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少女》(伪)后日谈 侦探的回信
“呼——”时坂玲人吐出口中的香烟,呆呆地仰着头。
顺着他的目光,可以看到挂满繁星的夜空,清凉的月光从挂着嫩芽的树枝间温柔地落下。但是这般美丽的景色并不能夺走玲人此刻的思绪,因为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今天在井之头公园遇到的少女,以及少女那银铃般的声音。
“希望你能找到我——真正的、我。”少女是这样说的。
“啊……”玲人叹了口气,默念着上一个说出这句话的,少女的名讳,“冬子……”
转眼间,离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了。
玲人本以为心中对于冬子的留恋,在那时就已经断绝,但是没想到再一次见到色羽的时候,那种久违的感觉又会再次出现——刺痛不断从心中涌出,内心空缺的部分肆意地散发自己的存在感。
“有多久没有见过冬子了……”玲人自言自语道。
“哥哥,晚饭做好了,快进来吧。”紫从门口探出身子来,向着玲人喊道。
“哦哦,紫啊,这就来了。”
“哥哥,怎么了?”紫看得出来,玲人此刻的表情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见过了——但是那并不是值得怀念的表情。
“在想些事情而已,今天差点接下了一个麻烦的委托。”玲人摸了摸紫的脑袋,将自己真正烦恼的事情闭口不谈。
紫知道,能让玲人露出这个表情的,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玲人的未婚妻,深山由记子,以及曾经的好友,朽木冬子……情况多半是后者吧……
于是,紫像平常一样抱怨道:“真是的,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晚上的风还是很冷的,至少披件衣服再出去啊。”
紫能做到的,只有像平常一样,让哥哥少担心一些。
“啊,真崎你怎么也在?”
“这反应很失礼啊,时坂先生,我之前就在了啊,晚饭的米还是我洗的呢!”
“哦哦,被紫捡回来的来着。”
“什么捡回来啊……说得好像我是流浪狗一样……我是被紫小姐邀请来的,说是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吃晚饭了。”
“不就是蹭饭嘛。”
“哥哥,真崎先生,吃饭的时候就别吵架了。”
因为见到真崎这个家伙,之前的烦闷似乎暂时消失了些,要感谢这个家伙吗……不,算了,毕竟都还得我被紫训了。不过这家伙不当侦探助手之后,现在好像在画廊那边还有工作,说不好收入状况比我还稳定一点……可恶,想到这里又来气了,果然还是找个理由揍他吧。
“说起来,真崎……”
“怎么了,时坂先生。紫小姐可是说了要我们别吵了。”
真崎你小子是想拿紫来压我是吧……果然还是找个理由揍他吧。但是,玲人还是忍住了挥拳打上去的冲动,而是问道:“谁要跟你吵啊……我是想问你,如果你的私生子过来问你她父母是谁,你会怎么回答?”
“就算时坂先生你这么问我,我又没有私生子……”
“假设啊,假设。那更具体一点,如果未散是茅原小姐的亲生孩子,然后过来问你父母是谁,你会怎么回答?”
正在喝茶的真崎听到玲人这么说,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来。真崎有些被呛到地咳嗽了几声,不解地问道:“这跟未散有什么关系啊?”
