在理论上一直走下去，在已有理论基础上做应用研究对我们这一代人是更有价值的。导师对未来看的很透彻，脑科学的理论研究很快就会触碰到那面墙了，到那里之后，我们的研究便进入被动了，我们需要等待物理学的突破，而这一等，很可能便是一生。

我本以为自己没有走向偏执。毕业后这五年，生活让我感到越来越痛苦和无趣，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始终逃不掉多巴胺这个魔鬼机制。不管是放纵的随心所欲的生活，还是坚持的严以律己的生活，最后的目的都是去满足多巴胺分泌的条件，我的身体会自发的去触发这些条件，也就是说，身体越过了我的意识。也许意识本身就是只属于大脑运作的一个产物，而不是我认为的那样。意识是生物层面的，而不是精神层面的。如果是这样，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但想的越多，就越趋近于这个事实。我以为我在控制自己不饶进那条线，却是早已越过那条线。如果换一个人，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我不会，因为这些仅仅是，我白天的岁月而已。

我是一个特殊的人，至少在做梦这一方面。黑夜对我而言不是时光的空白，而是与白昼平行向前的生活。从睡着到醒来，这八个小时，我会做一个连续的梦，不是当晚的连续，而是从十六岁开始，一直延续至今的连续。在这个梦里的时光，我不作为一个实体，而是一个真正的意识，我梦到两个人的生活，这些年来，这两人也跟我一样，从十六岁成长到了二十六岁。

梦境一直以来都是脑科学领域避之不谈的话题。它像一个诡异的幽灵，游离于科学之外，所有想要用以解释它的理论，都显得苍白无力。神经元的低活跃态叙事，记忆碎片的重构，只能解释寻常梦境。而任何一个常做梦的人都心知肚明，梦绝不仅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么简单。有的人会梦到一个清晰的从未见过的人或者地方，有些会反复做一个相同的没有任何实际内容的梦，有些人甚至会梦到未来发生的事情，而如我这样梦到连续的故事的人，也绝不只是我一人。

这个故事，或者说梦中人的生活，只是非常普通的生活，但这样的生活里面，却有着无限的快乐。这是一个让人费解的事，人的快乐来自于多巴胺的分泌，多巴胺的分泌来自于大脑对行为的奖励。而只是寻常生活的话，大脑如何会对普通的行为进行无限的奖赏，从而让欢声笑语永不停息，这在我看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在我梦中的这个故事，却如此发生着。

这些年来，我对白昼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过几年的人和事，便不那么清晰了。而对于黑夜里的岁月，却经年累月难以忘怀。一个人总得有些什么支撑他走下去，对我而言，就是这些。我想我应该找点时间把这故事记下来，如果有一天梦断了，对往事一概记不清了，翻开书页，还能继续沉浸在美好的时光里。

既然是梦里的故事，那便不是我所经历，可又确确实实是属于我的。因此矛盾的概念，我便把这个故事称为影子里的岁月，权当是我的影子所经历的一段，虚幻的年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