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神「第一章」

两只燕子似乎正在寻找筑巢的地方，发出振翅声飞了起来。坊之宫美希目送着黑影从田垄上飞过。在刚刚被耕过的松软的土地对面，有一条被薄雾笼罩的的山脊。美希把散发着嫩草气息的清晨空气吸进胸口，开始走下家门前的坡道。尾峰是一个位于高知山岳地带有着六十多户人家的村落。用石头砌成的宅院和耕地像无数楔子一样重叠在一起，家家户户灰色的瓦房顶和梯田似的灰色石墙。村子从远处看像西欧的石头要塞。但是这个要塞的敌人不是人类，而是夏天的台风、冬天从山谷中刮起的寒风。村子像迎风冲向天空，但今天却无风，幽静的阳光洒落在被自然破坏的屋顶瓦片上和田地里。

是春天。

美希想。

花开、小鸟结伴、母猫怀胎的春天，一切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每当春天到来，她就会感到悲伤。不是山野被枯叶染红的秋天，也不是一切看起来都死掉了的冬天，而是春天感到这种抑郁的自己。

是因为生活。

一年到头，美希的生活都很安静，一直到现在40岁为止都是单身，在娘家与母亲和哥哥一起住的她，每天都会像盖章一样露出同样的表情。

早上起床后和嫂子一起准备早餐，收拾完衣服出门，然后去在离家不远的工作场所。在勉强地支撑着她的生计的造和纸的工作上花费了一天的时间。美希就像在江边自己的人生流逝一样，对平静地度过每天的生活感到满足。

但是一到春天，心情就奇怪地变得不安。人们不禁怀疑，这样下去还能行吗？呼喊着“所有生命都活着的季节”在现在安静的日子仿佛是死者的生活，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想要另寻人生。

即便如此，那也不过两个月而已。随着季节的变迁，进入潮湿的梅雨季节，就像被冲走的沙土一样，对生活的欲望也会消失。而且知道自己没有改变人生的力量，只是被春天的魔力所欺骗，只剩下厌恶的心情。

美希拿起了挂在胳膊上的藤篮。我想我当时应该小心。照现在这样下去，我就足够幸福了。

美希从村路往下走，比从石板屋和油菜花之间延伸的石阶里蜿蜒穿过村庄的村路更快。

虽然爬楼梯很累，但是从小就熟悉的小路让美希以轻快的步伐走下石阶。

从田地里摇曳的萝卜白花的缝隙里，可以窥视栗子般的母子草。山上的流水声从一边涌出。

美希喜欢每天早上走的这条路。如果向前方的天空踢石阶，就会产生飞向天空的感觉。然后她飞向远方。翻山越岭，翻海跃岭，永远......

“美希，早上好。”

响亮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在石阶旁的院子里，晴子正在晾衣服。美希隔壁的女儿嫁到了中野家。从前瘦瘦的晴子现在也是有着双下巴的农家主妇。她的儿子文彦在院子里的焚烧垃圾桶旁骑着三轮车玩耍。

“幸亏是洗衣服的日子。”

美希回答后，晴子手里拿着像是丈夫的白衬衫问道：

“英一的感冒好了吗？”

英一是美希的侄子博文的儿子。侄子夫妇和美希家住在同一屋檐下，晴子与博文的儿媳妇登纪子关系很好，经常带着孩子来侄子家玩。

“哦，她感冒了？”

在美希露出惊讶的表情后，晴子露出了泄气的表情：

“登纪子说她在医院打了针，还好。不过，美希不知道了。当然啦，有孩子啦，当然总是感冒发烧。每当这时，奶奶和母亲就会大吵大闹一番。”

晴子自嘲地望著美希，美希穿著白色的安哥拉毛衣，黑色的宽松裤子。

“嗯，美希小姐。永远年轻。”

“不是这样的。”

“是我老公的说法。在高知的带屋町，是哪里的美女呢。这么想的话，说的是美希小姐吧。”

美希回想起前几天在高知市内的商业街见到晴子 丈夫耕田的事来，他前往她正在制作的和纸明信片和卡片的小店和她打招呼。

“如果没有三个孩子的话，我会像美希一样漂亮，这样说的话，脸上的妆容不一样也不行，这样子真讨厌。” 

