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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汪淼

2023-01-21 13:43 作者:糸守湖畔宫水泷  | 我要投稿

你知道吗,那个跑到日本去学建筑的家伙,竟然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科生,我们班毋庸置疑的大牛人。

高一的时候,汪淼同学一直都是高一(六)乃至整个年级八卦的对象,尤其是女生们的。他亦是被全班人不约而同的称作“汪哥”,不为其他,就为了他那次次接近满分的语文与永远全年级前三的英语。

作为我们班唯一一个被他允许称呼他小名汪三水的哥们,我甚至知道他那时候自学了日语,至于原因他却是一直没告诉我。这于我们这些相对的学渣来说很难理解,但说真的,这家伙的文科成绩简直不要太好。

在班上,不知何时便流传起他爸是初中的语文老师、他妈会五种语言的说法,似乎这样的家庭氛围是汪哥成功的秘诀似的。听上去是有几分道理,从小接受家庭环境的熏陶,文科好到逆天不是不行。哦,这家伙还只有我一个朋友,所以几乎从来不出去疯,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然而我深知这传言的荒谬之处,对汪淼而言,真相相比这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了。

他爸倒真是老师没错,但母亲可不是什么熟通五门语言的资深翻译。相反,以前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反正虽万幸没成植物人却也痴痴呆呆的。

而汪三水的成功,好像整个都是在他父亲的强压下成熟起来的。

他的父亲在学校里素来以与学生们打成一片为著称,不管是我还是汪三水,在初中时都没有听说他爸有什么坏名声。每每我与汪三水跟他爸所执教的班级的学生打交道,谈到汪三水的父亲时,那个向往哟,恨不得汪老师成为自己班的班主任。

然而或许是妻子的不幸所致,或许也有其他原因,汪父对汪三水可狠了,完全没有在学校时为人师表的那副样子。相反,他似乎十分相信棍棒之下出孝子。因为汪母没法帮管下这些事,在汪父怒气冲关之时,甚至连个为汪三水劝说减刑的人都没有。作为文化人汪父很会拿捏分寸,可每当汪三水对我讲述这些往事的时候,都免不了双手发颤、牙关发抖,令人看着他的样子便能身临其境。

但你别说,对汪三水这人这套育儿方式十分有效。小时候的汪三水据他自己所述“胆子不是一般的肥”,却逐渐被改造成了现今的模样,哪怕他并不情愿自己被像这样的压力强行焖熟。

总之,当高一接近尾声准备分班时,大家都一直相信汪淼这人未来会走文科,然后继续拿他的年级第一,甚至可以争取一下高考全江苏前十。之后去个985、211之类的,乃至冲一波北大清华。

然后汪哥便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之中选择了理科。

接下来的日子汪三水可就不好过了,每个课间都会被叫去谈话。有些时候是去年级主任的办公室,有些时候是班主任的,甚至包括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虽然职位不同,但谈话的重点据汪三水表示其实都一样:报文科比理科的前景好太多了,毕竟,他的理科甚至没有过班级平均线,而文科是有可能进北大清华中文系的。

班级里也是炸开了锅,大多数人都在分析着汪哥如此选择的动机,当然还有会不会被老师们劝说成功。还能静下心来学习的,很少。最后大家得出了同一个结论:汪哥犯傻了。具体是什么傻则是众说纷纭,最为人广泛接受的是汪哥恋爱了。

我也很好奇,对汪三水而言,这简直不是一般的浪费资源。为什么他的文科天赋那么好,却非要选理科?我更好奇的是,他父亲对这个怎么看?

前者汪三水没告诉我,但后者他却说,他父亲出乎意料的没反对他的想法,更没再次操起棍棒。

最终汪三水也没妥协,保持着理科班升上了高二,与我同班。从那一天起他便很少离开座位了,就坐在椅子上,拿出了他背古诗词与英文单词的劲头,来背物理公式、化学口诀。然而饶是他的眼神始终沉稳坚定、从未改变,压力并不会因此少掉一星半点。

十一月份的某一天,当他又一次回过头面向坐在他后座的我,问我某道题怎么解的时候,我彻底崩溃了——汪三水不论怎么样都不明白这道题一个小难点的结论是怎么得到的,却又希望我能帮助他理解而不是单纯记住这个结论。

迫于无奈我回了他一句,“你放弃吧,听一回老师们的,现在回去文科以你的水平完全来得及。”