哎呀呀,差点忘了真崎这家伙还不知道自己跟未散的关系……差点就说漏嘴了。如果说漏嘴了,恐怕会被茅原小姐从山梨赶过来教训一顿的吧……
“没什么,忘了我说的话吧。”玲人自顾自地说道。
“哈啊……”真崎似乎不是很能接受玲人的说法,但是也没有深究。
玲人起身,把自己的碗筷端进厨房的洗碗池里,然后回到客厅,拿下挂着地大衣,直直向玄关走去,“紫,我出去散散步。”
“路上小心,哥哥。”
走在夜晚的井之头公园,玲人又一次想起了今早发生的事,虽然说当时自己说让色羽跟自己的父母好好谈谈,暂时把那委托给搪塞过去了,但是这件事的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没想到再一次见到色羽的时候,那种久违了的留恋……或者说更进一步的偏执,又一次涌上来了。
“晚上好,时坂先生。”
玲人被熟悉的声音叫住,让他暂时从混乱的思绪中摆脱。
“啊啊,朽木先生,还有千鹤小姐,晚上好。是出来散步的吗?”玲人望着眼前这熟悉的中年男女,礼貌地回话。
“时坂先生,出什么事了吗?似乎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朽木文弥开口道。
“没什么事,只是最近工作熬夜有点多,有些睡眠不足罢了。”玲人随便找了个借口。
“这样啊,那还请多多休息,我们也现行告辞了。”文弥说完,千鹤也微微示意,之后两人便消失在了寂静的石板路上。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玲人想起了七年前画作天罚被盗的事情,当时的犯人就是朽木文弥,也就是冬子的叔叔。正是出于对冬子的偏执与扭曲的爱,才会导致文弥一时鬼迷心窍将天罚盗走。但是玲人想到现在的自己,似乎也多少能体验到文弥当时的感情了。
“偏执吗……”玲人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自己不过是把当初冬子的形象重叠在了色羽身上罢了,仅仅是单纯的一厢情愿而已,“又一次走到这条路上来了吗……”
玲人自嘲地笑了一声,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白天遇到色羽的那个地方。那小小的一方石凳仍然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沐浴着清冷的月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坐在那里的少女早就被找到了,但是她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却久久回荡不停息,就像是正在荡漾的,湖水的波纹一般。
返程的路上,玲人路过了刚准备打烊的月世界。
“哟,杏子,好久不见了。”玲人随便地打了声招呼,但是回应他的却是粗犷的男声。
“哟,玲人,好久不见。”
“什么啊,你怎么也在啊……”
“怎么了,我、我就不能在自己老婆的店里吗!”
声音的主人毫无疑问正是杏子的丈夫,鱼住夹三。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似乎还是不太习惯在熟人面前称呼杏子为老婆,尤其是在玲人面前,每次这么说脸上都憋得发红。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夫妻两个了……嘛,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这就走了。”玲人刚打算转身出门,就被鱼住给慌慌张张地叫住了,虽然说自己只是打趣地随口一说,没想到鱼住竟然真的很认真地在反驳。
“好了好了,玲人你也不要再戏弄夹三了,咖啡……要苦一点吗?”杏子似乎看出来了玲人的状态不太对劲,但是还是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亲爱的也来一杯?”
“那就拜托了!”鱼住显得还跟结婚前一样紧张。
“喂喂,都结婚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习惯被杏子叫亲爱的啊?”玲人坐在了鱼住旁边的座位上,用胳膊捅着鱼住的侧腹。
“少啰嗦,要你管啊,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在这里……”
“怎么,我在这里就不能夫妇亲热了?都多大的人了。”
“你……”
鱼住一时语塞,只好转头去闷头给杏子刚端上来的咖啡里加糖块。
玲人虽然还是努力表现出往常的样子去戏弄鱼住,但是杏子仍旧是很担心地脱口而出:“玲人……”
“怎么了?杏子。”玲人端起手中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苦味瞬间从舌尖传遍整个口腔。
“不,没什么,只是想说,咖啡可能稍微苦了些。”杏子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属了,终究是没有勇气去再次触碰玲人的伤口。
“啊啊,确实稍微苦了些。”玲人说着,拿过了鱼住面前的糖罐,向咖啡中加了一枚糖块。但是,玲人自己也明白的,无论自己加多少糖块,都不会改变自己口中的苦味,因为那苦已经从口腔渐渐蔓延到了胸腔,渗透到了心脏。
“时坂先生,好久不见啊。”
“冬子……”
究竟已经多久没有在梦中见过这位名为冬子的少女了……玲人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此刻也没有考虑这些的功夫。
“时坂先生,你是不是变老了些啊?”
“总觉得上次你也是这么问我的来着……没有办法嘛,我只会继续衰老下去的。”
“毕竟我的时间早就停止了呢。”
玲人没有回话。
“嘛,不说这个了。时坂先生,你见到那孩子(琉璃)了对吧?”
“啊啊……冬子你见到她的时候恐怕还只是很小一个吧……仅仅是两手就能抱得过来的大小而已……”
“不过那时候的我可已经没有手了哦。”
“冬子……对不起……”
“别这么说啊,时坂先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这玩笑我可笑不太出来啊……”玲人苦笑着。
“继续之前的话题吧,时坂先生,琉璃她现在怎么样了?”
