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1:我一败涂地(×)微小闪耀(√)的人生
一九九一年,我出生在中部省份的一个小村子里。
行政单位是从省-市-区-镇-街-村一路数下来的最后那个村。
出生后的几年完全没印象了。不知道自己怎么长大的,万幸身心健全,没有缺陷。
六岁上小学,十二岁上中学,十五岁上高中,十八岁上大学,农村孩子考上“985+211+双一流”的百年名校,说起来算是光宗耀祖。
全村人,我爸妈,以及我小学、中学、高中的老师们,都说,“考上大学就好了”。
所以我们把大学看作人生的终点,跨进这道门之后,我和我身后延长线上的所有身影,仿佛都松了一口气。就像积攒的某种能量散尽,顺势躺下来歇着。
我要在很久以后才能明白,对我来说是终点的地方,可能连别人的起点都算不上。
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武汉这座大学城面临着激烈的竞争,文科生出来都是白菜价,三千块的工作都有人抢。
我也跑了一些校招,被这个残酷的场面震慑住,暂缓了求职的进程。
也试过考研,但是对叭起,分数稀烂……无颜面对我的恩师……
当时手头有一本英文书的翻译兼职,我索性先把这个译稿做完再说,大概在六月底做完稿子,拿到稿费,一万块,我的第一桶金。
给我妈留一些,自己揣着剩下的,直接北上进京了。
年纪小就是很莽哎,在招聘网站上打了个电话,揣着几千块钱就去北京面试了,竟然从来没想过如果落选会怎样……那是二零一三年七月。
还好面试通过,最后留在了杂志社,是比较知名的一个杂志社,从小就有听说过名字的。
年轻人敢为天下先,我自己创办了一个名人访谈的专栏,到处跑采访,写稿子,累,但是也算有声有色,乐在其中。
后来我妈妈身体不好,动了一次手术,我在杂志社想办的事情也基本办成了,就回了武汉。
大概经历了三个多月的动荡,武汉的工作是真不好找……工资低,竞争还大,纯纯的就是卷生卷死……
我记得自己间歇性地找过很多散活,比如到咖啡馆学咖啡师,到奶茶店学做奶茶,到花店学插花……我到现在还记得奶茶店的那个姐姐知道我是一本毕业后的那个表情。
我都没好意思告诉她我是哪个学校的,就含糊说了个本科,她问是不是一本,我只好点头。
她几乎是倒吸一口气,脸上三分震惊三分痛惜三分不解可能还有一分愤怒吧……她几乎是夺下我手上的杯子,把我摁在椅子上,语重心长告诉我: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不记得具体自己那会儿在想什么了,但明确的是,我一定问过自己:那我应该待在哪儿呢?
二零一五年一月,我进入了幼儿教育领域,和当时一家行业龙头公司签了三年。
这三年说来话长,发生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事,遇到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人,值得在接下来的回忆录中大书特书。我极要好的朋友阿玥,我就是在这里与她相识。
三年后,合约到期,我并没有续签,琢磨着再去读几年书,但种种原因,最终没有成功。比起其他,那时候我更需要钱。
我又进入了一家公司继续打工,是前一家公司曾经的一个主管姐姐喊我过去和她一起做项目,公司初创,一切从无到有,其中辛苦,三言两语难以道尽。
在这里待了四年,我离开了。
其实已经很累了,想要休息,但前前公司的一个要好的朋友机缘巧合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广东的工作,工资直接翻番。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去就去吧,顺便去吃一吃顺德美食,不亏。面试不过就再回来嘛。
面试还是过了。留下来。
广东那边可能有做六休一的企业文化吧,我一开始挺不适应的,看上去有一天休息,但其实一周一周又一周,整个人还是在工作的状态。
后来我又生病,一个月总有半个月在生病,咳嗽得一整宿一整宿没法睡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岭南瘴疠地,不是开玩笑的。
植物可以在那边野蛮生长,生机蓬勃,人住在那里却实在不算舒服。
兼之工作上蜜月期那种疯狂创新的乐趣已经淡去,渐渐萌生退意。
终于在去年七月底回武汉了。
从那时候到今天,整整八个月。
今年五月底我就三十二岁了,按照一般的社会标准,没房没车,没老公没孩子,没婚姻没爱情,也没工作,只有微薄的存款,还有微薄的两三好友,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所以如果我要写一本回忆录,就叫《我可能是个废物》,空白的扉页要加一句注脚,就写:我一败涂地的人生。
可是,很奇怪,在我脑海里写下这些名字的瞬间,有许多微小之物在隐约闪烁,它们在抗议,让我心有不甘,心有不舍,心有不忍。
我很喜欢一个词,叫 tiny shiny 。
我都不记得第一次看到它是在什么时候,但一直记得,一直喜欢。
我一败涂地的人生,也有很多 tiny shiny 的时刻,它们在潮水汹涌而来的时候,蹦跶跳跃在沙滩上,向我呐喊,叫我不该用“一败涂地”这把刷子,把它们统统刷去。
所以,还是改成,我微小闪耀的人生吧。
在黯沉的一页又一页里,总还有微小的光芒,一闪又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