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水仙《殊途同归》偏执染*清冷言
一天时间,与世隔绝。 言冰云只有一天时间,来忘掉清晨看见的所有,听见的所有。 言冰云去了一趟乡郊野外。路程很远,他也不知道骑了多久的马才到。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言冰云顿时觉得自己来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这清甜的气息一路陪伴他走进一个山洞。他很熟悉这里,就在多年前,在他尚未遇见墨染之前,这里曾经是言冰云倾诉与宣泄的地方,承受了他生命中所有的不可承受之轻。 言冰云走进去,一整个白天就这样哗啦啦过去了。 他站着看洞里的一幅油画,一看就是两个小时。眼也不眨,表情很淡,旁人看了,只觉得他整个人都透着若即若离的气息。 画里,一个赤裸的人,半身倾陷于沼泽地,上身被藤条与毒蛇缠绕,叫人心慌。 “冰云?” 身后响起师傅的声音。 言冰云微微侧了侧身,微微笑了下,:“是我” “呵,”师傅笑起来,“冰云,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可能和这幅画有关系的人。” 言冰云歉然,好似愧对了这份信任,转身又看画,声音如水般流淌了出来。 “嫉妒是罪,人一旦犯了此条罪,便会犹如被毒蛇与藤条缠绕,脱身不得。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以后千万不可以犯这样的错,那太糟糕了,我不喜欢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师父了然, “可是你今天终于发现,你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了?” 言冰云点一点头,清透的态度,毫无隐瞒。 “我在生辰这晚等了一个人一整夜,可是他却陪在了另外一个人身边,他甚至对我说了谎。” “所以,你很生气?” “生气,伤心,委屈,嫉妒,这些都有的,当时难过的时候甚至会想哭。但是……”言冰云顿了顿,缓缓开口:“但是,我还是原谅他。” “冰云,你是个好孩子。” “不是,”言冰云摇摇头:“我原谅他,是因为在后来,我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师父兴味起来:“哦?” 言冰云笑了下,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缓缓开口。 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有一个人,有很好的家世,很好的背景,可是他仍然活得很有自我,不惜和整个家庭对立,也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师父笑一笑,给出评价:“这是个好孩子。” 言冰云点点头,“是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本该有一个很美的人生。可惜,从十七岁那年开始,爱上了一个另外一个人……” 师父有丝了然,“那个男人不爱他,对不对?” “对,”言冰云应声,继续说下去:“他不爱,那个人也不强求,只是兀自熟悉他的一切习惯。他知道他牛奶过敏,甚至知道他连喝茶都有独特的挑剔习惯。这些事,连那个男人的伴侣都不知道,而他却懂。他了解他,仅凭察言观色而不能近他的身,却仍然看透了他这么多,那个人对他真的是用了分分寸寸的心思。” 当时言冰云站在房外,看着苏寻仙的表情,他就知道,这个人,真的是爱着墨染。 或者,要比自己想象的更要爱他。 否则,苏寻仙面对他时,便不会是那样的面貌,那样的表情。 墨染救他,他高兴,却不敢表示出来;墨染说以后不会再救,他难过,却仍然不敢表示出来。 墨染一手掌控了他生命中全部的感情,大的欢喜与大的悲伤,明与暗,饱满与虚无,爱与死,倚靠与弃绝,艳与寂,来临与离去。 言冰云想,一个人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才可以承受那么多年墨染的不爱? 师父有点讶异:“……那些习惯连他伴侣都不知道?” “是啊,”言冰云笑了,“他伴侣很没用的,从小就不是领头人物,一切都听父母的安排。后来父母不在了,遇到他夫君,就习惯了听他的话。