“嗯……琉璃她现在已经亭亭玉立,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呢,就像当年的你一样。她现在是被一户名叫佐枝的人家领养了,现在名字叫色羽。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抱歉啊……”
“今天的时坂先生格外地喜欢道歉呢。”冬子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过问琉璃被领养的事情。
“啊啊……”玲人为难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她现在跟你一样,去了私立樱羽女学院读书,本来我以为不会再遇到她了,因为她生活得那么幸福,我的出现只会把她带到曾经那混乱之中,但是没想到……”
冬子仔细地听着玲人的话语,就仿佛自己亲眼看见了色羽的成长一般。
“她主动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正是这样……她就坐在井之头公园的石凳上,说着跟你当年一样的话……”
“希望你能找到我——真正的、我。”
玲人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副似哭非哭地表情,虽然他也知道,都一把年纪了还露出这么没出息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丢人,但是,当跨越十五年的光景交汇的刹那,他没有当场大哭出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那么,就请时坂先生好好地烦恼吧。”冬子莞尔一笑,“毕竟我已经死了,所以就请作为生者的时坂先生好好为此烦恼下去吧!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都会接受的。”
“冬子……”玲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冬子,只是呆呆地张着嘴。
“加油吧,时坂先生!”冬子的声音渐渐远去,自己的意识也被拉扯回了现实之中。
玲人从被子中坐了起来,用手摸了摸眼角,才发现自己不觉间流下了晶莹的液体。“冬子……”玲人喃喃着,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却沉甸甸的。
玲人手中的,是冬子交予自己的,对那孩子的事的决定权。
……
“喂,前辈,听见了吗,前辈!”
“啊……八木沼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啊,前辈,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你的手是干什么啊……不想帮忙干活就赶紧走啊,不要在警视厅碍事。”八木沼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一叠文件放在了鱼住的桌子上。
“抱歉,刚刚在想些事情。”
“别总是这么心不在焉的,嘛,毕竟前辈也只是侦探而已,这样的要求还是太高了。”
八木沼话里带刺,但是玲人现在也没有心情理会他,姑且不说自己会在警视厅的原因——最近发生的某起连环伤人盗窃案,搜查一课与搜查二课同时行动,于是玲人也被鱼住顺带着叫来了。更不必说之前色羽的事情还压在玲人的心头呢。
“玲人,你今天状态好像不太好啊。”鱼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也叹了口气,“要不你今天就回去休息吧,本来就是麻烦你来的。”
“不必了,只是稍微走了走神罢了。”玲人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我去泡杯茶喝,这样就清醒了。”
玲人拿着茶杯出门而去,八木沼看着玲人出门的背影,随口说道:“前辈他真的没事吗……”
“你就不用担心玲人了,他只是没进入状态而已。”鱼住放心地笑了笑,但是对于八木沼的疑问,并没有正面回答。
在一间有些年头的公寓单间里,一道身影悄悄地从门口出现,他的手上还晃动着罪恶的铁刃。
吱呀——
公寓正门的合页有些生锈,在推力的作用下发出了尖锐的悲鸣。
屋子里面一片漆黑,公寓的主人在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着了。于是,他谨慎地脱下鞋,猫着步子踩在有些发黄的榻榻米上。穿过玄关,旁边的厕所也没有从门缝中看到漏出光来,所以他暂时松了口气,但是仍然有种违和感……
“人……不在?”
他惊讶地看着主室内部,里面没有他要找的目标,窗户也大开着,夜风将窗帘向外部卷去,似乎也再说着他中了圈套。
“放下手里的刀,小林贤二。因涉嫌连续伤人盗窃案,请你作为重要参考人配合我们调查。”八木沼从主室侧面的壁橱中翻出身来,将手里的枪指向了贤二。
贤二知道落进了警方的圈套之中,立刻后退打算从正门离开,但是厕所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警官。
“可恶!”贤二一咬牙,立刻转向往窗户的方向逃去,从二楼一跃而下。
“看来是中计了。”八木沼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
贤二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就算没有受伤,也至少会让腿震得发麻,但是他从窗户中跳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感觉也没有。手向自己身后一摸,才发现自己是落在了一堆垃圾袋上了,那堆积的垃圾袋则是起到了缓冲的作用。
但是,贤二并没有因此松下一口气,因为,持枪的警察从四面包围了过来。
“没想到八木沼这招还真有效啊……”一个卷发海带头从那一堆警官的后面走来。
“可恶!!!”贤二不愿束手就擒,直接从那堆垃圾袋上跳起,挥舞着手里的刀就向着玲人冲去,“擒贼先擒王!!”
