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4(羡忘)帝王羡×质子机
入秋的时候,一纸赐婚的诏书猝不及防的便下了。
“温相有女,年已及笲,温婉贤良,宜加封太子妃,于下月初五完婚,望二人白首共济,相敬如宾,特布告天下——”
诏书是在布告天下后才送到魏婴手中的。
手里的长剑落在地上,叮咣一声格外的清脆。
“蓝湛……”
顾不得院子里跪着一片黑压压的人,魏婴推开前来传旨的中官,急匆匆的就往外走,留身后跟着的江澄一时不知该继续跪着还是该追出去。
他才得了蓝湛的回应,就闹出这样的事情,娶太子妃来负他,这是什么混账事。
不知道蓝湛是不是已经听了这道旨,他那样的性子,一定又把自己关起来偷偷难过了。
魏婴脚下跑的匆忙,猛地撞上了人,抬头只见被撞的姑娘一身鲜艳的红衣,容貌算不得惊艳,胜在大方清秀。
“温情见过太子殿下。”
那女子似乎并不在意被他撞的差点摔了一跤的狼狈,嘴角微笑的弧度恰到好处。
温情?温相家的女儿,魏婴对她有几分印象,宴席上偶尔会见过几次,从前他不大在意,也就没有仔细去看过这女子。
正好,若是这位温小姐不愿意嫁他,父皇总该给温相这个面子吧?
东宫。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温情,你给我听好了,我们几乎没有交集,我不可能喜欢你。”
他旨在温情知难而退,因此语气也愈发恶劣。
“陛下有旨,温情只是领旨照做罢了。”
“还有……非常巧合,我也不喜欢太子殿下。”
女子十分淡定,全然不负出身名门的气度,对比之下反倒是魏婴显得有几分急功近利。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你不要拿父皇的旨意搪塞我,以温家的地位,你不愿意,我父皇也不可能逼你。”
温情小口品着茶,闻言似乎听了个笑话:“我喜不喜欢你,和我愿不愿意嫁你,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太子殿下,你是真的那么幼稚,还是以为温情会和寻常小姑娘一样满脑子的山盟海誓的爱情?我现在做你的太子妃,将来做你的皇后,是因为要稳固温家在朝堂中的地位,当然同样,太子殿下接受我做你的太子妃,做你的皇后,也是因为温家的势力,可以助你稳固这江山。”
“我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温情……没有在期望太子殿下的爱情。”
“温小姐,就那么甘心拿自己的一辈子去换温家的权力?”
“不然呢?”温情笑的无奈又坦然:“用自己的一生去换温家的荣耀,这是温情的使命和宿命。”
“我之所以今日愿意来和殿下说这几句,是因为我们都是同样宿命的人,亦同样的挣脱不了。当然,殿下若是有那个心气来争天命,试试也无妨,只要陛下下旨,温情绝不过多纠缠。”
那女子转身便走了,一袭红衣在魏婴的视线里飘摇,很快消失在蜿蜒曲折的长廊拐角。
着实是意料之外的对话,魏婴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一拍脑袋便要往朝歌堂去。
东宫门外,常玺已带着人恭候多时。
“太子殿下,陛下命您即刻前往议政殿,陛下等着您呢。”
魏婴只觉得头疼,道:“好,劳烦父皇缓我一刻,我马上就去。”
他只要先去一趟朝歌堂看看蓝湛,就一眼也好。
常玺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恭敬的笑:”陛下叫您即刻前往议政殿。”
“我……”
“还望太子殿下不要让我等为难,请吧。”
魏婴的记忆里,议政殿从来没有今日这般沉重过,仿佛连空气都浓稠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听常玺说你请了温情去东宫,又匆匆忙忙的往外去,去见谁?”成和帝没有同往常一样坐在堂上案前,而是负手站在大殿中央,抬头静静的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宝座,听见他来了,便开口:“阿羡,父皇教你的,都被你忘到九霄云外了。”
魏婴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跪下来:“父皇,儿臣不求父皇成全,可至少……儿臣不想辜负他,还请父皇收回圣旨。”
“这就是父皇教你的帝王之道的最后一条,为君王,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道旨都被这天下看着,都是覆水难收,从没有更改的道理。所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明白吗?”
“儿臣一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儿臣辜负了他,儿臣不介意以死向他谢罪!”