虽然想了解他,可惜水平太差,对他仍然一知半解。整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书,但也从来没想过,看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满足自身娱乐而已,没有一点实用价值。总以为自己很爱他,却也总是嘴巴上说说而已,连他不能吃点心这种事都不知道,不仅不知道,甚至在他不吃的时候还会在他面前不高兴,反而还要难为他替自己圆谎。” 师父听懂了,忍不住抚上他的肩头,柔声安慰:“冰云……” 言冰云低下头,如小兽般呜咽。 “我不敢回去了……”言冰云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到他身边去?” 他给自己一天时间,以为自己能说服自己,却发现原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对自己说了谎,他失约了自己的生日,他甚至陪在了另一个人的身边。可是当言冰云清楚了全部的真相后,却发现,想嫉妒也没有理由,想生气也没有理由。疾冲说的对,对墨染,苏寻仙真的比自己更好。 终于,言冰云弯下腰来,难过得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 虽然很伤心,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以言冰云的胆量,就算再给十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做出不回家这种事。言冰云知道墨染脾气。 所以言冰云其实想得很简单,他给自己放一天假,逃避一天,天黑了就回去。一天哭肿了眼睛也该消肿了,这样就能遮掩住了吧,以防墨染看出来。言冰云甚至还在向馆长请假的时候特地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他的家人问起来他去哪里了,希望馆长能帮他圆一下谎。 这个家人,指的自然就是墨染。言冰云想得很美好,就想给自己放一天假而已。 言冰云没有料到的是,他显然低估了墨染心思缜密的程度。 察言观色是墨染的本能,从字里行间等细节之处去推测对手心理从而做出决策更是墨染安身立命的本钱。于是这一天,言冰云完全不知道,他不过就说了一个小谎,就惹到了墨染,天下大乱了。 事实上,就在言冰云刚离开不久,墨染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劲的原因只在于一股不该出现的味道。 墨染和苏寻仙深谈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墨染离开时影府上。 在走廊尽头的时候,墨染忽然不对劲起来。定了几分钟,墨染没什么表情地踱着步子,走到旁边的垃圾站定,也不说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盯着看。 “你看垃圾干什么?”时影汗了一下:“你又哪根神经不对了?” 从小到大墨染变态兮兮的样子他见得多了,但每见一次,我们都还是很有心理压力的。 墨染居高临下地盯着垃圾看了几分钟,他也不走也不动,时影刚想拉他走,却只听得墨染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这里面有什么?” “垃圾啊。”这什么鬼问题,垃圾里除了垃圾还能有什么 本以为满足了这位王爷关于垃圾的好奇心可以拉他走了,却没料到墨染忽然甩出一句:“把它拔开。” “……” 时影囧,暗骂墨染这人真是变态一个,大清早地和他家垃圾过不去。 但墨染的下属显然不会这么想,墨染在北堂家的偶像效应实在太强大了,无论他说什么,下属都会觉得很有道理。魏无羡同志偷偷评价过的,墨染就是一个大S,训出了一帮大M…… 于是几个下属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个垃圾桶桶翻开了。 时影看得有点无语, “你——” 刚想骂他发神经,转身却看到身后的墨染已经沉了脸色,整个人阴沉得不像话,时影被震慑得一下子闭上了嘴巴。 不多片刻 墨染的脸色完全阴暗了下来,薄唇抿得很紧。 言冰云来过!。 墨染让暗卫去医馆找言冰云,立刻马上把他带过来。在等待的时间里,墨染一动不动,但时影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更害怕了,墨染眼眸低垂,不肯漏出一丝情绪,可是脸部肌肉看的时影心惊胆战。