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一只橘猫

我曾经有一只橘猫，它叫宝橘。我们初遇在黄花风铃盛开的三月。晚风徐徐，昏黄的路灯下，我在百无聊赖的等人，一只橘猫毫无预兆喵喵叫冲向我脚边。然后望着我继续叫，原来是我手上食物的味道吸引住它。它应该饿极了，一大根火腿肠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杯子的水也很快见底。它很瘦，背上的骨头凸起，根根分明，毛发杂乱无光泽，像是贫瘠的山上杂乱的长着一些枯黄的小草。四只小爪脏兮兮，耳朵布满污垢。吃饱后，它开始来回地用身体蹭旁边的墙。它会不会得了皮肤病?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猫猫头，它似乎吓到了，快速伸爪抓了我的手。我惊呼一声，它望向我。我犹豫了一下，问它:你要不要跟我走?我的犹豫，有来自深漂的压力，来自居住地的不确定，来自没养过猫的迷茫。它可能看出来了，不想牵绊住我。往前跑了几步后，它望了望不远处，再回头望了望我，然后一下子跑进别的巷子深处。此后的三个月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再次相遇是在炎热六月底的一天傍晚，当时它在一家生鲜店的三轮车底下趴着，眼神专注地望着店员在剁猪肉。它的身体依然瘦弱，毛发依旧杂乱如枯草。我拿出包里的罐罐和水。它看到我蹲下，神情警惕。看来时间带走了我们初次相遇的记忆。在我给它倒罐罐时，店员询问:它是你家的猫吗？在我这蹲了几个月了，天天早上晚上想等我喂它生肉。原来这几个月，它还待在这村里，只是我们不曾遇见过。这一次，我没有摸它的猫猫头，而是选择站在不远处看它一点一点探头靠近罐罐和水。吃完后，它又趴回原处。这一次，喂完它，我带着愧疚的心情逃离。六月中旬我捡了一只生病的串串小狗，寄养在医院，暂时没能力再收养一只猫。既然做不到收养它，最好的方法是保持一定的距离。 时间如指中之沙，悄然流逝，徒留下几许尘埃。我仍旧每天路过那家生鲜店，奇怪的是，我一次也没有遇到它。后来一个认识的小姐姐告诉我，小橘猫曾是这村里的一霸。七月份她在村里其他地方遇见过它，它虽得了口炎，但还顽强的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希望等到一个家。 十二月份，寒潮来袭，人们纷纷穿上御寒衣物。傍晚时分，寒风袭来，我裹紧衣物匆匆赶往租处。还没走到楼下，一个橘色的小团子就先映入我眼帘。难道是它?我放缓呼吸，慢慢地靠近。还真是它，那只小橘猫。它好像更瘦弱，更脏了。我轻声叫住它，让它等我一会，等我上楼给它拿食物和水。等电梯时，时间漫长地似乎过了一年四季，我的内心很焦躁，我怕它就这么走了。好在，我回来时它还蹲坐在原处。这次，我还是选择站在不远处看它吃粮喝水。它吃的不多，吃几口会停一下。它的胡子脏脏的，尾巴尖尖处似乎断过，往回勾着。这段时间，它经历了什么？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它吃完又跑了。 没想到第二天傍晚时分在租处楼下，我又遇到了它。当时我的内心夹杂着开心和难过，但很快，开心的情绪先席卷住我。它还来这儿，是不是说明它相信我，它现在需要我的帮助。我照旧站在不远处陪它吃粮喝水，它吃完依旧跑走。第三天第四天如是。 第五天，将近一个小时，我才在一个巷子里找到它，好在它并不是因为受伤而躲起来不见人。在它蹲坐地方的旁边，有几个碗放满了水和粮。说明村里有别的人也在关心它。第六天，我照旧在这里找到它，它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嘴巴挂着一串口水。会不会是口炎复发?当晚我上网下单了消炎药和维生素B溶液，想着此后可以掺杂在它的粮里，看看有没有效果。 圣诞夜晚，街上充满着欢乐的节日氛围。巷子的一角，小橘吃了一点罐头就不肯再吃。它蹲坐在巷角，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困了想睡觉，还是生病了没力气?