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国于阗的终结——于阗与喀喇汗的战争始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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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雨无言
九、尾声:于阗的最终命运
今策勒县南恰哈乡一带,坐落着两个古代城堡,这两个城堡吸引了许多游客前来观光游览,它们的名字是阿西乔克吐如希库尔干和阿萨乔克吐如希库尔干。相传,这里是古代于阗将领曲克特热西特和努克特热西特最后的退守之地。“乔克吐如希”就是曲克特热西特。这两座城堡,见证了于阗军队在最后的顽强抵抗。
在消灭于阗国后,一方面,玉素甫想继承于阗国与中原的外交关系,他(也可能是玉素甫扶植的于阗王)继续以于阗国的名义向宋朝派出使臣,宋朝史书记载:
大中祥符二年(1009),其(于阗)国黑韩王遣回鹘罗厮温等以方物来贡。
——《宋史·于阗传》
另一方面,玉素甫深知于阗作为佛教徒的大本营,不可能立马接受信奉伊斯兰教的喀喇汗国的直接统治,于是他对于阗采取了羁縻政策——让于阗王海力哈勒马秦继续担任于阗的汗王,并让其国人皈依伊斯兰教。但于阗国内仍有一部分反抗势力继续抵抗喀喇汗国。于阗王海力哈勒马秦对伊斯兰军人说:“我国有一部名叫乌加特(Ojad)的人,他们非常仇恨伊斯兰教,他们逃往北面山区,在那里准备叛教反抗,所以你们最好先把他们完全消灭,要不,他们会又找我们麻烦的。”这里的乌加特人,可能就是于阗国内以曲克特热西特和努克特热西特为代表的反抗势力。传说,在于阗城陷落后,军队溃散到各处:一部分残军被逼到位于波娄(克什米尔西部)山里的佛教寺院;另一支残军则由将领曲克特热西特和努克特热西特率领,退往今策勒县南恰哈乡一带。
于阗的这两个将领,显然要比之前曾与他们一起作战的国王更加坚定和顽强。他们在今恰哈乡修筑了阿希、阿萨城堡,也就是前文提到的阿西乔克吐如希库尔干和阿萨乔克吐如希库尔,并在那里积极地开展反抗喀喇汗国的运动。对喀喇汗国来说,这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就在玉素甫回到喀什噶尔之后不久,于阗军设计在一山隘伏击,杀死了玉素甫带来的四个伊玛目。玉素甫再次带着军队从喀什噶尔来到于阗,收葬了这四位伊玛目。据说今天和田地区策勒县博斯坦乡驻地以东不远的四伊玛目麻扎就是安葬这四个伊玛目的地方。根据《于阗县乡土志》所言,杀死伊玛目们的敌军活动范围包括恰哈一带,则这股敌军可能就是由曲克特热西特和努克特热西特带领的于阗反抗军。
(四亦麻木)抵和阗,相持久之,敌追入山谷,沿水而行,经一石城(似在今努勒村,恰哈村),敢于城中预设疑兵,军不敢过,后觉其诈,乃进追,敌人于山隘设伏要截,将卒死亡殆尽,四亦麻木亦被害。玉素普闻信,始自喀什来收葬焉,即今努勒村东之细黑喇庄麻扎是也。
——《于阗县乡土志》

曲克特热西特和努克特热西特率领的反抗军在今恰哈乡坚持抵抗了很长时间。公元1024年,这股反抗势力终于被喀喇汗国肃清。据和田民间传说所说,喀喇汗王朝的军队攻打于阗反抗军城堡多日不下,后侦察到城堡中的于阗军队挖地道通向河底,然后装铜管取水饮用。于是喀喇汗军队把果子抛向河中,果子顺水漂流到城下一个地方旋转不前,堵住铜管,城堡中的于阗军队无水饮用,最终只好投降。而这两名于阗将领被迫翻越昆仑山,逃入吐蕃。他们最终也没有向伊斯兰教屈服。
