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人文明 第一幕·挑战还是毁灭
公元3692年
又是一天清晨了。
我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下来。
房间里的墙壁上摆放着几张近千年前的画作,《蒙娜丽莎》,一个女人河畔旁的微笑,出自遥远的16世纪的画家达芬奇;《星月夜》,我最喜欢的一幅,是油画,一幅荒诞而又美丽的星空,19世纪荷兰的画家梵高创作了它。墙上还有他的自画像。
这些画作并非真迹,原稿早就在漫长的岁月里遗失了,好在电子版保存得完整,我买了几个投影画框,用光影投射复原出了那些画作。
还有一些画,来自小说男主恩特里克兰德的原型,保罗·高更,法国后印象派巨匠,一个痴于追月的家伙。
房间里的家具设施很少,一张沙发和一张床,厕所,白皙的墙面,角落里有我落灰的吉他。
我并不需要在家里安装厨房,所有的物资都可以在社区中心领取,包括但不局限于食物、日用品,衣物等等生活必需品,我们还可以在社区中心享受免费体检和各种服务。
在我们的世界,劳动不再为了生存,被全身上下肮脏的吸血鬼榨取剩余价值,我们可以在社区中心从事任何我们愿意从事的工作,清洁工、画家、作家、工程师……我们的劳动完全出于个人的兴趣志向,在这里人人平等,种族、肤色、职业、阶级和意识形态带来的歧视已经完全消失。
我是一名小说作者,我不敢称自己为作家,因为我的作品实在算不上合格,按我的话说,写的都是些粗制滥造的文字,死气沉沉,缺少年时的孤独与灵气。
总之是个游手好闲的职业,每天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灵感。
我要出门开始今天的工作了。
我通过家里由光离子构成的大门,踏出时已经来到地面,这是亚洲人发明的传送电梯,如今普及率很高,每家每户都已经搭载。是由数万个时刻运动的光点组成的,远看像是不断流动的光流。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马路,汽车已经被民用飞船取缔,路管变成了空管,骑着太阳能动力摩托车的交警在我头顶组织交通,上空的飞船数量众多,却井然有序,这得益于交警的疏通指挥。
我脚下的地面颤了一下,我愣了一瞬,看到了不远处坠落的人。
骨骼在坠下的那刻全数碎裂,四肢扭曲变形,头部已经不成形状了,血液迸射四周,像是爆裂的洋柿。
上空的交警注意到了地面的情况,下来查看。
我绕过了那具尸体,径直离开了。
和我一样,所有行人都是那么做的,所有人脸上都没有表情,仿佛平常。那些交警在确认那人的死亡后也离开了,几分钟后会有人来清理尸体。
这是我这个月见到的第几个自杀的人?第几百个?第几千个?我记不清了。我并不是没有心,只是实在没法为每个悲剧而恐惧或伤心,如今这个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成千上万的人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能做的只是漠然。
来说说我们的世界吧,一千年前,地球完成了和平统一,人类成立了地球联邦,从此“国家”的概念成为历史,“共和”“共产”的概念深入每个世界公民的内心。这得益于科技的飞速发展,21世纪末中美冷战以美国的解体而宣告结束,冷战期间积累的科技让人类一跃进入了星空时代,所有国家都投身于对太空的探索,无心战争。
统一后的地球成为了一个整体,这意味着所有大洲大洋的资源都被集中到了一起,人力物力达到了历史空前的鼎盛,科技水平飞速跃进。
大约300年前,人类攻克了永生难题,每个人都拥有了无限的生命,最初整个世界都为此而欢呼,人们可以在无限的生命长河里自由追逐梦想,每个人都有了踏遍世界的机会。
可这种热潮只持续了两百多年,当尝试尽这世上所有的娱乐,人类开始对生命感到厌倦。每天都在寻找娱乐自己的方法,在绞尽脑汁之后,他们开始了互相的残害。犯罪率直线飙升,强奸、抢劫、杀人,组织团体持械互射,为了取悦自己,人类想尽了一切的办法。
很快,人类不满足于剥夺他人的生命,于是他们开始自残。
在今天的世界,自杀成了新的潮流。
人类成立了自杀协会,这是不被政府所认可的组织,但成员很快壮大到十几亿人,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加入。协会的官网上发布了上万种死法,成员临死前把他们的自杀计划公之于众。他们甚至设有一个纪念堂,里面是协会全体成员投票选出的,死法最有趣的几百个人。
全球人口锐减了半数,骸骨堆积成山,被飞船定期运至太空投放。世界政府无力阻止这股自杀热潮的蔓延,因为这是人心所趋,群众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原有的世界政府被推翻了。
