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贝】【完结】不明之明（2）
【很奇怪。我发现在乃琳说话的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心跳漏掉一拍；不是一字一顿都如此，只有在她伤心的时候。这好像是我与生俱来的本领。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在爱人向她求婚的地方会伤心呢？乃琳伤心的时候我很心疼，她会精致地藏起自己的痕迹，如果不是我的本领，我肯定是察觉不到的。希望她有一天能告诉我她伤心的理由。】
“贝拉，那个公园是不是很美？”
乃琳突然坐起身来，贝拉收起来自己的笔记本，钻回被子里去了。
“嗯，你老公是个很懂浪漫的人。我要是求婚也会在那儿求的。”
乃琳看着贝拉眼里真心的认可，笑出了声。
“公园里，还是刚下班儿，人来人往的哪里浪漫了？”
“嗯，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你不觉得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吗？沿河的小路很长，在那里求婚，就好像在说剩下的路，两个人一起走一样。”
乃琳不说话了，如果从乃琳的眼中往出看，应该是一片模糊的。贝拉慌了神，她生怕自己哪句话惹乃琳不开心。
“我…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贝拉替乃琳擦去眼泪，温柔地扶着她的背躺下，鼓励乃琳继续说下去。
“第一次，是她五年前跟我说的，就在河边，她就那么直白、不算浪漫地求婚了。”
“是你的爱人吗？”
“是…”
“你肯为他哭，证明你很爱他吧？”
“嗯，很爱很爱，我很爱她。”
乃琳趁贝拉不注意，轻轻地吻在她的泪痣上。
“你和她，有一样好看的泪痣呢？”
长夜漫漫，贝拉真想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乱写一气。最起码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害羞。
“明天见，乃琳。”
…
【9月13日。我去了医院。不是我出了问题，是乃琳。白天在家里她突然就昏过去了，我太害怕了，赶紧叫了120。医生说乃琳也得了个很少见的病；叫什么名字我没记清楚，但是很严重！她吃药就是为了这个。三个月前她坐在床边，我躺在床上，想不到现在换了个个儿。】
“拉姐…”
贝拉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笔记本，赶紧上去握住乃琳的手。乃琳左手的婚戒有些松垮地呆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这三个月她瘦了些，是病态的消瘦。
“乃琳，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得病了呢？你老公知不知道啊？我得赶快联系他呀！”
乃琳笑了笑，她轻轻握住贝拉的手，交给她一把钥匙。
“好，都依你，告诉她。告诉她之前你能不能先回次家？这是主卧的钥匙，里面有一些她的东西，帮我拿过来吧。”
“没问题是没问题，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行吗？”
“你不就去一小会儿吗？去了之后给我打一个视频，我也想看看。”
乃琳格外的平静，她病态苍白的俏脸上全是爱意，贝拉看出来了。
“乃琳真的很爱他呢。”
乃琳笑得很灿烂，这是贝拉见到乃琳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乃琳这么纯粹的笑容。贝拉有一种错觉，好像乃琳从苏醒到现在这短短几分钟，是这三个月以来她最开心的时候。
…
打开了门，其实房间里并没有像贝拉想得那样布满灰尘。双人床被一张大大的被套蒙住了，衣柜里只有女装，梳妆台上也没有几样东西，只有一张纸。
贝拉先把窗帘拉开了。温暖的秋日阳光照进屋子里，整个空间都好像迸发出了全新的活力。贝拉很奇怪，这房间里好像除了衣服就没什么东西了，乃琳说的好像不太能对上号。她心想既然乃琳说了，就一定不是谎她的。贝拉拉开了被套。
床上是光秃秃的，除了硬板什么都没有。但有一张很大的相片，是从一个大相框里取下来的，倒扣在床上。或许这是乃琳要的东西吧。贝拉翻开了这张相片。
相片上是她和乃琳的照片：两个人都穿着婚纱，贝拉笑着吻乃琳的额头；天气就像今天这么好。