一会儿,暗卫公事化声音立刻响起: “王爷,言公子现在不在馆内,今天他随馆长出去了。” 墨染整个人暗沉得不像话。 “疾冲。” “是,王爷?” “吩咐下去,我要找一个人。” 疾冲顿时心里一紧,“谁?”墨染动用家族势力,点名道姓要找一个人,应该是比较严重了…… 薄唇动一动,墨染的声音很紧很冷,说出一个名字。 “言冰云,把他给我找出来。” 众人一惊。 时影瞪大眼睛,“言言怎么了?” “他今天早晨来过这里。” “啊?”时影惊道:“你怎么知道?” 墨染朝那个垃圾抬了抬下巴,“里面有他扔掉的点心。我对那个东西过敏,他又一直在家里做,所以我对那股味道敏感。” “……” 时影觉得这个男人简直惊为天人…… “那言言现在、现在——?”看见了墨染和苏寻仙在一起,会很受打击吧? “不见了。” “……啊?!” 墨染整个人冷下来,眼底一片暗色,深邃无比。 “他不见了,”他重复了一遍,“我没猜错的话,他不止对我说了谎,还找了人替他圆谎。” 于是这一天,那家规规矩矩的医馆遭殃了。 中午还未到,医馆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两排气势逼人的黑衣男子走了进来,一大票人,清一色黑,各个面露杀气,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良民。 病人们看的面面相觑,这是……? 小厮连忙上前想阻止:“请问你们……” “不想死就不要说话。” 疾冲也不废话,一个动作示意身后的下属:“清场。” 下一秒,馆内所有病人都被强行压着清理到了外面,留下的几个大夫也被吓得语无伦次。听到巨大的动静,馆长终于走了出来。 “请问你们这是……?” “我来要一个人。” 听到问话,一个异常俊美的男人从最后面缓步走上前。 他看着这个男人踱步走过来,就觉得他像是锋利刀锋,薄薄一片,压过来压过来,透着邪气,气质中暗含大片的阴影。 男人站定,沉声开口:“馆长,我给您五分钟的时间,把言冰云交出来。” “冰云?!” 馆长大惊,“他今天去……” “不好意思,我提醒您一下,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说谎,”男人挑眉,姿态凛冽:“所以,您在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最好先考虑清楚比较好。” 馆长顿时顿悟。 人道黄道国的宸王不是个好相与的,果然啊! 张一张嘴,他只能说实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馆长对他道:“他今天早晨请了假,至于原因则是他的个人隐私,我没有问,所以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馆长没有说谎,从他的神色和态度中就可以看出来。 可是‘不知道’这个答案却让墨染更加勃然大怒。 没想到他北堂墨染居然也有这么一天,只是短短几个小时,就茫茫然失去了言冰云的全部下落。 他想起那天晚上,清秀的面庞,白皙的颈项,柔顺的长发,柔和的音色,以及那温存的姿态和顺忍的表情,他的白色衣衫,心伤时抿一抿唇的姿势,收起委屈后一笑的展颜,抬手为他整理衣领自然而然的样子,对他道别时那么有分寸的话语。 那个夜晚他就那样站着看他离开,全身都是话,但什么也不说。 他不知道他在隔日清晨的房外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他更不知道他到底想了多少。 墨染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一组画面,慢镜头循环播放:他站在门外,背靠在墙角,静静地听他和苏寻仙的声音,听完了,就抿一抿唇,转身把手里的点心丢了,然后就走。 这样的反应,的确是言冰云式的作风,也不抵抗也不招架,也不质问也不原谅。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离开。 .就像烟火,柔亮明媚,然而短暂起来亦是可以很短暂的。错一错眼珠,便永不再见。 好像人同人之间彼此温柔的情怀,亦是这个样子错身不见。 这种言冰云式独有的消极与决绝,让墨染怒火中烧。 墨染沉声喊了一声:“疾冲——” “是,王爷?” 攥紧了手,一股揪心的滋味让他没有办法再控制住自己,动一动薄唇,就下了暴力的命令:“给我拆了这里——!” 