寒风一阵阵吹过，不时有路人走动，小橘依然纹丝不动地蹲坐着，不曾睁开眼睛。路灯下，小小的橘团显得单薄又脆弱。那一刻，我非常想不顾一切地带它回住处，给它一个家。可现实情况让我无力。深漂居无定所，工作不稳定，经济情况，老家里的两只狗讨厌猫，这一切都是没法解决的问题。 来年的二月，小橘的情况有些糟糕，在救助流浪猫机构的志愿者帮助下，一起喂养小橘的小姐姐们带小橘去宠物医院看医生。检查结果出来，小橘的情况确实不乐观，杯状病毒，猫艾滋，慢性肾衰，口炎。小橘是做过半口拔牙的，但不知为何又被放回村里流浪。医生说小橘最多能活半年，但这半年生活也没什么质量保证，建议给它安乐。经验丰富的志愿者和医生持同样的看法。看着它能吃能跑，求生意志这么强烈，我们怎么忍心就这样决定它的生死。和妹妹商量后，我们决定收养它。虽然我们还有一堆难题没解决，但让我们把这只命运坎坷的猫放回原处继续流浪，最后悲惨的离开这世间，或是现在就安乐，我们是没法做到的。 到家的第一晚，它很好奇，在猫笼里不断打量着我和屋子。我也在观察它的反应，它并没有出现应激，害怕，紧张的情况。也许是流浪的过程让它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格，我很后悔没有早点收养它，让它现在糟了这么多的罪。 我开始着手找新住所，原来的住所格局太小，也没封窗，不适合养猫。在喂养小橘的过程中，认识了两个善良的小姐姐。她们提供了不少信息，在她们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新住处。在这段时间里，我、妹妹和小橘也日渐熟悉。 搬进了新住所，小橘的活动空间也变成了猫笼-客厅-阳台。可能是流浪的岁月里它不曾见过，不曾拥有过玩具。小橘不会玩猫抓板，逗猫棒，鱼公仔等玩具，甚至非常害怕逗猫棒。我和妹妹一有时间就教它玩，半个多月后，它开始伸爪玩猫抓板，慢慢的，它不止喜欢玩猫抓板，还喜欢趴在猫抓板上休息，听八卦。它开始走出猫笼四处溜达，阳台，洗衣机是它经常待的地方。到后面，不管阳光暴晒还是刮风下雨，它也乐意待在阳台，不愿意进猫笼，不愿意待在客厅。也许是流浪久了，它还是向往阳台外的世界。不得已，我们只能把猫抓板放在阳台上。毕竟，它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决定给它改名叫宝橘。它是我们的宝贝猫猫，它是我们的家人。宝橘是一只神仙猫猫，它不乱翻垃圾桶，不拆家，不半夜跑酷，也不会躲在门后，趁你开门冲出去。它爱说话，常常在我们开门进屋时会开口和我们聊天。通常是你一句它一句，这种情形可以持续一分多钟。等到你经过阳台去厕所时，它会继续喵喵喵和你分享它的事情，直到你的手摸上它的猫猫头，它才会眯着眼睛看着你，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怎么回来这么久才理我？宝橘还十分八卦，它最爱待在阳台的原因除了晒太阳，还因为阳台能听到各家的八卦，隔壁栋某层楼在教育孩子，它会竖起耳朵认真听，楼下小情侣吵架，它会往下看，邻居在唱歌，它也会歪头听。一天在外奔波的坏心情，在回家见到它的那一刻，真的会烟消云散。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们确实过于乐观，乐观到疏忽了宝橘病情的严重性。六月底至七月初，宝橘开始不怎么吃东西，只喝水，后面发展成几天不吃不喝。没有办法，咨询了医生，我们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要住院三天。住院期间，宝橘精神状态良好，开始主动进食。它是性格很好的活泼猫猫，它愿意给医护人员撸，它喜欢在住院部四处溜达。原以为它情况已经好转，三天后能出院回家。没成想三天过后的第一次复查结果很不乐观，宝橘得了心衰。要继续住院检查。这次住院，开始加各种输液，住氧舱、氧箱吸氧，针管喂食。小宝橘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顶开吸氧箱玩越狱；拖着钾离子液在医院四处溜达；竖起耳朵听八卦；喵喵叫和我们聊天；坏的时候只想趴着睡觉，不肯主动进食，只能针管喂。