这话说出口连魏婴自己也愣了一下,他一向敬重父皇,从未这般任性过。
“魏无羡!”成和帝一向平静的难以揣摩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恼怒来,连语气都变得疾言厉色:“你不想辜负他!可你知道什么叫辜负他吗,你如今一意孤行,叫他背上魅惑云邑储君的罪名,叫他被送回南诏或者就地处死,然后葬送他背井离乡,牺牲一生前来为质换来的两国和平,你这才叫辜负他!你作为云邑的储君,给不了他承诺给不了他未来,而你,未来会拥有三宫六院,开枝散叶,你现在不肯对他放手去耽误他,你这才叫辜负他!”
“你不介意以死向他谢罪?魏无羡,你作为云邑的储君,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父皇告诉你,你的婚姻,你的情爱,你的心情喜好,甚至你的命,从你入主东宫时,它就没有一样是由你做主的,你的一切,都是为了云邑你明白吗!”
“……阿羡,你抬头看看这宝座,那上面从来没有暖过,从来都只有一个人,那下面,埋的千千万万具白骨,是为帝王者牺牲的所有,可你必须要坐上去,因为只有你坐上去,才能护这万里山河。”
天边猛地一道惊雷,照亮了那寒光闪闪的宝座,照亮了成和帝嘴角的点点血迹。
魏婴瞬间有些迷茫和慌张,连忙起身去扶他:“父皇……”
常玺跑进门,见状便迅速遣退了殿外的下人,看着惊慌失措的魏婴,皱起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只麻利的将人扶进内殿躺下,伺候着服下药丸。
“传陛下口谕,太子殿下即日起禁足东宫,无诏不得探望。”
窗外传来瓢泼水声,夏末的最后一场雨,是天转凉的信号。
“如殿下所见,陛下自两年前身子就开始抱恙,为稳定众臣心绪,始终秘而未宣,到现在……老奴跟随陛下多年,但凡陛下还能守这江山,又怎舍得强逼于你……”
耳边是声声的雷。
魏婴有生之年头一次如此疲惫,他慢慢挪到门口,江澄依旧守在大殿门口,见他出来,连忙跑过来,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
“阿澄……你代我去看一眼他,行不行?”
“看他?”
“他那个性子……我担心他,你替我看看他好不好……告诉他……先前鹤鸣殿一曲有些地方错了,替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蓝湛,这一次我不再步步紧逼,穷追不舍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我把选择交给你,走你选的路。
江澄不明白这个时候怎么会忽然想起那么久之前奏的曲子,只是看魏婴满脸疲惫的样子,便也不再问了,点点头便冒雨往朝歌堂跑。
大雨打落了院子里一地落叶,树下正站着一抹白色身影,撑伞而立,夜色里瞧着略带几分凄清。
他认出江澄,便顺着墙根走过去。
“我……太子殿下叫我来看蓝公子安好。”江澄难得说话结巴:“太子殿下说……先前鹤鸣殿一曲有错处,要我代他向蓝公子赔礼。”
蓝湛抬起一双浅色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动作极慢的自怀里掏出一方写满了字的帕子递过去。
“忘机有句话,烦请江小将军带回。”
“告诉魏婴,无妨。”
只有这简单的两个字。
江澄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算是他严格意义上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蓝湛,没来由的,他忽然就明白了魏婴喜欢这个人的原因。
“你要是再给我派这种活儿,你这殿前侍卫我就不做了。”江澄用力拧着衣角的水,嘴上似在抱怨,可帕子未见一滴水,好好的交到了魏婴手中。
那帕子上,是他整整齐齐写下的,先前鹤鸣殿一曲的曲谱。上面有一行清秀的小字。
我自识君心,相迎不道远。
指尖微微颤抖。
江澄道:“我代你看了,他还好……他让我给你带回一句话,他说无妨。”
曲有误亦无妨,我将对的写给你。
魏婴,我都明白,无须勉强,我都无妨的。
一月就这样倏忽过了。
整个皇宫似乎在一夜之间便是一派张灯结彩的景象了,蓝湛见,连他的朝歌堂门口,都象征性的挂了两盏红灯笼。
太子大婚,是云邑的大事,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魏婴站在大殿前,遥遥看着喜服加身,嘴角微笑始终如一却能真切的感觉到她并不多么开心的温情,一步一步的朝他走过来。
低头,是万众臣服。
“臣等恭贺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
宫里的仪式热闹且繁琐,丝竹管弦,鞭炮齐鸣,直到天黑了才消停下来。
思追陪着蓝湛在院子里站了一整天,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望着朝歌堂门前挂着的红灯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思追……还是会有些疼的。”
这是他今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魏婴啊,我明白你的难处,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不怨,可只是……心里还是会闷闷的疼。
早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啊。
思追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楚:“公子,这天都黑了,您回屋歇着吧,吃点东西也好啊。”
蓝湛摇摇头,觉得憋在心里一天的情绪还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便转头问思追:“有酒吗?”