墨染这个人,虽手握强权,但他平时其实不太认真,总是一副慵懒散漫的样子,阴阴柔柔的表情,叫人看了只觉背后凉风嗖嗖。 但这个男人一旦玩真的,就是绝对的说一不二。比如现在,他说了拆了这里就是真的狠了心要把这里夷为平地。北堂家的人深谙他的指示,于是墨染一声令下,下面的人立刻动手,一秒都没有犹豫。 馆长急了:“哎!你们——” 疾冲一把捂住他的嘴拉住他,没有半点解释,只把馆长交给下面的下属,示意带他出去。墨染现在正在火头上,谁都不知道现在去惹他会是个什么后果。 就在馆长身不由己被带出去心急如焚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等一下——!” 来人行色焦急地走上前,走到墨染面前看着他,与他对视,表情有点无奈,有点复杂。 “你不能这么做。” 敢在这种时候阻止墨染的人,唐三,自然也只有唐三。 今天的墨染本来就已经怒火中烧,唐三现在忽然出现公然反对他,更让墨染勃然大怒。 挑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厉声相向:“我要怎么做轮得到你反对?!” 不得不说,唐三的修养和心性的确是超越了常人,在墨染这么强硬不讲理的态度之下,唐三也没有一分半点的怒意被挑起来。 唐三定定地看了墨染一分钟,然后缓缓开口。 “冰云不见了,我有责任的,所以,你要出气的话,就冲我来好了,我的生意或是家里,你有兴趣的话就随便砸随便拆,我不会跟你讨价还价。” 墨染没有接他手里的钥匙,冰冷冷地看着他,讥诮出声,语气很冷。 “你以为我不敢?” “有什么是你宸王不敢的?”唐三微微翘了翘唇角,温温和和的样子:“我跟你在一起生活二十年,很清楚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你面前玩花样?这种事我唐三没有兴趣。” 唐三也不去管他心里想什么,道:“你现在的心情我懂的,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但是我想告诉你,这家医馆,你不能动的。如果你今天拆了这里,将来言冰云回来了,你让他怎么做人?” 一句‘言冰云’,成功地抓住了墨染心里的弱点。 墨染没有再说话。 没说不拆也没说拆,底下的下属们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连疾冲也不敢上前问一句。 也只有唐三知道该怎么做。唐三转身,低声对疾冲吩咐了几句,示意他们放过这里,他知道墨染心里已经软化了,他只是不说而已。 疾冲点一点头,领命而去。 唐三是何其懂得分寸的一个男人,连忙走到馆长面前,略略颔首致歉:“很抱歉,打扰您了,我替他向您道个歉,他没有恶意的。” 一听这话,我们的老馆长先生已经不是惊恐了,简直是惊悚了。 “没有恶意?!” 馆长一脸惊悚地看着唐三,心想这人莫不是傻的?!那男人刚才要把这里夷为平地啊,他居然还说他没有恶意?! 唐三点点头,“相信我,他真的是没有恶意的,”压低声音,缓缓告诉他:“如果他刚才有恶意,那么现在,这里应该已经血流成河了……” 馆长:“……” 唐三不愧是常年处理意外事件的高手,懂得用最柔韧的方式摆平各端力量,委实漂亮的手段,双方都不得罪。 馆长只见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以一种柔中带硬的姿态,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一支钢笔,抬手在写下一笔可观的报酬,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的笔迹就像他的名字,苍劲灵秀,暗含气势。 收起笔,唐三把手中字据递给馆长。 “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就当是今天这件事的赔偿。” 抬眼看到那上面那一串华丽丽的赔偿,馆长一个肝颤,下意识就摇头拒绝:“不用了……”这些人都不是善类,惹都惹不起,再收钱的话就是他活腻了…… 唐三微微笑了下,显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拒绝。把字据恭敬递到馆长手上,挑明心底真正的意思:“我有件事,还想和您商量一下。” “什么?”