玲人似乎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但是贤二本以为自己在被抓之前还能顺手伤到一个时,一道身影瞬间从左边闪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贤二挥着小刀的手腕,仅仅一发力就让贤二吃痛,丢下了手里的小刀,然后顺势一压,就把贤二控制在了地上。
“没事吧,时坂老师?”步向身后还有些惊讶的玲人问道。
“啊……啊啊,刚才多谢了,佐东同学。”
“喂喂,前辈,你就不能有用一点吗?”八木沼嚣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虽然说是你找到的下一个目标地点,但是差点就让犯人给跑了……早知道计划里就我亲自带队了。”
“是是……”玲人没有理会八木沼的讽刺,而是转身准备离去。
“前辈你要走了吗?”
“剩下的就是警方的工作了,不是吗?我留在这里只会碍事。”
“前辈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说着,玲人看着停在公寓前的警车,伸了伸腰,准备去看看还有没有末班车能把自己送回杉并区,实在不行就走去新宿的事务所睡觉。
“时坂老师!”
步从后面追了上来,叫住了玲人。
“怎么了,佐东同学,不用帮忙去押送那家伙吗?”
“没事的,我向鱼住警视请假了。”
“鱼住还能在这个时候给你批准吗?”
“我说是要来确认一下时坂老师的情况,于是就放我来了。”
这算是公权私用吧……
“放心吧,因为佐东同学的及时出手,我才没受伤。”
“倒不是说这个……”步有些犹豫,似乎是在斟酌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词句,“那个,时坂老师,您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如果猜错了就请笑我吧,我想……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会不会是朽木前辈的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玲人没有去否认。
“因为……老师您之前也是警察的,就算是后来去当侦探了,但是一直是接手这些麻烦的案子,所以,我想老师您应该不会在犯人面前发呆的。因此……老师您应该是有什么烦心事吧……而且是那种就算放下不管也会在心里有所芥蒂的事情……我知道能这样影响到时坂老师的事情,就只有朽木前辈的事情了……”
“很棒的推理,佐东同学。”玲人赞赏道。
真是暴露无遗啊……看来从十五年前说着要成为侦探的助手开始,佐东同学就一直在努力,感觉真的比某个在家里吃白饭的中年大叔要好多了……果然还是找个理由去揍真崎一顿吧。
“那个!时坂老师!”
“不用担心,佐东同学,只是色羽她来找我了而已,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回答她而已。”既然都被步的推理指到了这个地方,那玲人也没办法硬着头皮狡辩,只好把发生的事说出来了。
“时坂老师……”
“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好的,冬子把决定权交给了我,那我绝对不能做出让冬子伤心的事。” 说着,玲人再次握起了拳头。
“其实时坂老师说不用担心的时候,我就知道您肯定能做好的,所以,我只是想说,让我送你回去吧。”步转了转指尖的车钥匙,“现在这个时间末班车也没有了吧?”
“那就有劳了。”
很快,步就开着车把玲人送回了杉并区的家门前,家里一片漆黑,想必就算是紫回来了,也已经睡觉了吧……
“晚安,佐东同学。”
“晚安,时坂老师。”
步调转车头,消失在了沥青道路的尽头。玲人望着远去的车尾,点起了一根香烟。青烟在夜风的扰动下飘舞,溶解进星空的深处。
虽然时间以及快到学校放春假的季节了,但是远处吹来的风里仍然是杂着些许凉意。玲人抖了抖身子,把香烟丢在地上踩灭,悄悄地开门,防止打扰到可能已经睡觉了的紫。
但是,玲人却在客厅的沙发里发现了一个蜷缩起来的,金色的东西。在窗外流下的月光映照下,她那金发显得愈加圣洁,就仿佛是落入世间的贝阿特丽切。
贝阿特丽切啊……像是那个已经被处刑的人会说的比喻。
“嗯……嗯?”史黛拉似乎是察觉到了周围有人,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史黛拉,在这里睡觉可是会着凉的,睡觉就该乖乖在被子里面睡觉。”玲人说着,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史黛拉的身上。
“你谁?”
“还没睡醒吗?”
“啊,玲人。回来的太晚了!”
“抱歉,我也没想到今天你会过来。”
“工作完了?”
“是啊。”
“身上有女孩子的味道。”
“诶?”