我们每天陪护，只希望盼到医生的一句话，宝橘情况好转，今天就可以出院回家。 住院第9天，第三次复查的情况更糟糕，CT和B超显示，宝橘的情况更严重了，尤其是心衰和肾衰，引发腹水胸水，除此之外，钾值还特别低。医生建议安乐。可是宝橘很坚强，不管是医生平时发给我们的视频，还是我们陪护它的时候，它的眼睛还炯炯有神，它每天都在玩猫抓板，它每天都想四处溜达。我们还不能轻易地放弃宝橘。 住院第11天，宝橘后脚无力，开始走路不稳，并尝试摇摇晃晃地走去吸氧舱。医生说宝橘的血红细胞造不了血，而血供氧，宝橘会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它知道躺在吸氧舱能让它舒服一些，所以它想待在里面。医生的话让我和妹妹很难受，难道宝橘的状态真的差到一刻也离不开吸氧舱了?我们还要不要坚持下去?第12天深夜，宝橘出现第2次低温，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第13天早上，医生建议我们尽早做决定，再拖下去，宝橘只会更难受。医生让我们和它聊聊天。望着早已没力躺在垫子上的宝橘，我们已经哭肿的眼睛又开始掉泪。宝橘好不容易养胖起来的脸又瘦成了V字，因为脱水没营养，橘色的毛发已枯黄，还起了一些皮屑。爪子和鼻子淡的已经看不出粉色。脖子上的皮捏起来都不能反弹回去，两只前爪痩的仿佛一握就碎，这么细小的猫爪还要扎十几天的留置针。医护助理说，宝橘的脖子后方都是针眼。宝橘，我们这么坚持下去到底是不是在为你好呢？宝橘突然尖叫了一声，费力想要爬起来，呼吸很急促。我知道，它肯定是想去吸氧舱。和医生商量过后，我们还是决定给它再吸吸氧，等另外两个小姐姐到来。 宝橘躺进氧舱后，渐渐安静下来，开始入睡。医生说它的情况坚持不了多久，到了晚上，也会痛苦的走掉。在决定领养宝橘的第一天，我们设想过它的离开。但是真正到这一天，我却不敢去面对，我一直认为，我们是无权决定它的生死，能让它离开这世间的只有它自己，安乐是残忍的做法。可是，让它痛苦的自然离去，我也做不到。它已经不吃不喝也不上厕所，呼吸急促并带有呼噜声。各种情况都显示它的器官在衰竭，它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有时候，不是你在做选择，是生活逼你做选择。我们最后还是选择了安乐。带着愧疚，带着后悔，带着无法言说的悲痛，我们把宝橘从吸氧舱抱了出来。看着针管一点一点的推送，那些液体在一点一点的带走它的生命。除了哭，除了眼泪，除了不断抚摸它和它说话，感受它的体温一点一点的降低，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拒绝了医院的火葬套餐，我们把宝橘带回了家。住院第12天，我们终于出院回家了。宝橘，我们回家了。我们把它放在它平时爱待的地方，和它待着，和它说说话。相信如果猫有灵魂，它一定跟着我们一起回来。听说，如果给猫猫盖往生被，诵经超度，下一辈，它就不用再轮回畜牲道经历苦难。殡葬公司的姐姐，是个善良的人，她不仅送了宝橘一床往生被，还细细地为宝橘整理仪容。她夸赞宝橘是只勇敢而又威风凛凛地猫猫，在送宝橘去往喵星的途中和宝橘说了好多话，夸了宝橘好多次。相信宝橘是开心地，它是只话唠猫猫，它最喜欢有人和它聊天。 我曾经有一只橘猫，它叫宝橘，但我们爱叫它宝橘橘，宝居居，小宝橘。它痩的时候，有点像猴子脸，它有四只手套，它的爪子软乎乎，它的尾巴尖尖往回勾，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后期断裂形成。它的脑壳圆圆，橘纹像老虎纹，可爱中透着一股英气。我曾经有一只橘猫，它的叫声娇滴滴，爱说话，爱和人互动。我曾经有一只橘猫，它粘人，喜欢别人摸它的猫猫头，喜欢别人撸它下巴，但你过分热情，它又会出其不意地出爪。我曾经有一只橘猫，别人都说它是神仙猫猫，不拆家，不半夜蹦迪，我们相互陪伴走过161天。神仙猫猫小宝橘，它的时间永远定格在荷花绽放的七月。有些猫猫，短暂地路过人世间，教会你珍惜眼前事物。何为缘起，何为缘灭?聚散离合不由人，望君珍重。 8月15日，小宝橘离开的第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