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希望您能对言冰云保密,虽然医馆也是他开的,但是依旧您是馆长,所以,我不希望他因为今天这件事而受到困扰。” “啊……” 馆长明白了,刚想说‘可以的’,却没料到唐三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了一句:“如果您做不到的话……” “……” 这语气、这态度,这男人哪里是在和他商量啊,分明就是赤 裸裸的威胁啊。 馆长的血压一下子又飙升了上去,弱弱地接下去:“……如果我做不到的话,你还是要拆这里?” 唐三顿时就笑了。 “您放心,那些事,我不会做的。不过……”他很诚恳地告诉他:“……对我而言也算不上难事。” “……” 这个男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鸟,馆长先生心想…… 就在唐三处理好一切善后事宜,准备转身劝墨染离开的时候,门口忽然飞进来一个人影。 当看清了是谁后,唐三心里猛地一沉。 是魏无羡,他果然不会安分。 刚才时影一路大呼小叫地冲到他家嚷嚷言言不见了,魏无羡一下子就跳起来了,唐三当即捉住他身子,把他反绑住锁在房间里,不让跟过来。却没料到这家伙开溜的本事逐年见长,短短时间就飞了过来。 门口的人一看是唐三的人,自然也没胆去拦,于是魏无羡就这样一路无人阻拦地飞扑着翅膀扑棱棱地飞了进来。 一见他进来,唐三心里大感不妙,脑中只闪过‘糟糕’这个感觉。 还没来得及拉住他,魏无羡已经心直口快地叫了出来:“言言不见啦?!会不会被人抓走了?!” 唐三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血压被魏无羡这么一句话吓得一下子飙升到一个历史最高点,来不及唐三做出什么反应,墨染已经一把揪紧了魏无羡的右手,骨节用力掐下去,简直想掐断他的手腕。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墨染,魏无羡一下子也被吓住了。 魏无羡的右手被墨染捏在手里,生疼的滋味让魏无羡觉得自己简直会墨染捏爆血管,他看见手腕处的血色迅速褪去,痛得他几乎只能感觉到麻木。 魏无羡闭紧了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墨染不是唐三,他那些小伎俩在唐三面前耍耍还可以,反正唐三怎么样都会让着他,可是墨染不会,他说了要你死就真的是要你死在他面前他才会罢手。 魏无羡是多么机灵的一个人,迅速明白了自己踩到了墨染的哪个地雷。 他在害怕。 这个男人在恐惧。 他早已看透了一切,深知以他的势力要找一个人,迟早都找的到,这个男人最害怕的,是他来不及找到。 如果言冰云落入其他人手中,以他和墨染的关系,以他和北堂家的关系,他必定不会有好下场。当年他和唐三的母亲,所遭遇的惨痛结局,就是前车之鉴。 杀一个人,只需一秒;折磨一个人,却是分分秒秒。 对言冰云,墨染守护两年,分分寸寸,用情用心,舍不得让他沾上一分污秽尘埃,如果最后只因为这一次,因为这一次他的疏忽,而让他受到那些折磨,就是墨染这辈子全部的不可承受之轻。 “你刚才说……他会被人抓走是不是?” 言冰云把头摇成一个拨浪鼓。 眼前的墨染让他明白,如果失去言冰云,之后墨染真的会变成另一种生物。 细细的手腕被他捏在手里,魏无羡在心里疼得龇牙咧嘴,但魏无羡不是笨蛋,这种时候要是他再不懂事,肯定会死翘翘的。 就在魏无羡转着脑子的时候,唐三已经忍无可忍。 唐三上前一把抓住墨染的手臂,脸色冷下来:“放手。” 墨染置若罔闻。 “我叫你放开,我不是跟你说着玩的,”唐三的态度一下子也决绝了起来:“墨染,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他什么都能让都能忍,唯独魏无羡不行。 疾冲在一旁看着,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弱弱叫一声:“王爷……” 要是这两位打起来,疾冲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帮哪一边,所有北堂家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帮哪一边。 像是微微清醒了,墨染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唐三冰冷的脸,一把甩开魏无羡的手。 魏无羡哧溜溜地就躲进唐三怀里,只敢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时不时瞟瞟墨染。 