“2016年…”
贝拉有一瞬间在等，等那种科幻电影里突如其来的头痛，然后自己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可是没有。她好像是突然从演员变成了编剧，一下子所有的一切都明晰了。她决定等一等再给乃琳打电话。
贝拉又走到梳妆台前。她有些害怕，记忆中还有些模糊的片断；她笃信这张纸就是最后一片拼图了。
离婚协议书。自己没有签过名。
是的，这就是全部的记忆。但是其中还有断片，她突然想起了5个月之前的一刻。她大声质问乃琳为什么，乃琳的表情很平静，说出的话却很决绝。
“我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考虑。”
然后自己说要搬出去住，对了，续上了。搬出去住之后她发了疯一样给乃琳打电话、发短信；乃琳的回复一直很简单：
我们见面再聊。
贝拉害怕见面，她觉得一见面事情就无可挽回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乃琳说服，然后签字。乃琳的悲伤和她不同，是带着从容的；她会从容地走上来，说我们还能做朋友。所以贝拉决定保护自己、保护这段婚姻。
从结果上来说，其实是奏效了的。这三个月两个人又生活在了一起。她们一起做饭、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追剧；她们同床共枕、抵足而寐，生活的闲暇里也充满了快乐的回忆。这甚至比她昏迷前的两个月，更像她梦中的夫妻生活。
“…是乃琳的电话。”
贝拉坐到床上，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摄像头。她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要怎么称呼乃琳呢？
“拉姐…你没事吧？”
乃琳先出了声。贝拉下意识地笑了，对着摄像头，
“…是不是因为得病了，才想到要跟我离婚？”
两个人的背景里都有一束温暖的阳光。隔了近半年，这是她们真正意义上又一次坐下来谈。贝拉一怔，上一次，好像是因为她偷偷买了一套茶具没有告诉乃琳；茶具很贵，她开玩笑说以后泡茶代替喝水才逗的乃琳消了气。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贝拉记不太清了。
“你看…它比我想象得来得快呢。”
乃琳给贝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没有谈离婚两个字。
“为什…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贝拉的声音有些颤抖。乃琳自认为是一个很平静的人，可她却总是被贝拉的情绪引导，她声音里也有了哭音。
“我们的生活…定格在我们最美的时候不好吗…我才不要等到瘦成皮包骨头看着你哭…”
贝拉的肩膀剧烈地起伏，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每次抬头看着乃琳，她就又泣不成声。
“傻瓜…傻瓜…傻瓜…”
乃琳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强忍着，笑着问，
“那老公，我让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贝拉从手边拿起那张她们两个人的合照，眼眶还红红的，小心翼翼地、不免带着些期待地问，
“是我们的结婚照吗？”
乃琳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眼窗外，在病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坐起来，
“不是哦，是更珍贵的东西，也是关于咱们俩的。”
贝拉有些不情愿，她举起那张协议书，用它挡住自己的脸，没有说话。
乃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公~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你上次说要离婚…”
“不离了~你都把自己逼失忆了我还哪敢跟你离婚啊~”
“真的！？”
贝拉像个孩子一样从协议书背后探出自己的小脑袋，又把乃琳逗笑了一次。
“那你让我回家找什么呢？卧室里就这些了。”
贝拉下意识地挠了挠头。乃琳很爱看她这么做，她戏弄贝拉的时候很有成就感。