至于于阗王海力哈勒马秦的最终下场,可能是为玉素甫所杀。据《博格拉汗传》记载:
事毕,为替父报仇雪恨,玉素甫·卡迪尔汗率兵四万追歼逃敌来到于阗,传说称,玉素甫·卡迪尔汗在和田征战二十四年,杀死了海力哈勒马秦,为其父洗雪了血仇。之后,他携带异教徒的大量财物回到喀什噶尔。
——《博格拉汗传》
此后,于阗地区仍会时不时地发生反抗,史载:
三百九十年……亦麻木遂率兵攻和阗,被敌人诱入山隘,歼之。后四玉素普死,众复叛自立。
——《疏附县乡土志》
大多数穆斯林史料认为玉素甫·卡迪尔汗于公元1032年去世。《疏附县乡土志》说,在玉素甫死后,于阗地区又发生了一次反叛。这次反叛的最终结果如何,没有明确记载,但推测应该是在不久之后就被平定了。
至于喀喇汗国在于阗执行的羁縻政策,则可能保持了较长时间。公元1081年,宋神宗元丰四年,有拂菻使者讲述了自己的朝贡路线。
神宗元丰四年(1081)十月六日,拂菻国贡方物,大首领你厮都令厮孟判言:其国东至灭力沙,北至大海,皆四十程。又东至西大石及于阗王所居新福州,次至旧于阗,次至约昌城,乃于阗界;次东至黄头回纥,又东至鞑靼,次至种榅,又至董毡所居,次至林檎城,又东至青唐,乃至中国界。
——《宋会要辑稿·蕃夷四·拂菻》
这里提到的“新福州”,李树辉推断在今莎车、叶城、麦盖提等地,新福州之东的旧于阗,显然就是原来于阗国都(今和田市区一带)附近。看来,处于喀喇汗国控制下的于阗王驻地已经从原来的于阗国都西移到了更接近喀什噶尔的地方。
原于阗国居民的宗教信仰,并没有立即发生剧烈的改变,仍然存在着为数不少佛教信徒,他们甚至还充当过外交使节,出现在北宋的朝廷中。
(元丰)八年(1085)九月,遣使入贡,使者为神宗饭僧追福。赐钱百万,还其所贡师子。
——《宋史·于阗传》
政和七年(1117)正月八日,于阗国进奉使马礼牟米、阿点撒罗,副使大僧阿俟忽论来贡方物。
……
政和八年(1118)八月八日,于阗国遣使一牟撒温、大僧忽都免王来贡方物。
——《宋会要辑稿·卷一九九·历代朝贡》
但是,这些都是和田地区佛教的最后余晖了。此后,和田地区的佛教日益消亡,伊斯兰教成为了这片地区新的主人。这场战争的结果,促进了于阗塞种民族被喀喇汗国的突厥语民族同化,并成为当代维吾尔族人的重要祖先。
后记
纵观于阗与喀喇汗国的战争,其历时之长久(若以公元954—1024年来算,长达70年)、战况之激烈(喀喇汗国阵亡了数位汗族成员,于阗方面也损失惨重)、战事之胶着(双方至少争夺喀什噶尔一带四次,于阗亡国后反抗军仍坚持很久)、战局之起伏(双方互有胜负,攻守之势时常变化),都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喀什到和田一带就像是一台持续运转的绞肉机,吞噬着双方众多将士的鲜活生命。正如维吾尔族学者布阿衣夏木·阿吉所说:“从喀什到和田沿途各地,特别是喀什西南部的英吉沙和和田东北的策勒等地区到处都是麻扎(指坟墓),这些麻扎一方面表示当时双方之战的激烈,另一方面表示战争的灾难性严重,再一方面这些麻扎作为流传到今天的最可靠的证据,证明了当时喀喇汗王朝同于阗之间发生过这场旷日持久的、血浴淋淋的宗教斗争。”
时至今日,这场战争的双方,都已经不复存在,但战争本身,始终没有离我们远去。但愿在不久的未来,和平鸽能够飞翔于世界的各个角落,人们将不再发问:“世界何时铸剑为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