晴子颤抖着双下巴的微笑让美希感到不舒服。她想“我觉得自己单身，没有孩子，被暗地里指责了。”  

“耕田先生也很高兴。”

美希低头时，有个小东西擦肩而过。那是一块木头碎片。从三轮车上下来的文彦正在扔掉在地上的木屑。

晴子发出了呵斥声：

“哎呀，文彦。不能那样做。你敢傷害我姑姑吗？”

对着“对不起，美希小姐。”的晴子摇摇头，又开始走起路。

石阶两旁是房屋和田地，有在廊檐下修补衣服的老奶奶和戴着草帽在田地里耕作的农夫。石墙旁栽种的芭蕉的大边缘的叶子闪耀着光泽。

咚咚。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上来了。黑炭般的皮肤紧贴着露出脸部骨头形状的圆脸。美希靠在石阶旁为老人让出了道路。

“早上好，味元先生。” 

打招呼时老人把下垂的眼皮下的焦褐色眼睛对上她，然后认出是美希，然后伸直了弯着的腰。

“正好，美希。要和哥哥玩吗，茶园的石墙快要倒塌了。”

“好的。”   

美希在内心苦笑。味元像是尾峰长老一样的存在。每天用拐杖支撑着矮小的身体，像水户黄门一样巡视村庄。如果发现像石墙倒塌、道路杂草丛生，就会在村里的集会场所进行整顿。他是这一带方言中被称为“杀生人”的猎人。在以前的尾峰，被砍树为生的樵夫和狩猎为生的家族占据。但是现在，像美希家一样，以茶、柚子、柑橘为主的农家占大多数，味元是了解尾峰过去生活的为数不多的老人之一。

美希背对着用杀生人锐利眼光环顾四周走路的味元，一口气走完了剩下的石阶。

再走一条村路，那里是村子的中心道路。出售新鲜食品的小杂货铺、酒家、洗衣店、美容院、烤肉店鳞次栉比。虽然店铺已经开门，但是也没有顾客，街上空荡荡的。从店铺后面传来的电视声音让人感到孤独。

在米铺前，村路被分为了两半。向右走就能到达小学、幼儿园、农协、公交车站，美希直接沿着柏油路走过村庄集会场所，连绵的房子就会中断，两边变成农田，道路会与通往番所山的林道汇合。

在那汇合处有一个杂草丛生的斜坡。背后是番所山的东山脊，悬崖峭壁耸立。因为是红土悬崖，所以大家都成为赤狱，以悬崖前的树林为背景，排列着灰色的墓碑。

那是坊之宫家族的墓地，在数百年前从德岛方向来到这里，因为好奇这个番所山坡而生活的家族祖先们正在这里沉睡。

美希的工作场所位于墓地东侧的杉树林中。

她穿过林荫道，停在了墓地入口处的绿色岩石前。平平的岩石上放了一尊高约50厘米的地藏。戴着红色前襟，手里拿着锡杖，用温柔的眼神俯视着行人，美希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柑橘供奉在地藏前，双手合十。即使是父亲的牌位，也只在需要祭拜时祭拜，但这里美希每天早上上班前一定要来祈祷。

闭着眼睛默哀的她，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的。

不知从哪传来了小鸟的叫声。

是春天。

在美希的脑海中浮现出在嫩草中纠缠不清的男女的模样，在堇花上紧紧拥抱在一起，甚至让校服都沾满草汁。

空无一人的山谷，树木的沙沙声，激发了两人的热情。

那时候，美希正处于春天的正中。富足的生活会张开双臂等待着，人生的早春期......

美希睁开了眼睛。

石头地藏露出寂寞的微笑。一阵吹过来，红色的前襟微微飘扬。她咬紧牙关，转过身用背对着地藏。这时，林荫道上传来一阵响亮的引擎声，可能是从县道上来的，一辆蓝色车身的大型摩托车驶近了。看起来闪着光的是银色的方向盘，骑摩托车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年轻男子。

黑黝黝的脸庞，大大的瞳孔，清澈的鼻梁，像刀尖一样的嘴唇，像雕像一样的坚硬线条和脸部轮廓一样，身体也非常结实，包裹着结实双腿的紧身蓝色牛仔裤，就好像泛着藏青色的皮肤。好奇地看着周围的青年看到美希后停下了摩托车。

“你好。”