眼镜险些滑了下来,我扶稳它后继续说着,“理科不适合你,汪哥。看看你桌边,那两个月便厚达五厘米的错题集吧。再看看你的黑眼圈吧,先前的你本不用高二就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

他愣愣的看着我,令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龙猫》里的某一幕似乎便是如此,有一只龙猫与他一个表情。

互相对望着,我不免有些伤感。

他告诉我,他是打心里对建筑感兴趣。

不知何时起,他迷上了那些特殊的结构,思考着为什么自己家与别人家似乎在构造上那么千差万别。

八岁那年,他独自一人趁父母午睡时悄悄打开门,跑遍了整栋自己所处的公寓楼,接着是小区里其他的公寓楼。后来被好一番乱找的父亲与尚未痴呆的母亲逮住,狠狠揍了一顿,但这并未改变他对建筑的向往。

后来,他开始用线段勾勒起他对建筑的幻想。

十四岁那年,他便决定以后要做一名能够建造这些建筑的建筑师,工程师也好。而这个专业是理科的,所以他一定要选理科。

他的眼神很笃定。“如果你有了一个梦想,就一定要去捍卫它。”

我无话可说,但尊重他。

此后的日子里我对汪三水更多了几分耐心,讲解上也就细致了不少。很不幸的是,汪三水似乎还是不太能听懂。他甚至又比以往更努力了一分,每天我来到学校,总能看到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影在座位上默默努力着。

期末的汪哥数理化生竟然达到了理科班的平均成绩,惊到了所有人。然而同样惊到所有人的还有他那急速下滑的语文与英语,竟然在全理科班都只能排前五了。他原先可是年级第一啊。

这促使得新一轮谈话开始了,相比上次,汪三水说他父亲也坐不住了,单独与他谈了谈。

“但我这次仍然不会放弃。”

他的眼神一如当初,沉稳、坚定,从未改变。

“那如果你爸又对你采取那种手段?”我挺担心的。面前这人已经不是初中我刚认识他时的小胖墩了,一个学期的超强度压力导致他似乎漏了气一般的减肥成功,但这也意味着他没以往那么抗揍了。

他没说话。

我也无话可说,看着他顶着压力过完了高二上。

可下学期要上完高中剩余的所有课程,节奏相比先前又快了一分。甚至我都感觉到了来自化学的压力,真的,我不知道汪三水是怎么活的。

他的课本被涂满了各式各样的线条“鬼画符”,下划线、波浪线、荧光笔、彩铅记录的笔记,乍一看除了他本人谁都休想看明白这本子。习题册、随堂练一练与月考被翻了一遍又一遍,错题本在我的注视下他用完了无数本——具体怎么从这些错题里积累,天知道,错题太多太多了。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坚守都可以得到回报的,如果可以,那叫童话。

现实是,汪三水失败了。哪怕有着语文、英语两大护法,也填不平其余四科所拉下来的部分。那年夏天,倾尽一切的汪三水甚至没到一本线。

我几乎可以在脑海中具现化出当年那些老师与同学听说消息后的心情了,四个字,痛心疾首,就跟我一样。

汪三水的态度却十分平静,选择了复读。

仍然是理科。

散伙饭上他对着大家伙说,他不在乎北大清华,但却想过他自己的人生。

他的笑容很苦涩,但眼神依旧坚定。

就这样我与他在那顿散伙饭后分离了,一年再没有见过,因为我离开了南京,去了上海读大学。说来滑稽,但我反倒考上了上海交大。

而汪三水,也踏上了复读的征程。

后来,又一年的十二月,他打电话来向我报喜。说真的,他没有在暑假打电话来,我都以为他已经把我忘了。

他成功了,理科的全省第十八。不过,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决定去日本的一所大学。而且,他已经通过了日本的留学生考试与那所大学的考核。

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高一我不经意间发现他在学日语的事实。

好吧。也许,这也是汪哥的什么过往、执念吧,对我这个他唯一的朋友都没有启齿过,想必就是他最大的秘密了。

后来他还来了上海跟我浪了浪(身材也重新恢复了初中那个胖墩样,可能是体质吧),说是反正日本那边四月开学。他的眼神依旧如过去那般坚定,不搀一丝杂质,仿佛高二至高四的拼搏什么都没有改变似的,还是那只汪三水汪哥。

那个四月初他临行的晚上,我们举起酒杯。

一如那个对我敞开心扉的高二下午的课间,透过那酒瓶底厚的眼镜,他的眼神坚定,认真告诉我:

“如果你有了一个梦想,那就去捍卫它,因为它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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