新上台的政府懂得如何娱乐大众,残暴无度。
他们开始了一场以宇宙为舞台的真人秀,以毁灭其他低等文明来取悦人类,通常他们会给低等文明一个无法完成的挑战,再给与一个较短的期限,迄今为止没有一个被选中的文明逃过了人类的迫害。当目睹一个个低等文明的星球堙灭时,几十亿人类为之疯狂。
亚洛星,一个充满岩浆和焦土的星球,上面是适应了高温的类似水熊虫的智慧生命体。
他们的挑战是半个世纪内有个体用肉身喝光星球上的岩浆。
塞洛斯星,得天独厚的引力条件能使得他们在空中建造城邦,天空群岛上有青色的林地,是风与林海的国度,生活在那里的生命进化出了双翅,形态类人。
他们的挑战是一个世纪内有个体用双翅飞出星球。
那些文明都无一例外的毁灭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挑战。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
人类从宇宙深处驶来,身后是文明的焦土。无一幸免。
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目睹文明毁灭时的震撼,赤道上的歼星炮口积蓄了半年的能量,中央反应堆的颜色由红变蓝,光离子炮发射时整颗星球都剧烈地颤动,后坐力让地球向后平移了十米。
空间站在全球直播了那颗星球爆炸时的景象,从我的视角看只是一条蓝色的光束没入了青色的星球,最初的几十秒间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到一分钟后,剧变开始了,大气崩溃,海洋蒸发,整个大陆带碎裂溃散,地壳深处产生爆炸扭曲撕裂了整个星球,白光从地心中央的一点覆盖到了几光年外的星系,画面变成了杂乱的线条。
8岁的我瞪大眼睛看着时代广场的大屏幕,所有人都在欢呼,我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要庆祝一颗星球的死亡,我觉得自己的耳膜很疼,快要被声浪震碎了。
这档节目的经典台词是:“挑战,还是毁灭?”
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
我停止了回忆,随人流涌向不远处的社区中心。
我很快进入了建筑,里面是宽广的空间,类似于大型的火车站,我所在的城市这样的中心有3个,各类物资都可以随意拿取。我在虚拟的屏幕上点了一杯牛奶和一个三明治,立刻有机器人端着银盘把食物送来。
我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开始思考起小说的剧情发展。
这时立体投影仪突然开始运作,投影仪经过几个世纪的迭代,不再会出现画面线条闪烁或者整体色彩偏冷的局限性,如今投射出来的画面分辨率与正常显示屏相差无几,甚至胜过。
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看向中央的投象。
那是一个冰冻的星球,冰川就是这颗星球的大陆,海岸线曲折蜿蜒,总长度是星球周长的几倍。
我明白,这是政府的下一个目标。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躁动起来,像是渴望血与肉的饿狼,他们交头接耳,讨论、竞猜给予这个文明的挑战。
画面一转,切到了阴暗的地下室,男人双手托住下巴,大半的脸和双眼都隐藏在了黑暗里。那是如今政府的现任总统,这场星际大屠杀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创办了这档栏目,他已经连任10届了,每次的支持率都超过八成。
一见到他,人群中立刻爆发出欢呼,其中不乏“万岁”、“千古”这样的字眼。
我站在人群里左右环顾,每个人脸上都有癫狂的痴笑,我觉得他们都是尖牙利齿的怪物,空有人的皮囊。哦不,倒不如说这本就是人类的真实面目,原有的形象才是伪装。
“让我想想,给你们什么挑战好呢?”总统说。
他撅起嘴唇,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
很多年后,当星际联合舰队的炮火击溃地球,我又回想起这个遥远的清晨,我本以为这只是平常的又一次屠戮开端,却不曾想这是我们万年文明走向消亡的转折。从第一个文明被毁灭开始,人类在欲望贪念的泥沼里愈陷愈深,人类无情地碾过文明的血河,钢铁王座下俯满羸弱者的尸骨。
总统的声音经过同声传译后掠过那片冰封的大地,冰人们抬头仰望,脸上被偌大的阴影遮盖。机械化的钢铁星球已经几乎占满了天空,赤道上直径万米的歼星炮口缓缓转动,最终对准他们脚下的土地。
那声音说:“挑战,还是毁灭?”