唐三抱起他,走到一边。 把他抱在一张桌子上坐好,唐三俯下身和他平视,握起他刚才被墨染掐过的手,唐三替他揉了揉。 “疼不疼?” “不疼!真的!” 开玩笑,这种时候要是喊疼,他不成了离间人家兄弟感情的祸水了么。这种傻事魏无羡才不会做咧。 唐三也不再问他。墨染手上功夫有多好唐三比谁都清楚,刚才他要是再狠心一点,魏无羡这手就算是废了。 唐三低头吻了吻魏无羡的唇,给他安慰。 魏无羡抬手托着下巴,“唔,我在想,言冰云能去哪里呢?” 唐三摸了摸他的脑袋,“北堂家的人已经都出去找了,花点时间肯定能找到的。” “这么大海捞针的找也太笨了点啊。” 唐三一把捂住他的嘴。居然敢说墨染笨,他真的活腻了。也不想想墨染现在是个什么心理状态,就算再聪明也不会有那个冷静去思考了。 魏无羡弱弱地哼哼:“真的很笨嘛……”他魏无羡就从不做这种笨事。 唐三挑眉,“那你说该怎么找?” 魏无羡歪着脑袋,眼睛乌溜溜地转。 “我以前在姑苏听学啊,看见有些世家子弟就像言冰云一样,觉得难过了生气了都不会找人打架出气,只会找地方躲起来。” “……” 唐三觉得自己被雷了一下。喂喂,正常人都不会去找人打架出气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 魏无羡歪着脑袋继续说,“那些人都不太喜欢找热闹的地方躲起来,他们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人越少越好,最好那个地方还能有个满足他们回忆的东西……” “回忆?” “对啊,”魏无羡对他眨眨眼:“我们都有过去的嘛,所以人人心里都会找一个可以回忆过去之类的。” 唐三一时分心:“那你最想的回忆是什么?” “莲藕排骨!” “……” 很好,很强大……果然境界够高…… 魏无羡扳着手指数,“所以我那个时候要是不高兴了,又找不到人打架的话,师姐就会给我做莲藕排骨可好吃了!” “可以了可以了……你那个回忆我们可以以后再谈……”唐三一把汗水,把他重新引过来,“那你觉得言冰云那样的,会去哪里?” “言言啊……” 魏无羡托着下巴想得很纠结。 说实话,魏无羡有时觉得言冰云这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整天看书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正常人,脑子里肯定很变态很扭曲…… 魏无羡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大竹峰……?” “啊?” 唐三承认自己已经跟不上这个人的思维了…… 魏无羡跳起来叫:“他在大竹峰上学的嘛!当然去学堂回忆啦!他的家他的国都没有啦…” …… 夜色降临。 言冰云走出大竹峰,看见夜晚的田野里,白色香花遍布,凉风来时,花瓣闪动,如扑翼。 很久都未仔细地看过大竹峰四月的月色,亮且柔凉,令言冰云踏月如踏雪,心里涌起些明亮的情绪来,很有些旧时情怀。 师父把一个玉坠挂在他颈项上,他喜欢这个孩子。他身上自始至终都有一股静气,能放能收,真叫人舒服。叫人看了,像是看到了虔敬,定力,还有步步生莲花的禅性跟温柔。 “保佑你。” 他轻轻地抱了抱言冰云,在他耳边落下祝福。 “谢谢您,” 言冰云抬手作揖,“我的感觉好多了。” 两个人就在相互祝福告别的时候,忽然,一阵刺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十几匹马忽然出现,叫言冰云完全反应不过来。 师父把言冰云护在身后,惶恐而纳闷。 一群黑衣人下了马,直直上前,不容分说就把师父拉开,反绑住手就拉走。 师父叫起来:“你们不能这样!” 言冰云完全懵了,急急喊:“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很快就发不出声了。 因为看见了一个熟悉无比的男人。 墨染从马上下来,重重摔开缰绳。 夜风里,他整个人看上去更锋利更凛冽,全身上下的线条都是硬的,没有半点柔软。 他走向他,一步一步,带着一种赶尽杀绝的杀意,看得言冰云莫名心悸,直觉想逃。 言冰云看见他就以那种决绝的姿态走过来,就忍不住向后一步步地退,终于退无可退,被墨染伸手一捞,一把扯过身子。 他抱紧言冰云,一点余地都不留,骨节用力把言冰云按向胸口,简直像是要把他揉碎。 言冰云被他弄得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只觉墨染握着他腰部的手像是失去了自控,一味地掐紧,像是恨不得掐进他体内。 