……
扎扎实实的和温情进了房,魏婴反倒觉得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抬眼看着温情麻利的自己掀了盖头,然后便坐到铜镜前开始慢条斯理的拆满脑袋的珠玉金钗。
察觉温情已经没有和他继续没有意义的礼仪的意思,魏婴开始走神。
要是现在这样一身嫁衣在他面前的是蓝湛该多好啊。
蓝湛啊……
温情从镜子里看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勾起红唇笑了笑,道:“殿下若是惦记人家,不如去看看。”
魏婴满脸迷茫的看着她。
“照理说,现在是我们圆房的时候,外面不会有人看着的。”温情大大方方的笑:“这一天折腾我够乏了,也懒得和殿下再逢场作戏,你走了,我正好安安静静休息……况且,我很不介意殿下欠我一个人情。”
“只不过殿下记得时间回来,明日一早还要去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温情摆出了一副慢走不送的样子,魏婴索性便全了这两全其美,顾不得换衣服,拖着一身繁复的喜服跳窗溜了出去。
蓝湛从小在冷宫长大,够不着有酒喝的条件,人生里喝的酒也不知有没有三杯,酒量自然不好,思追只拿来一小壶果酒,竟也喝的他晕晕乎乎的。
所以魏婴到朝歌堂时,只见房门打大开,蓝湛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双颊微红,显然是喝醉了。
他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先前禁足在东宫,后来又忙着,这一个多月一次也没见过他。
怎么喝多了就这么睡在这儿吹风,明日定是要起来头疼的。
心疼的抚上那人的脸颊,那人睡得不沉,皱皱眉便醒了过来,视线里是他贴的极近的脸,很熟悉。
蓝湛脑子尚且不是很清醒,本能的往魏婴怀里钻,说起话来很委屈:“他们说,一醉解千愁果然都是骗人的,我还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魏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先将人抱到内室躺下。
“对不起,对不起湛儿,是我总让你难过……”他揉揉他的头发:“听话,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你。”
蓝湛很难得的十分闹腾,并不听他的,挣扎着爬起来,拉着魏婴往院子里跑。
“一叩天地诸神……”
“湛儿你喝醉了……”
“你叩!”蓝湛第一次言语间听出几分强硬,逼的魏婴不得不乖乖于他并肩稽首。
“二叩父母高堂……”
没有父母高堂在,便朝南诏和议政殿的方向各拜一次。
“三叩……夫妻同心……”
没有热闹庆贺的人群,没有寄予祝福的长辈,没有奏乐的丝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些都没有,只有一轮明月和两盏红灯笼。
一人着喜服,一人穿白衣。
蓝湛十分规矩的叩下最后一个礼,便有些站不住的往魏婴怀里跌。
魏婴怕他再闹出什么事,只好再次抱着人往屋里去。
他这次很乖巧的把头埋在他颈间,一直到他预备将他再放到床上,才冷不防的伸手用力拽了他一下。
魏婴一下子没有站稳,跌在他身上,来不及反应就被堵住了嘴。
唇齿间散开微甜的果酒的味道。
“魏婴……”
“给我回应……”
(这里略过一辆小破车但是审核不给过,评论见吧)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撒下一室清辉,微凉的秋风将书案上的纸吹得哗哗作响。
天边亮起微微的曙光,魏婴看着怀里睡得像猫儿似的的蓝湛,脑海中却响起温情昨夜的交代来,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放开他起身。
想起昨夜把他折腾的够呛,时候还早他也实在不忍叫醒他,便只好轻轻在那睡熟的人额头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听见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床上的人默默睁开眼睛,看着一片狼藉的床榻,满是一夜温存残留的痕迹,便轻轻笑了。
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泪珠在顺着脸颊滑落之前,被狠狠擦掉。
“魏婴,这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