青年露出了一口白牙，脸上露出了友好的表情。

美希被钓到了，报以微笑。

“尾峰在这里吗？”

美希点了点头，青年说“太好了”并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折叠好的纸条“我在找永田荣作先生的家，您知道吗？”

虽然感觉有些土佐的口音，但这是接近标准语的郑重的语气。马上就知道他不是这附近的人，也许是高知市内或县外的人。

美希指着前面的村路：

“如果是永田先生的家，就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的地方。大门旁边涂着蓝色油漆，所以你可以立刻认出来。”  

美希慌忙向对她道谢并想把摩托车驶向村道的青年搭话：

“可是现在没人住，大家都搬到高知那边住。”

他抬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知道，我要租那栋空房子。”

“你住在尾峰吗?”

美希瞪大眼睛看着青年，这个村子只有有人离开，新人才能生存。

青年似乎对美希惊讶的表情感到有趣，轻轻地低下了头：

“我叫奴田原晃，这次到池野中学赴任。”

池野中学？

池野村位于尾峰乘车的地方。过去是独立村庄的尾峰现在已经并为池野村的一部分。池野村里有村事务所、文化中心、中学。附近的村庄的孩子们小学毕业后都骑自行车到池野去是上中学。因为是山间地区，所以经常有教师租房子，但是这种情况一边都是住在池野村。

黄像是察觉到了美希的疑问一样，对她进行了说明：

“本来是打算住在池野公寓的，但是那里的人突然取消了搬家计划。因为没地方住而感到困扰的时候，父亲的朋友永田说会借给我房子。”

“你父亲是永田的朋友吗？”

听说是永田夫妇的熟人，美希对陌生男人的紧张心情有所缓解：

“那么，住在永田家也是不错的选择。从尾峰到池野工作的人很多。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距离。我侄女也在池野中学担任事务员。”

“哦，你的侄女......”

“是的，我的侄女是坊之宫理香。也许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请多关照。”

晃说到这里，就骑上摩托车转向来时的林荫道：

“这地方真不错。”

重峦叠嶂的山樱花和木莲花点缀的山坡下落到眼前的山谷中。看着沿着流经谷底的池野川延伸的县道，聚落和田地聚集在一起的人类占领部分显得非常渺小的情景，美希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笑了：

“这里除了自然什么都没有。年轻人会觉得无聊。”

晃摇了摇头。

“我已经过了在城市玩耍的年龄了，现在我更憧憬这片土地。我要感谢永田先生把房子租给我。”

“这足够你一个人住。”

美希突然意识到晃不一定是单身，但他也没有否认。

“我住得地方小一点也没关系，反正行李也少。只有被子和几个纸箱。”

“什么时候搬家？”

“是今天。”

语气轻松，好像要把一把椅子搬到隔壁一样。

“下午包裹就会送到，搬家也很容易。”

听到车声后，从村子里出来一辆轻型卡车，坐在驾驶席上的美希打过招呼后，向晃投去谨慎的目光，走了过去。

美希意识到自己说了很长时间。和陌生人亲切交谈不是她平常会做的事情。

“就这样啊……”

晃抬头往天空一看，在他头上有鹰在飞舞，发出了很大声音。

鹰在天空中，张开茶色的长翅膀往低处盘旋。那翅膀握在手中的触感应该是柔软的，晁喃喃地说。

“这里很不错，离天空这么近。”

他的瞳孔闪闪的发着光，和那只风筝的眼睛很像，野性的圆圆的眼睛。好像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美希垂下了视线。

晃重新握住方向盘，发动了摩托车。路边的草丛里惊慌失措地飞起了三四只麻雀。

“非常感谢。”     

他向美希挥了挥手就进入了村道，穿着皮衣的影子渐渐远去。就像在村子里飞驰的子弹一样。这位青年的传闻一定会瞬间传遍村庄。

她微笑着转身去上班。

坊之宫家族的墓地映入眼帘。

美希眨了眨眼睛。

刚刚还有阳光照耀的斜坡已经奇异地暗了下来，墓地的空气似乎变成了灰蒙蒙的雾气，从阴森森的墓碑下涌出人的手指笔直的向上伸......

美希皱起眉头，把散落的长发梳上去。不应该在这样愉快的早上做出这种奇怪的想象。

她匆匆走过墓前，走进通往造纸作坊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