墨染像是发了狠,低下头攫住他的唇就是深吻,没有半点温柔的痕迹,吻得暴力且狂烈,逼得言冰云没办法不回应他,身体暗暗起伏,不得不应向他。一时间两人的欲念之火几近可见,步步进逼以至无路可退的情 欲,像是下一秒钟就要到达。 “你弄疼我了……”言冰云终于忍不住低声喊疼:“墨染,你弄疼我了……” 言冰云低声喊疼的声音,终于让墨染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但也只停了一秒。 下一刻,墨染捏起他精巧的下颌,仰起他的后脑强迫言冰云和他对视,墨染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却莫名地让人更觉凛冽。 “之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出去采药?恩?结果呢?结果就是一个人离开我,连家也不要回了?!” 心里一股怒意直往上窜,逼得墨染捏住他下巴的手指又忍不住用力了三分,表情终于不受控制地变得凶狠起来。 “言冰云,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会了对我说谎?” 这种质问不是不让人反感的。 言冰云动了动唇,心底下意识地就辩驳:是你,是你先对我说谎的。 何况,他并没有想离开,他的指控是根本没有道理的。 但太糟糕了,与人辩驳,从来就不是言冰云的专长。不仅不是专长,甚至是言冰云不屑为之的。他做人一向是非分明,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敛了下神,终究不是好斗好争的人,于是,对他妥协。 “我没有想离开,”言冰云轻道:“我不过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而已。”夜色晚了,他自然就会回去。 殊不知,这样的解释在已经怒火中烧的墨染眼里,全然只有敷衍的苍白底色。 “一个人静一静?!” 墨染怒极反笑。 忽然间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担心了那么久,为他言冰云动用了所有人,甚至怒极之下伤了魏无羡,惹了唐三,却没想到,原来,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下一次呢? 夫妻之间,总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人生那么长,再有下一次的话,他会一个人静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 不管多久,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言冰云情愿信任何人,也不信北堂墨染。 墨染忽然笑了下。 夜色里,墨染特有的柔声响起:“言冰云,我和你在一起两年了……” 两年了,他心底始终对他设了一道防线。 他不知道,只要他问,墨染就会道歉就会解释,墨染甚至愿意纵容他发脾气,他可以对墨染闹对墨染疯,本来就是他墨染先不对,所以言冰云做一切墨染都可以接受的。 唯独接受不了言冰云的不招架。 他永远记得这一天里言冰云给他的那种感觉。 墨染从来没有像这一天这样清楚地体会到自己是在失去。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天这样觉得自己软弱,没有力量。 一个人失去另一个人的过程,真的是可以很快的,电光石火的眨眼间,他就看不见言冰云了。 墨染忽然抱紧他。 是那种占为己有的强势拥抱,紧得让他透不过气。 言冰云抓着他的手,想说话,却被他堵住了唇。 他一点余地也不肯留给墨染,既然他不肯招架不肯反抗,不肯质问不肯原谅,那就只能用墨染式的方法把他锁在身边。 “言言,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他一如初夜那晚对他柔声细语,实质却字字强权:“我们说好的,晚饭前你要回家的,我们明明说好的。……如果,你做不到,那从明天开始,就不要再出去了,不要再出去了好不好?……” 一瞬间,言冰云整个人彻底僵住,心沉底谷的震惊与绝望,几乎让他险些站不稳。 万万想不到,自己用了一天的时间,对他谎言的谅解,对自己不够一个好王夫的自责忏悔,没有换来他的疼惜,却换来了他的又一次软禁。 