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列尼雅(三)
(远开富村近五十里了,狼的心脏仍在扑扑狂跳,时不时从车厢探头,深恐后方的森然雾阵中会冲出一伙张牙舞爪的愤怒的农丁,或者更糟:一列全副武装的皇家骑警。)
(所幸行到近夜时分,浓雾散尽了,周遭不见别号的人马。而他忠实的也是唯一的下属一路上全无怨言的只顾潜心策马,这会儿已要驾车带着它转进更隐蔽的山谷地区。事实是自出了村后,除了驾马时呼喝的号子,赛列尼雅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狼坐起来,觉得该由它打开话题)
狼:给吓坏了么,赛列尼雅?
少女:没。跟昨天比,今日不值一提。
狼:我是真给吓坏了,简直被骇破了胆。
少女:后面有你好怕的,爸爸。而现在,让我专心驾车。我等不及要觅一个宽敞干燥的石洞里换身衣裳,好好放松一下。
狼:那我来帮你拾些柴木好生火。失去灵活的人的双手,我也只能干些最简单的活计。
(半山腰的一窟洞里,篝火腾跃地很起劲。少女已从头到腿换了新装,但赤着两足,因为要凑到火前去烤。狼也终于在洞外栓停了马儿们款款地躄进洞来,口里哼唧着一支滑稽的市井小调。然而一见少女斜眼翻看它,狼就立刻把嘴闭上。)
狼:你倦了么,乖女?我可以帮你在那块光滑的大岩块上铺张小床。
少女:我还未倦,不想上床。
狼:那,你发冷么?我的毛依然可以借你取暖,就如昨晚一样。
少女:我不要你的毛皮,这火就足令我温暖了,何况我如今已穿上崭新的衣裳。
狼:啊,你嫌这为父亲的腌臜了,唉唉,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期料这天会来的这么早……
少女:但你确实当注意下个人的卫生情况,完全可以学学别的狼和狗儿,拿舌头给自己清理一下。
狼:不行,那太难为情了。狼狗们是自己周身无处不舔的,让我也照着学……不,不!我做不来!我至多肯舔舔我的胸毛和脖子。
少女:(嫌恶地,将脸撇向一边)随您的便。反正现在有了篝火和被褥,我再不需要靠你来取暖——别再来挨着我。
(狼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正如一头被主人责罚的家犬耳朵与嘴角都耷拉着,不自觉地发出呜咽声。少女也愣了愣,意识方才的话委实有些太重。)
少女:哦,求上帝原谅,瞧我说了些什么……(见狼没有动静,少女赤着脚近前,俯身抱住狼的脖颈)更恳请你的谅解,爸爸。流亡生涯令我精神焦虑,没仔细就说了些有口无心的坏话。
狼:……老天。我可真古怪。
少女:什么?
狼:(轻轻用爪子隔开彼此)没什么,赛列尼雅,你也不必介怀。缠上这等厄运,谁都难免会一时失态。
少女:那,您不气我了?
狼:不不不,我毕竟是个国王,天下没有国王会和他的公主闹脾气——即便他真的对这女儿有诸多嫌恶,人前人后也要以笑颜相待,直到她长足十六岁。
少女:直到十六岁?十六岁以后如何呢?
狼:十六岁之后就把她嫁到远东,挑一个秉性最是专横暴烈的王子或国王做她丈夫,余生就再也不用碰面啦。
(少女冲狼白眼,表示这没什么好笑之处。)
狼:——但我们可不会那样,对吧?我们绝不。哪怕你未来出嫁的国度远在到天涯海角,一年中我们起码也得见面一次。啊,你要干什么?
(在狼絮叨个没完时,少女转身走向山洞的阴影深处,片刻又从黑暗里来,两手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少女:背身坐正,把眼闭紧。
(狼乖乖照做。随后一股冷水直愣灌下,将狼从头到尾浇成落汤鸡。狼哀嚎一声,但立刻就给什么厚而温暖的毯子材料的东西蒙了脑袋,有一双手隔了这温暖的材质在对它的脑袋上下揉抓,细细地搓个不停。狼这才恍然大悟:是赛列尼雅在帮自己淋浴。)
狼:(避过脑袋,很难为情似地)这样不大好,姑娘。我已不是国王哩,不该再受到这般隆重地礼遇。
少女:(吃吃笑了一声)这可不是平白地服侍,先生。今晚要由你来守前半夜;此外照你在先的承诺,你最好在站岗前把我要睡的岩床铺好。
狼:(精神抖擞地昂起头)请放心,女士。我将拼死保障您今晚的睡眠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