虽然确实是被佐东同学送回家的没错,但是佐东同学不像是那种会喷香水的那类人吧……不,这么假设是不是有点失礼了,毕竟佐东同学也是女孩子。
“睡觉吧,玲人。”
“啊……嗯……”
史黛拉的话题转的还是一如既往地快啊。
二人走进卧室,玲人从壁橱里抱出被子来,然后史黛拉很自然地接过了被子,然后铺在了地上,玲人则是趁着这个空档,把自己身上的正装给换了下来。
“哈……”玲人钻进了被子中,长舒了一口气。
“玲人。”史黛拉面对着面,躺在玲人的身旁,“累了吗?”
“算是有些累了,可以的话应该去洗个澡再睡觉的。”
“那我去烧水……”
“不用麻烦了,史黛拉,都这个时间了,更何况我已经换下衣服躺进被子里了,这个时候再把我从被子中拽出去,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史黛拉似乎接受了玲人的说法,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是目光仍然没有从玲人的侧脸上移开。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玲人,你在烦恼什么吗?”
又暴露了吗……我难道表情真的变化这么明显吗?玲人只是疑惑了一下,不过接着就摇了摇头,说道:“工作的事而已。”
“说谎。”
“诶?”
“冬子的事。”
啊……果然被发现了啊。史黛拉虽然平时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但是唯独在这种时候这么敏感……
看到玲人没有回答,史黛拉小声地确认道:“说中了?”
“啊啊……说中了。”
“玲人的事情瞒不了我的。”
“哈哈哈……确实如此呢。”玲人干笑了几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给史黛拉讲起。
可正当玲人为此烦恼的时候,史黛拉突然说道:“玲人,我们去旅游吧!”
“旅游?正好工作也告一段落了……你想去哪里?”
“群马。”
“又是群马——”玲人刚说到一半,便止住了口,或许真正想去群马的人,并不是史黛拉,而是他自己。毕竟,在那个地方有她在。
“去见见冬子吧。”
“真是让你担心了。”
玲人没办法地笑了笑,一把抓着史黛拉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被子里面中,将她拥在怀里,感受着胸口的这份温暖,似乎心中一直散发存在的空洞就这样被掩盖。
第二天中午,玲人开车带着史黛拉来到了群马县山中的亲爱修女会,在问候完修女会中的熟人后,二人便来到了榛名湖旁的草地上,坐在被风吹动的绿浪之中。
头顶的白云不断飘向天空的彼端,玲人缓缓地开口了:“呐,史黛拉,你愿意听我说说关于冬子……不,应该是关于色羽的事吗?”
“只要是玲人讲的,那我就会听。”史黛拉扶了扶被风吹歪的贝雷帽,笑着回答道。
“谢谢了……”玲人深呼吸了几下,似乎有些紧张。毕竟,玲人几乎不会把自己心里想到的事情说出口,像这样把自己烦恼的事情告诉别人,对于玲人来说可能真的是第一次。
“色羽是冬子的女儿,当年冬子她被间宫心尔带走的时候,已经是有孕在身了。冬子生下色羽之后便去世了,而色羽则是就这样辗转,直到被佐枝家收养……”
“玲人……”
“怎么了?”
“那时候冬子才几岁……少女杀手。”
“啊哈哈……”玲人苦笑一声,“我无言以对。”
“玲人,色羽的事,应该还没结束吧?”
“啊啊……就在不久前,我在井之头公园遇到了她。她穿着私立樱羽女学院的校服,说着当年跟冬子一模一样的话……给了我,一模一样的委托。”
“兴奋了?”
“才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兴奋呢。”
“少女杀手。”
“才不是……”玲人总觉得,今天的史黛拉似乎有些反常,虽然以前的史黛拉也不是那种会看气氛的人,但是总觉得今天格外地不看气氛……是有什么原因吧。
“玲人,话还没说完吧?”
“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再干涉色羽的生活了,可是没想到她主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只是不太明白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了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色羽有属于她的幸福,她也有她的家人。佐枝家的人对她都很好,所以我更不该自报姓名了。她过的好就足够了,为人父母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玲人。”
“怎么了?”
“应该,还有话要说吧?”
