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埃小姐的日记簿-21-十一月七日（之二）

“这就是……我的代价”

“……”

“你刚才，提到了你自己……”

“那凯丽小姐，你还记得，你那真正的‘自己’吗？”

“……？！”

几乎是一瞬之间，凯丽小姐的表情变得疑惑，变得若有所思，却又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眼忽地圆睁，连带着手中那书卷的光芒也明暗闪烁了数下

“若埃，你知道了……那个？”

在最初的震撼之后，凯丽小姐飞快地意识到了那除她以外唯一一个应当知晓这件事的人。她将目光猛地转向了一旁的悠子小姐，带着近乎难以置信的神色，微微颤抖着嘴唇

“悠子，你……”

“我只是，想试着寻找一个可能性”

悠子小姐如此回应着，但她的目光却忽地抬起，跨越了不知多远的黑暗，直直地与我对视着

“事到如今，我也该这样说了吧——”

“——对不起，若埃，我骗了你。那个‘我’并非是什么回忆的具现化，那确实就是我自己。换句话说，我一直在……试着阻碍你”

“……但我……也骗了你，凯丽”

即使口中说出的是这样的话，悠子小姐的目光也没有半分偏移，在与我的对视之中，我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其中所蕴含着的……时隐时现的决意

“我应当做什么？我向凯丽所保证的，是带你从那最深层的，记忆的牢笼之中离开，但却要给你打开通往另一个牢笼的门，让你在陌生的世界之中来回摸索，直到我们完成所有的一切，再将记忆抹除，这样就能把你们安安全全的送回真实的世界中了……”

“但我，又有另一样应当做的事——我应当告知你一切的真相，与你一起同行，带你回到这里，然后，再让你试着去做到那我没能做到的事……”

“但若埃你现在，却在这里……并且，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我还是让莉莉斯将你带到了这里。我不知道我在期待着些什么，我只觉得，你总是会带来我无法言说的奇迹，但是，但是——”

“……”

“……到头来，我无论哪一件，都没能做好，对吗？”

悠子小姐的目光瞬间黯淡，而一旁的凯丽小姐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似的，微张着嘴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声。一切，都再度陷入了沉默

……

“……够了！”

像是忍耐终于到达了临界，一直沉默着的凯丽小姐猛地昂起头，以我从未听她用过的声音如此大声喊道，随后，她将手中那泛着幽光的书卷举到了胸前，右手覆于其上，一时间光芒暴涨，几乎将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那妖异的绿色

“悠子，若埃，我明白……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们爱我——是的，你们一直爱着我，我也为此感到非常的感激，非常的感激，非常的……”

“非常的……痛苦”

“……”

“你们让我知道了生活的感觉，家的感觉，爱与被爱的感觉，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都要感觉到了——我几乎都要感觉到，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我几乎都要忘记……”

“但这种美好每多一分，我所感受到的痛苦也会跟着多一分。在明媚的阳光下感受到的幸福，我必须在无人的黑夜中花费数倍的时间去咀嚼它带来的黑暗，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

“我……就是那个，为了赎清罪孽而生的人啊——！”

伴随着几乎是吼叫般的最后一声，凯丽小姐伸出双臂，将那散发着幽光的书卷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刹那间，爆发出的绿色光芒如同一颗全新的，青绿色的太阳一般，在我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令我本能地捂住了眼睛。而在这几乎令我丧失视力的强光过后，那光芒又忽地黯淡，下一秒却又再度暴涨，但这一次却是分散为了几束，每束又再度分裂，最终形成了一张如同蛛网一般的，有着几乎数百条绿色光路的魔力之网，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地向外延伸着，通向这世界——甚至是这世界外的的每一处。而在这网的起点，那光芒最为耀眼却又最为黯淡之处，浑身被绿色所包覆着的凯丽小姐的身躯。却已然有些透明。每当这绿色的光芒搏动一次，一团魔力——或者说是灵魂，经由一条光路，到达了另一个全新的地方时，凯丽小姐的身体变回变得更加透明一分。她所承受着的，是将自己灵魂的组成部分，一丝又一丝，如同凌迟一般剥离的痛苦，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苦痛，所见的，皆为释然

“去吧，去吧。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了。这下子，所有的罪孽就都赎清，我也终于，终于能够……”

“……”

“……若埃？”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被我所轻轻拥入怀中的凯丽小姐，开始猛烈地挣扎了起来。一缕缕没有实体的绿光，此时却像是一根根细针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刺入我的皮肤之中。即使是这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与我怀中的凯丽小姐日日夜夜所承受的相比，却甚至不到九牛一毫而已

但也正是如此，我才会来到这里，来到了承受着如此痛苦的凯丽小姐面前，尽我所能地做到我所能做的一切，并且对她，说出这句我一直藏在心中的话：

“凯丽小姐，你值得活下去”

“我……我——但是，是我害了——”

话还未说完，怀中的凯丽小姐便瞪大了眼睛，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而就在四周，那些原本应当向着各处输送灵魂的光路，此刻依次亮起，但却不是向外输送——无数的灵魂，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又如同坚定地奔向某处一般，重新汇聚到了这里。一条条光路闪烁，一个个灵魂载着他们自己的意志，再一次地回到了凯丽小姐的身体之中。那几近透明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形体，而她的脸上所露出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大家，大家——为，为什么……？”

“明明，明明是我做的，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让我——让我就这么死掉，难道不好吗？拜托了，让我赎清罪孽，然后永远永远的死掉吧，因为，因为——”

“因为我们也觉得，凯丽你值得活下去哦”

不知何时，莉莉斯小姐也来到了我们的身旁。她伸出小小的手掌，轻轻地攥住了凯丽小姐那不住颤抖着的双手，与她长久，长久地对视着，一直到凯丽小姐的目光由愤怒，转为了深沉的失望，再到平和，最终，在那原本早已死去的目光深处，闪过了那一丝，如同火星一般，转瞬即逝的……希望

“我真的……能活下去吗？”

凯丽小姐向后退去了几步，用那满怀着难以置信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我们，莉莉斯，悠子小姐，还有我，以及与莉莉斯小姐一同跑出来的阿薇尔，每一个在她生命中不同的时间给过她不同陪伴的人，像是要将我们牢牢地记住，进而终于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一般

下一秒，她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将我们所有人都拥入了怀中，眼泪如决堤一般流下，那个我一直觉得不苟言笑的凯丽小姐，此刻却抽噎着，默念着我们的名字，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不哭哦，再哭的话回头会被当做笑柄的。好不容易活了过来，得要开心一点，对吧？”

啊啊，真好啊。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报偿，一切都是这么的顺利，这么的美满。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漫长的旅途，也终于来到了终点，这样，多棒啊

是啊，这样……多棒啊

于凯丽小姐的怀抱中，我抬头望去，看着所有的光路消失，书卷在黑暗之中化为了虚无，不由得轻叹了一声，随后，用几乎只有我自己听得见的，呓语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悠子小姐，谢谢你”

“这真的是个……很棒的故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