“帮我找老公啊。”
贝拉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老婆，我现在就去医院。”
【乃琳需要我，现在，马上。】
…
贝拉在医院陪乃琳住了一周。病情恶化得很厉害，医生拿它没有办法。贝拉一开始接受不了，可乃琳瘦得不成样子的躯体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乃琳拉着贝拉的手，吃力地张开嘴唇，
“宝贝儿，别哭，再哭就离婚咯…”
“还开玩笑…”
“不闹了，不闹了…”
乃琳轻轻地笑，连这也很费力。她在虚弱的笑声间，要大口吸气。
“我们出去转一转呗…别老呆在房间里…”
晚霞正对着窗户，贝拉膝盖上放着热水袋，她怕太烫了，乃琳受不了，好像这晚霞照射都能让热水袋升温。乃琳的一声轻呼，把贝拉从空洞的思绪里拉回来了。
“好，都听你的。但要多穿几件再出去。”
“好~”
贝拉推过来轮椅，把乃琳扶起来，搀着她坐上去。她帮乃琳裹好了大衣，确定摊子盖住了乃琳的腿才推着她出了房间。
…
乃琳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只能在医院里转一转。贝拉推着乃琳到了大院里靠门的亭子里，这里正对着一所学校，一所小学。孩子们正好放学，他们鱼贯而出，有些钻进家长怀里，有些成群结队地玩闹而去。
“拉姐…一直都不喜欢孩子呢…”
“也谈不上不喜欢吧，只是觉得还没和你过够…”
贝拉好像突然忘记了现实，可裹在大衣里的乃琳又把她拉了回来。
“我也没和拉姐好够呢。可我想要个孩子。拉姐你呢？”
“嗯，好…我们要个孩子吧…”
贝拉蹲在乃琳身旁，又不争气地掉了眼泪。乃琳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吃力地想要够到贝拉的脸庞。贝拉往前凑了凑，让乃琳干枯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脸颊。
“琳…有孩子了，你还会爱我吗？”
“嗯，爱，不打折扣地爱。”
她们看着彼此，乃琳没有了哭的力气，贝拉生生咽下啜泣，她们笑着看对方。
“我…失忆的那段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咱们的关系呢？”
“那是你半年来第一次肯见我…我怕…怕…”
“傻瓜…那你就忍心让我稀里糊涂跟你睡三个月？我好吃亏啊，都不能碰你。”
“哼，你还少看我了呀？每次换衣服、洗澡…你都…”
乃琳突然不说话了。她把头靠在贝拉的肩膀上，贝拉也朝向她，给她全副胸膛去依靠。
“拉姐，你还愿意看我吗？我现在好难看…”
“胡说，我的小狐狸一直是最漂亮的。”
贝拉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她把镜头朝向自己和乃琳，让乃琳轻轻地抬头。她浅笑着，吻在乃琳的额头，和婚礼那天一样。她把照片给乃琳看。
“你看，你明明和那天一样好看。”
乃琳也笑了，她靠回贝拉的胸口，贝拉用左手轻轻环住她瘦弱的肩头。
“拉姐，你的戒指…”
“回医院那天就戴上了。”
“你说我们如果就这么一直到老，会不会也是今天这样？偶尔吵吵架，有时候严重了就闹着要离，可最后还是睡到一张床上了？没有孩子，我们就看看学校里放学的孩子，我就给你指一指我喜欢什么样儿的？”
“…胡说，你要推着我，你要比我走得晚才行。”
贝拉把头抵在乃琳的头顶，她白金色的长发有些发暗了。
“乃琳，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乃琳浅浅地笑着，
“就像三个月前你遇见我一样。去找个爱你的人，和她好好生活呀。”
“可她不是你。”
“拉姐，要开始习惯没有我的生活了哦~”
“…不要。”
“拉姐，要经常来看看我哦~”
“…嗯。”
【9月27日，乃琳走了。我的世界少了一半。】
夕阳的偏影帮乃琳补足了她缺少的血肉。那一缕霞光在贝拉的眼里最终变成了乃琳的一部分。她之后偶尔还会记事。她会在两个人的主卧里，在阳光里写一些自己的生活。
贝拉想，那三个月乃琳一定过得很艰难。同病魔的抗争看不到希望，还守着一个失忆的爱人，换了其他人，顶不住的。贝拉经常会觉得自己很愚蠢，不惜失忆也要逃避，最后换来了乃琳临终前三个月郁郁寡欢。
到头来，自己一直在让乃琳痛苦。
直到她发现了乃琳的日记，从接回自己开始写。日记都很简短，乃琳没有贝拉这么多话要写；她每天都只写一句话。
【你是我，昏暗不明处的明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