史黛拉直直地盯着玲人,让玲人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啊……”玲人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史黛拉,总觉得今天的你好像不太一样呢……我确实还有话没说完……见到色羽的时候,总觉得我心里有什么空缺的地方再一次暴露了出来,我担心自己会再一次被偏执裹挟,就像六识事件、就像冬子那时候一样……”
“玲人……还有。”
“还有没说的……那大概就是恐惧吧。”玲人又一次盯向了自己的手心,尽管那里空无一物,但是对于玲人来说,那比他自己更加重要,“我害怕自己会像文弥先生那样,把色羽看成冬子的替代品,更害怕自己会变成六识那样,因为色羽的偏执做下无可挽回的选择。冬子已经把对那孩子的决定权交给我了,我如果犯下了无法挽回的过错、要是做出了让她伤心的选择,那我可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冬子啊!”
“玲人。”
史黛拉叫着玲人的名字,将他拥到怀里。
“放心吧,玲人。”史黛拉像母亲安慰孩子一般,用手轻轻拍着玲人的背部,“玲人不会变成命那样子的。因为玲人你现在并不是陷入了色羽的偏执里面,只是感到寂寞了而已。”
“寂寞?”
“没错。父母看到孩子长大成人,总会感到寂寞的。因为玲人你自己很清楚的,冬子是冬子,色羽是色羽,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史黛拉……”
“怎么了,玲人?还是会担心的话……我会看好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变成命那样子的,约好了哦。”
“嗯……”
“冬子,你放心好了,色羽的事情就交给我了。”玲人跪在榛名湖畔那小小的十字坟墓前,双手合十,“那孩子的幸福,绝对不允许被那些事件给破坏……”
“不过我们也真是不称职的父母呢……就这样把色羽交给别人抚养,看着她长大,然后自顾自地黯然神伤,父母这种生物,还真是奇怪呢。嘛,虽然我们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早就已经记不清就是了……”
“呐,冬子,色羽当初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可真是被吓了一跳。在同样的日期、同样的地点,穿着同样的制服,留着同样的长发,说着同样的问候,给了同样的委托……该说不愧是母女吗……寂寞吗……或许是真的有些寂寞了吧,仅仅是因为这样,就让我差点哭出来了啊……果然是年纪大了,容易触景生情吗……”
“前几天久违地梦见你了,总感觉再上一次梦到你,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总是这样,每次都会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在我的梦里,之后又会像小鸟一样溜走,找不见你的踪影……毕竟也对,你终于获得了自由不是吗,像这样来无影去无踪,才是你的天性,不是吗……”
“总感觉在梦里对话这种事,实在是不怎么有实感啊……而且,总是没说几句话,我们就要分别了,就让我在这里一口气说个够吧……抱歉啊,老了总会不知不觉间话就多了起来了……也许是因为见到了色羽,那本该消失的留恋,又一次死灰复燃了吧,像这样絮絮叨叨可不像是侦探的作风呢……”
“时过境迁吗……总觉得在私立樱羽女学院当老师的事,就发生在上个月呢。月岛同学、佐东同学、水原同学、锥子,紫,还有你,大家一起的校园生活还恍如昨日呢……”
“啊哈哈……再说下去真就没完没了了……”玲人自嘲地笑了笑,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一直站在背后的史黛拉说道,“叙旧也差不多了,走吧?”
“嗯……”史黛拉点了点头,然后来到冬子的墓前,补充道,“冬子,我会看住玲人的,不会让他变成少女杀手的。”
“史黛拉……”玲人总觉得这话说给墓底下的人听有些怪怪的,但是却总感觉,在那十字墓碑后面站着那少女的身影,而她正为刚才史黛拉说的话而咯咯地笑着。
“走吧?”
“嗯。”
玲人跟史黛拉离开了那小小的坟墓,向着教堂的方向走去,少女的幻影似乎就站在墓前,微笑着目送二人的离去。
“下次再见了,时坂先生。”
“呐,史黛拉,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跟往常不一样啊?”玲人开车返途,问向坐在副驾上的史黛拉。
史黛拉似乎一坐下就有些困倦了,打了个哈欠,“嗯?我跟平常一样啊……”
“这样吗?”玲人还是不太能接受史黛拉的说法,“总觉得平常的话,你不会像今天这样刨根问底。”
“因为紫说过,玲人不是那种会把心里事说出来的人,所以会让人格外担心。”史黛拉说道。
“紫还说过这种话吗?”
“虽然紫叫我不要跟玲人说。”
“哈啊……”玲人发出了真崎往常才会发出的感叹声,没想到自己以为什么都不说就可以让紫少担心自己一些,结果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了……而且都这么多年了,才发现这个问题,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玲人,不要说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哦,本来是跟紫说好了的。”
“才不会说的。”
要是妹妹都担心到需要让周围人帮忙安慰心事重重的哥哥了,那这个当哥哥的也太不称职了吧!虽然说以前的家务基本都是紫一手包办的就是了……
“哦对,那个……嗯……助手?好像也说过,玲人最近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定是真崎那小子这么说,才让紫过多担心我了。”
果然还是该揍他一顿吧……?