再无争的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惩罚。 他的一句话,终于让言冰云退到了底线。 “你不可以对我这样……” 言冰云抬起眼,平生,第一次对他说不:“……我做不到。” 墨染面沉如水,漂亮的脸埋葬在大片的阴影里。言冰云只感觉到他的手指骨节用力握紧而作响的声音,是他怒极的表示。 他低头吻着他的唇角,声音平静得不像话:“收回你刚才的那句话。” 言冰云咬着下唇,不答不应。 于是他用力朝言冰云下唇咬了下去,血腥味顿时就弥漫了开来,言冰云从来不是一个吃痛的人,直觉想推开他,却反被他拥得更紧。 “说,”他坚持要言冰云答应:“说你做得到。” “我做不到。” 一句话,言冰云将墨染的天地推卸。 感情是一道刑,架住了双方,两个人都不得逃脱。 永夜般绵绵无绝期的刑,令墨染的内心有突如其来的安静,暴风雨前的安静。 第一次他清晰地被告知,他有失去言冰云的危险。 言冰云一句又一句重复般的不答应,无非令墨染一遍又一遍去确认,自己究竟不可以失去他到怎样地步。 原来可以到这个地步。 原来,竟是到这个地步。 下一秒,墨染忽然拦腰抱起言冰云,动作粗暴,不顾他的推拒。 他抱着他走进大竹峰,他把言冰云抱紧在怀里,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地板在夜色里发出沉重而沉闷的回声。 言冰云心里隐隐有了很不好的直觉,忍不住挣扎,“墨染!你放我下来——” 他置若罔闻。 丝毫没有停下脚步,他踩着步子上楼梯。额前的黑色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言冰云看不见他此时眼底究竟有怎样暴风雪般的黑暗。 言冰云挣扎不了,反抗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自己一步一步上了顶峰。 冰凉的夜风呼啸而过,言冰云只觉得脸上被风刮得生疼。 言冰云看见墨染抱着自己直直走向悬崖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强烈的危险直觉让言冰云惊叫起来:“墨染!北堂墨染你干什么——?!” 他不说话。 下一秒,墨染走到悬崖边站定,忽然用力抱起言冰云,两手掐住他的腰,一个用力,就把言冰云整个人悬空在了悬崖外—— “王爷——!!” 当看清了墨染做了什么后,底下传来疾冲和其他人惊恐万状的喊声。 “王爷!太危险了!快放王爷下来啊——!” 他们看见,言冰云整个人都被墨染悬空在了外面,他没有给他任何支撑点,唯一维系他生命的就是他掐在他腰间的手,只要墨染一松手,他就会从悬崖直直落下,不死也残。 悬崖边。 墨染冷漠地看着他惨白失措的脸。 “言冰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言冰云看着他,全身上下都颤抖得不像话。他不得不承认,对墨染,他远远不是对手。 好像所有的温柔在一瞬间全部褪去,墨染脸上没有一分半点的怜惜,冷漠地看着他的脸,任他在悬空状态恐惧万分。 “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吗?” “……” 言冰云已经被巨大的恐惧笼罩,说不出半个字。 墨染微微笑了下,笑容淡漠。 “就是像你现在这样,我就是像这样,被你悬在半空一整天,悬空了所有,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撑自己的点。差一点点,我就这样,直直被你摔下去了……” 他用最漠然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感受,说完了,他忽然松了松手指。 言冰云的身体在他手里以急速滑下了一公分,言冰云在一刹那间想惊叫出来,却因恐惧而近乎绝望的发不出声音。 墨染眼底闪过凶狠而暴力的神色,动了动唇,他叫言冰云看清他的执念。 “说,说你做得到我说的话!” 言冰云近乎绝望地望着他。 墨染像是发了狠,存心叫言冰云绝望到底。 “言冰云,如果你做不到,我现在就撕了你——!” …… 当人们在爱,人的心顺水而下,流徙三千里,声音隐退,光线也远遁,以爱把万物隔绝,把岁月亦都隔绝,在这寸草不生的幻境深爱一回,如果受伤害,便会憔悴。 而此时此刻的墨染,终于让言冰云相信,每个人的宿命里,都有一场憔悴。 他终于哭了起来。 为了墨染的不理解。 言冰云放弃挣扎,突然去掰开墨染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