因为临时的工作安排,玲人把史黛拉送到了美术馆后,接着在返程的途中经过了上野站,但是总觉得在上野站的附近少了些什么,而且太过在意究竟少了些什么导致心里有些发痒……不过,就在玲人把车停在路边,一边思考少了什么一边四处张望的时候,在路边见到了正在抽烟的白发单臂的女子。
“哟,冬史,好久不见。”
“啊,玲人啊,好久不见了。”冬史将嘴里叼着的烟丢在了地上,然后一脚踩灭了,“怎么,又是在调查什么案子吗?”
“不,只是从群马回来,刚好路过这里而已。”
“群马啊……听说那里有拿味增代替焦糖酱做西式布丁的。”
“啊啊……姑且不说这个……”
“怎么,瞧不起味增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冬史,你有没有觉得上野站这边少了什么啊?我总觉得有种少了什么的不自在感。”
“啊啊,那个卖章鱼烧的老爷子不在了,前几天来这里的时候看着他在收拾东西,我就顺口问了一句,结果说是想去旅行……又不是什么高中生的寻找自我之旅……”
“那个老爷子啊……”
一想起那个做奇怪章鱼烧的老爷子,就感觉脑袋里能响起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什么什么的声音。不过玲人发现少了什么之后,总觉得这种事怎么都好就是了。
等到玲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由于紫通常都是在大学附近住的,所以一般也不会特意回来给玲人做饭,今天史黛拉又因为工作临时来不了了,所以玲人就在回来的路上随便买了点东西吃。
回到家后,玲人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处理色羽的事情,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当时基本是明确拒绝了色羽的委托,好像也没有自己主动处理的办法。但是就在这时,玲人才发现自己房间的书桌上放上了一封信,信的下面压着一张纸。
玲人拿起了信,先看了看纸上写的什么:
时坂先生,好像是有人把信寄到了新宿的事务所里来了,我想应该是找你的,所以就给你拿回来了。
ps:虽然我不做助手了,但是我还有东西放在事务所里。
这个破字,是真崎的吧……而且明明都不当助手了,还把东西放我事务所里,把我的事务所当杂物室吗?果然还是应该随便找个理由揍他一顿。
不过……
玲人看了看手里的信,信封上面写的寄信人是佐枝色羽。
“啊呀呀……本来我还在想怎么处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玲人小心地拆开了信封,浏览着信纸上的内容,不禁微微一笑。
很快,玲人便读完了这封短短的信件,将信纸折叠好,连同信封一起放进了自己书桌的抽屉里,然后点起灯,提笔写下回信:
佐枝色羽小姐:
前些天关于委托的事情非常抱歉,不过很高兴看到您能理解我的意思。
所以,请不要对我道歉,毕竟作为侦探,我什么工作也没有做,只是给了一点点建议而
已,能珍稀身边的幸福,这就很成熟了。
关于曾经见面的事情,我想我已经有些许头绪了,自那之后真是许久不见。
如果佐枝小姐希望的话,当时在场的女警小姐、警察先生,以及那位医生,都可以为您
约见,他们肯定也会惊讶于您的成长吧。
容我多说一句:佐枝小姐大可不必过于在意自己的身世,因为那并不会影响您是怎样的
人,所以,请按照您自己的意志,自由地去生活就好了。
关于追记:
佐枝小姐能就读私立樱羽女学院,想必是头脑聪慧,实不相瞒,舍妹就是从中毕业的,
因此,佐枝小姐如果以侦探作为未来志愿,将来肯定能成为一名有为的侦探。
如果您对侦探的工作有所好奇,可为您指点一二。
但是侦探同样是份危险的工作,所以请容我婉拒带您现场办案。
时坂侦探事务所 时坂玲人

注:本文作者TPZ_2.0
正文总计11025字(阿B专栏上写的),是天之少女时间线后的故事,与官方后日谈(OST特典小说)《她的信》的时间线一致。

因为实在是玩完天少之后太想写点东西导致的,本来之前都写了篇两千来字的专栏了,但是还是不满足,所以才有了这篇伪后日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